宗忻觉得很诧异:“也就是说, 你和他,根本不熟?”
这种情况,应该不正常, 一个无论是政审还是分数要求都极为严格的双一流公安部高级警官学院, 绝对没有可能随随便便塞一个人进去。
“不能说不熟吧。”谢遇知笑道,“应该算很生。”
宗忻愣住了!
三秒钟后,宗忻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有多生?”
见宗忻锲而不舍发问,谢遇知突然来了兴趣, 大拇指搔搔下巴,一板一眼地回答:“我跟他没说过话,能对他有点印象多亏床头柜里那张毕业照。不过,他居然会和深网也有牵扯,我还是挺意外的。”
宗忻收回定在他那张拽得二五八万脸上的目光,略微琢磨了下,“你觉得,什么情况下,他们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搞到公大学校里去?”
“嗯……”谢遇知想了想,回道:“深海那样的特殊群体吧,深海当年执行任务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任务结束后隐藏身份在松远警院待了三年多。还有就是……”他看看宗忻,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些行事低调的官二代三代,他们顶着家里的殷切期望放弃自己的梦想,跑去考警院,邱诃就是很好的例子,一般这种情况的人叛逆心理较强,按照这种思维逻辑分析,陆远肯定不属于官二代成分,虽然我和他只有短短三天的相处,但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太顺从了,而且非常沉着冷静。”
“那你的意思是,他的情况应该和深海差不多?”宗忻下意识开口问道。
“也不太一样。”谢遇知若有所思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像很别扭,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别扭,总之,就是一种生理上的感受,形容不出来,很奇怪。”
谢遇知看着宗忻,四目相对,两人心里忽然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伪装。
这件事很明显,能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塞进公安大学,就说明他有着和别人不一般的背景,而且,公大的教授们和学校领导班子肯定都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没有人说出来。
再者,进入公大后的陆远,不热情不主动不融入,几乎独来独往,他身上有秘密。
怪不得李副局说,要联系汪教授。
“汪教授是我们的|□□,同时在省厅兼任职务,两年前到了年纪已经退休在家了。去年我回京台的时候,还去拜访过他。”
没等宗忻开口问,谢遇知先开了口。
“说起来,我们这届,是他带过的学生里牺牲最多的一批,他对我们这些人,有着和其他学生不一样的情绪。”
雨势越来越大,一道亮的发白的闪电劈下来,紧接着轰隆雷声接踵而至,巨大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开。
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扫着泼在车前窗玻璃上的水。
三月的雨,大的有点忒反常。
“等明天抽空,我带你过去看看汪教授吧。”谢遇知说。
宗忻看着雨幕,觉得这个案子,就像这场下着大雨的春夜,又急又凶,牵扯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让他看不到真相了。
邱诃、朱英杰、陆远……
还有,谢遇知。
他下意识侧脸,目光落在谢遇知身上,而这时,恰好第二道闪电落下,把整个车厢照的发白,只是短暂的一瞬间,惨白的光打在谢遇知脸上,透出种诡异和空明感。
宗忻的心下意识一紧。
“怎么了?”谢遇知右手还握着他的左手,发现他脸色不对,关心的问了句,“冷吗?手这么凉?”
“不冷。”宗忻勉强笑笑,随即若无其事恢复常态,“我在想,你和秦教授,你们真的是表兄弟嘛?”
“当然是。如假包换!”谢遇知肯定道,“我奶奶和他爷爷是亲兄妹。怎么突然怀疑起我和秦展的关系了?”
前一秒还在和自己分析陆远,下一秒就扯到他和秦展的亲属关系上了,谢遇知觉得宗忻思维真是有点跳跃。
“我就是觉得,你们俩虽然外表相象,但骨子里压根就不是一种人。”宗忻无声地一勾嘴角,“秦教授是那种性格和外表都不食烟火的清冷,你嘛……就……”
“我?你觉得我怎么样?是不是比他帅?”
一说到这个,谢遇知就毫不掩饰自己的胜负欲了,而且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家小花肯定是夸他。
“还是秦教授更帅一点。”宗忻老实道。
谢遇知不满意了。
“什么他更帅?他比我还矮一厘米呢,安全感少一厘米都不叫安全感!”谢遇知莫名其妙吃起飞醋,“再说,他已经有苏警花了。”
宗忻看着他,貌似很随意道:“苏队原来是警花啊?我以为深夏市公安局的审美,警花应该是那种亭亭玉立的美女。”
谢遇知说:“苏队他一米八六,已经很亭亭玉立了。”
悍马飞驰穿过一座吊桥,巨大的路牌上写着:由此直行三百米,河廊码头。
与此同时,一辆白色依维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猛然刹住,由于惯性原因,还是在雨中往前滑行了几十米的距离。
透过反光镜,他们看到依维柯上走下来个穿着白衬衫黑长裤,一头黑长直的女人。
隔着大雨,看不清容貌,但宗忻几乎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调头,是江雯!”
宗忻这边话音刚落,谢遇知的悍马就一个急刹原地一百八十度调转,后车轮旋起大片水花,瞬间停在江雯面前。
“先上车!”
谢遇知拉开车门下车,把江雯一把塞进后车厢,自己又回到驾驶座坐好。
他看看坐在后座浑身瑟瑟发抖的江雯,打开汽车空调暖风,又扔给江雯一件外套,“先穿上暖和暖和。”
江雯接过他的外套披上,双手搓着肩膀,头发、脸上的雨水滴滴答答流到下巴,又落在披在身上那件谢遇知的外套,自己穿的白衬衫,斑斑驳驳好几块被雨水洇透的血迹。
“你受伤了?”宗忻蹙眉,问了一句。
“不,我没有受伤。”江雯摇头,“这些血不是我的血,是那些人的。”
“陈林呢?”
一看只有江雯自己开车出来,压根没见陈林的影子,宗忻能想到的只有陈林出事了。
“陈哥……陈哥……”
船头上,几个马仔穿着雨衣,刚刚清洗完甲板,雨水顺着凹槽蜿蜒流进两侧排水孔,很快锈浆色就被冲淡变得清澈。
保镖撑着黑色的雨伞,站在周宴琛身边,几乎和夜幕融合在一起。
周宴琛负手,看着慢慢开始下沉的麻袋,面容沉静如水。
“这次国内之旅,还真是令人难忘。”
“没想到最后,手上还是沾了一个条子的命,我真的是很不喜欢杀人,至少,不是用这种沉尸的方式。”
没有人附和他,只有急雨飞镞,激电奔雷,和春天的夜晚格格不入。
“老板,货都装好了,起锚吧。”
周宴琛搓搓手,转身进了舱里,随着一声汽笛的闷响,货船缓缓驶出码头,渐行渐远。
只有三百多米,两分钟的路程,但等谢遇知和宗忻赶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空无一船,集装箱零零散散堆了几堆,有些地方很凌乱,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
雨势太大了,血迹早已经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陈林?陈林!”
宗忻冒雨在每个集装箱堆里寻找,呼喊着陈林的名字。
“你听到了回应我一声!陈林!”
没有人回答,除了雨声还是雨声,一个人的回音都没有。
“陈林,你他妈的回话,你他妈的给我吱声!是谁他妈调到市局给我表衷心的?说什么绝不会死在我前头,要一辈子站在你盛副支队前面挡枪?”宗忻狠狠推翻一个集装箱,“我还没死呢,你给我整这出?你脑子他妈是不是坏掉了?你在哪你快给我滚出来!给我他妈的滚出来!”
此时此刻,宗忻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了,他声音嘶哑,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在推到集装箱的时候,手指也被锋利的钉子划出深长口子,汩汩往外冒血。
谢遇知看着他发疯似的推着集装箱,猛地把他箍到怀里,“你冷静点!”
“815爆炸案,我的队友全部牺牲,谢遇知,我现在只有陈林了,我只有陈林,他不能让他出事,他的儿子还没满月!他媳妇才刚脱离危险,现在还在重症观察室里没出来!”宗忻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谢遇知,“他要是死了,我就只能拎着把枪,去陈林家属面前把自己崩了谢罪!陈林!陈林!”
谢遇知抬手抹把脸上的雨水,从牙缝里往外挤了个操,提步跟了上去。
“陈林?”
“陈林!”
他边跟着宗忻喊陈林,边观察着周围堆放的东西、物件,岸边有几条空麻袋,旁边堆放着些成段的绳子,应该是装过什么东西,谢遇知想,忽然他目光一瞥,看到了麻袋旁边好像有个银色金属片,转身去拉宗忻:“走,那边好像用东西,过去看看。”
他蹲身,从地上把那枚银片捡起来,仔细看了看。
“这是……什么?”
“一种打包用的串口,比绳子好用,用它打包后,袋子都不会开,绳子有时候会松动,它不会。”
宗忻从谢遇知手里把打包扣捏过去,仔细看了看,又看向地面,虽然雨势很大,已经把木板上的血迹冲走了,但木板上的擦痕很明显是新的。
谢遇知抬头四顾,目光忽然一动。
他看到了远处,水面上一沉一浮的麻袋,登时把外套一脱披在宗忻身上,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下雨的缘故,河面水流比平时湍急很多,麻袋离河岸已经很远,隔着相当大一段距里,想要游过去非常吃力。
宗忻刚要往下跳,已经游出一段距离的谢遇知停下来回头,立刻制止他:“别动,就在岸上等着,麻袋里是什么不能确定,在我游回来之前,你在岸上再仔细找找!”
这一嗓子,立刻把宗忻喊清醒了,他收起脚步,左右看看,立刻回身扯了根粗长的纤绳,一头拴了石头往谢遇知那边扔过去,嘶喊道:“绑在身上,绑起来!”
谢遇知又往回游了段距离,拉过绳子解开石头,把纤绳系在腰上,这才重新向麻袋那边游过去。
第117章
河水很冷, 冰凉刺骨,越往中心游,水就越深, 流动就越湍急,谢遇知心想,幸好跳下来的不是小花。
麻袋在水流的冲力下离岸越来越远,谢遇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摸到麻袋边角,刚想抓住往回带,瞬间又被一股水流冲远,这时候, 他已经离岸边好几百米了,如果再不往回游,等会儿很可能体力跟不上, 但是, 刚才他切切实实摸到了麻袋, 那个感觉……
他确定, 麻袋里面, 装的是人。
“谢遇知, 小心!”
出神间,耳边忽然响起宗忻的喊声,他抬头看去, 一段龙蟠虬结的树根从上游被冲了下来, 眨眼就要撞向自己,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急多想,谢遇知猛地沉入水中。
河水浑浊发黄, 根本看不清树根到底有没有飘过,谢遇知硬生生在水里憋了足足一分多钟才重新浮出水面, 却发现原本被水流冲远的麻袋,此刻就在自己手边,上面还挂了些木头和树枝,应该是刚才那块树根划到麻袋,给旋了回来。
谢遇知探手摸进裤兜掏出把小刀,抓过麻袋照着系口位置用力一划。
果不其然,麻袋里装的是个人。
谢遇知看到麻袋里那张人脸的时候,没忍住咬牙操了一句,二话没说拽着人和麻袋就往岸边游。
闪电劈开乌云,瞬间把整个河面照亮,滚雷向天际奔涌而去。
宗忻站在岸边,手里紧紧抓着纤绳,整个人看着像在风雨中飘摇的树叶,感觉随时随地会被卷走似的,见谢遇知往回游,便立刻开始往后拉绳子。
在宗忻的拉拽中,谢遇知终于扯着半拉麻袋口游回来,他扒着木桩先把麻袋推上去,自己才上来。
谢遇知潦草的坐在那里,浑身衣服尽数湿透,他抬头看看天空,雨点依旧密集的从黑蒙蒙的夜空无情砸下,凛冽的像刀子,冰冷的湖水几乎麻痹了他身上所有神经,他蜷蜷泡的发皱的手,艰难动动嘴唇,才发现此刻,他连胸腔都是冷的。
“看看人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气。”
话音未落,那边宗忻已经扑向了陈林,他抖着手探向陈林的鼻息,又去摸颈动脉,当摸到陈林的颈动脉还有微弱跳动后,宗忻紧崩着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
人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
根本来不及多想,宗忻立刻开始对陈林进行心肺复苏急救,终于在他又是按压胸腔又是掐人中的操作下,一分多钟后,陈林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积水。
“盛……盛队……我……还没……咳咳,我还没死?”
“没死,没死!”宗忻锤了他胸口一拳,“陈林,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盛队,你别……”陈林气息微弱的捂着胸口,“我都要痛死了。”
“你给我坚持住,不准死,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宗忻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抱起来就走,结果刚走两步,头一懵差点栽下去,幸亏谢遇知手快接了他一下,顺手把陈林捞了过去。
“淋了这么大的雨,照顾自己都困难了,旁边跟着。”谢遇知反手背起陈林,拉着宗忻往回走,“一会回家,记得先把感冒药退烧药都吃了,再喝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知道了吗?”
“……嗯。”
“收缩压低于90MMHg,呼吸次数小于12。”
“脉搏几乎感觉不到了。”
“病人已经陷入休克。”
“呼吸机!”
“准备电击!”
急救室门外走廊里。
谢遇知坐在排椅上,从那么冷的河水里把陈林捞上来,这会儿风寒侵体,他喜提重感冒BUFF加身,捂着嘴唇不停咳嗽。
江雯抱着膀子瑟瑟发抖的和宗忻一起站在门口,不知道里面陈林什么情况,两人神色焦急的不停张望着。
宗忻嘴唇煞白,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听到谢遇知咳嗽,往这边投过来一瞥,“谢队,你先回家换身衣服吧?”
三个人都浑身湿透,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不用,就是有点小咳嗽,没事。”
谢遇知知道宗忻现在一颗心全系在急救室的陈林身上,还能注意到他,已经是对他很关心了,这个时候他什么都不计较,毕竟自己平时看陈林再不顺眼,也不会在人命面前那么小肚鸡肠。
闻讯赶来的黄子扬、宋经、陆岩封还有苏聃匆匆忙忙跑到急诊科,一出电梯就看见了走廊里的三个人,瞬间一股脑拥了上来。
“老大!”黄子扬率先一步冲到谢遇知面前,“这怎么搞的?我带了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你快去换下来吧。”
宋经也把干燥的衣服拿给宗忻,“小宗,赶紧去把湿衣服换了,我和大黄替你们在这儿守着。”
另一边的苏聃和江雯画风就有点夸张了。
苏聃泪眼汪汪的看着江雯,哭的眼睛鼻头通红,“怎么全是血?都是血,为什么不给你看看伤?他们怎么能这样?不都是警察嘛?怎么把你搞成这个样子啊?他们到底有没有好好保护你?”
“没事没事。”江雯把苏聃抱在怀里,笑着安慰,“我没事,没受伤,血不是我的,就是溅到了,真没事。”
“我没有你家的钥匙,就带了两件自己的衣服,我去给你换上吧。”苏聃一边抹眼泪,一边拎着装衣服的塑料袋,拽江雯去了最近的卫生间。
其他几个人看着她俩的举动,整个儿都懵逼了。
黄子扬挠挠头,“她们俩……什么情况?”
“关系好吧?小女生到一块不都这样吗?拉拉手抱抱的都这样,就闺蜜呗?”陆岩封解释。
宋经:……
宋经看看黄子扬,无声地摇了摇头,总之,不像是闺蜜那么简单,就跟他和黄子扬不是简单的兄弟情一样。
“别管她们了。”黄子扬立刻去推谢遇知,“老大,你快去换衣服。”接着又顺手推了推宗忻,“小花,你也去,快去快去。”
宗忻抱着宋经塞给自己的衣服,看了看急诊室,扭头往洗手间走,却被谢遇知一把拉住。
他看向谢遇知。
“你这样不行,得泡个热水澡。”谢遇知不由分说地拉着宗忻就走,径直上了电梯。
不得不说,自己家的医院就是方便,谢遇知带着宗忻到高级VIP病房区,拿着房卡刷开一间病房,把宗忻拉进浴室,打开花洒,屋里很快就被水蒸气笼罩。
“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谢遇知三两下脱了外套往衣架一搭,“热水冲一下,最好出汗,驱寒不容易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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