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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朝堂都知道卧底在想什么(花照)


赵淮霁说不出话,只怔怔地望着阿周。
阿周又笑了,“我师姐整日里羡慕我火气盛,冬日里都不怕冷。她说她夜里连被窝都暖不热,前些天我突发奇想,趁她不在时钻进她的被窝里给她暖热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他笑得眉眼都弯了,“她以为闹鬼了,到处翻找,吓得一夜都没睡着!”
赵淮霁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阿周看起来很高兴,“你笑啦!”
他歪着头,“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可惜不会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热好了粥,端到赵淮霁唇边。赵淮霁想伸手去接,但手一动又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冷汗直冒。
阿周忙道:“别动,你伤口还没好,这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已经是命大了。我来喂你便好!”
他小心地用勺子盛起一勺粥,送到赵淮霁的唇边,赵淮霁略一犹豫,张开了口吃掉了。
暖暖的粥到了胃里,只觉得身体都跟着暖了。
阿周把一小锅粥都给他喂了下去,端着小锅出去洗了洗,回来的时候手上居然抓了一条鱼。那条鱼看起来足足有三、四斤,鱼尾巴还在动。
阿周笑着道:“洗锅的时候看到它了,就给抓来了,一会儿烤了给你吃。你这些天只喂得进去一点儿粥,要多吃些伤口才好得快。”
他拿出一把小刀,很熟练地把那条鱼剖开来,架在火上烤。没多会儿,赵淮霁就闻到了烤鱼的香气,阿周从一个小纸包里掏出点儿盐巴洒上去,继续架在火上烤。
赵淮霁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说不出话来,他默默地看着阿周把那条鱼烤得焦焦的,拿到他面前,撕开来放到他的嘴边。
他吃了一口,虽然只放了盐,但烤得焦焦脆脆的,很好吃。
吃了点鱼,赵淮霁又躺下睡了,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天快黑了。
阿周不在,那火堆也早已熄灭。
他一个人在这昏暗的山洞里呆着,心中不免有些怕。伤口还在痛,他无法起身,只能躺着。
天完全黑了,山洞里一点儿光都没有。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心中更怕,这荒山野岭的,会有野兽吧?
然而便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石头碰撞的清脆的声音,随即火光亮起。
赵淮霁虽未扭头,但心中却已安定了下来。
野兽是不会用火的,是他来了。
阿周生了火,山洞里重新亮了起来,火光摇曳,他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他走到赵淮霁身边,伸手把一个东西塞到他的嘴里,小声说道:“师姐说吃了糖就不疼了,你吃一颗,伤口就不疼啦!”
赵淮霁只觉得口中甜丝丝的,是很普通的糖,似乎还有一种放了许久的味道,但此时吃到口中,却又觉得比他吃过的所有的糖都甜。
“过年的时候师父给的,我留了几颗。师姐说糖要留着生病了再吃,可是我一直也没有生过病。”
赵淮霁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此时已经是严冬,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糖果他留了快一年都舍不得吃,却特意拿来给他吃了。
阿周说着又走到火堆旁,在火上烤着什么东西,不多时,赵淮霁便闻到了面食的香气。
阿周烤了一只冷掉的馒头,拿过来喂给赵淮霁吃了,又喂他喝了一点热水。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的外袍,钻进了被窝里,挨着赵淮霁躺着。
没多会儿,赵淮霁就觉得身边暖暖的,像是在被窝里塞了一只小火炉。他嗅到一种冰雪的气息——冰雪本身是没有味道的,但他就是觉得,那是一种冰雪的气息。
阿周靠着他,笑着说:“我在外面的湖里洗过了的,不会臭的。”
赵淮霁愕然。
外面的湖里?隆冬的天气,外面的湖水不得上冻了?他竟然能在那里洗澡!
白日里他向洞外望,能看到外面是积着厚厚的雪的,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连下了好几场大雪。这里是崖下的山里,没有人来打扫,雪便一直积在那里。
他闭上眼睛。
难怪阿周的身上有冰雪的气息。
很好闻的味道,比他闻过的香都好闻。
他不久便进入了梦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身边依旧是暖暖的,不用睁眼,他就知道阿周还在。
没多会儿,阿周睁开眼睛,从被窝里坐了起来,他起身穿起衣服,打了个哈欠,“我去给你找吃的。”
他出门去了,不久带回来一只野兔,很开心地拿给赵淮霁看,“好久没看到兔子了,这只傻兔子,明明是灰色的,还缩在雪地里以为我看不见它。”
赵淮霁在山洞里住了十几天才渐渐能下床,阿周每天都会给他弄些吃的东西,他有时会突然消失,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各种吃食。
阿周不在的时候赵淮霁就会猜想他的来历,听他所说应该是在这山中的某个门派的弟子。但是在这么偏僻荒凉的地方建立门派,会很不方便吧?
他第一次被阿周扶着走出山洞,天气晴好,地上的积雪未化,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湖泊,想来便是阿周经常用来洗东西的地方了。虽然有一段距离,但能看得出,那湖面是结了一层冰的。
赵淮霁有许多话想说,但此时开不了口。他看到一旁有根枯枝,便在旁边缓缓坐下,捡起枯枝,在地上写:“我叫赵淮霁。”
阿周笑着摇头,“我不认得字,你识字的吗?真厉害。”
赵淮霁无奈丢下了枯枝。
他的嗓子并未受伤,心想着或许只是因为发烧,一时不能说话,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我去给你抓鱼吃。”阿周说,“冬天别的野味都不好抓,只有鱼比较容易抓。”
说着,走向了湖边。
赵淮霁远远地看着阿周在冰面上踹了一脚,随手捡了根树枝,用刀子削尖枝头,他左手握住树枝的一端,低头看了半晌,突然猛地将那树枝刺入水中。
再抬起树枝的时候,便有一条鱼被插在枝头上,那鱼身翻来翻去,鲜活得很。
赵淮霁还从来没见过人这样捕鱼的,只看得目瞪口呆。
光是用树枝刺鱼的这股手劲儿,便能看得出,这阿周竟是一位厉害的高手。
阿周跑了回来,扬了扬手中的鱼,“还挺大的,够咱们两个人吃了。”
他看到赵淮霁盯着自己的手看,笑道:“我惯用左手,有些奇怪对吧?”
赵淮霁摇头,用左手也没什么奇怪的。
阿周在山洞外生了火,架起那条鱼来烤,指着远处的山头对赵淮霁说:“我就住那儿,可惜师父严厉,我不能带你去那里玩儿。”
赵淮霁望着那里,隔了茫茫的雪地,那山头在他的视线中只是一个小点,看这距离起码得走半日才能到达。
他想起自己吃的那些粮食,阿周竟然是从那么远的地方给他取来的!
阿周烤了鱼和赵淮霁分着吃了,收拾了一下,说:“午后师父要来考查功法,我得回去,晚上再来你。”
赵淮霁看这天色已经接近晌午了,现在再去真的来得及吗?
阿周起身向着山的方向飞身而起,他脚步极轻盈,仿佛脚不沾地一般在雪地上飞行,不多时便消失了踪迹。
赵淮霁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这少年不过十岁的样子,竟然有这么高的功夫,这轻功比他见过的御前高手还要厉害。
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赵淮霁已经能行动自如了。但他还是不能说话,阿周有时不在,他便在洞口附近活动一下。
无意间他看到前面树林里有根竹子生得又细又直,便折了回来,用阿周留下的小刀仔细地削平,钻了几个洞。以前无聊的时候跟宫里的乐师学过用竹子做竹笛,此时无事,便细细地做了一枝竹笛。
阿周回来的时候正是午后,天上下起了雪,却不甚冷。他换了一身红色的袍子,映得本来就白皙的脸更显得如玉琢一般。
赵淮霁呆望了片刻,垂眸将手中的竹笛递给他。
“给我的?”阿周接过那竹笛放在手中把玩,他左手握住那笛子的一端,凭空一刺,招式极利落。
他笑着退后,将竹笛当成剑,在雪地里耍了一套剑招。
赵淮霁痴痴地望着雪地里那抹红色的身影,便像是一朵严冬盛开的红梅一般绚丽。他身姿轻盈如飞,剑招丝滑如行云流水,雪花在他身边飞扬,那画面极美,让赵淮霁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阿周耍完了一整套剑法,走到赵淮霁身边坐下,扬着脸像是在等夸。
赵淮霁笑了笑,轻轻拍手。
阿周这才满意地笑了,说道:“我武功很强的,可是师姐让我不要张扬,说是师兄师弟们会不高兴的。我师姐特别聪明,我什么都听她的。”
他顿了一下,“只有一件事我没听她的,她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可我还是想救你。”
赵淮霁默然。
他师姐说得对,只可惜他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晚了。若不是他过于张扬,也不会引来二皇子的嫉妒,要致他于死地。
“你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养些日子,等天晴了,我送你出山。”阿周说。
赵淮霁抬头望着茫茫地雪地,心中茫然。
他不想回去,一点儿都不想。
回去了,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望着阿周那双漆黑的眸子,黯然神伤。
若是能一直在这里,有阿周陪着就好了。可是阿周未必会愿意,对阿周来说,他只不过是他一时动了善念,救回来的一个路人罢了。
他不该成为他的累赘。
他不敢再想,心绪不宁,便拿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
每当他心里乱的时候,就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阿周凑过来,“这个是围棋吧?我见过师父跟人下棋,你也会吗?能教我吗?”
赵淮霁点点头,他捡了一些不同颜色的石子当棋子,比划着告诉阿周如何下棋。
阿周很聪明,马上就领悟了规则,他左手拈起了一颗棋子,和赵淮霁下起了棋。开始时赵淮霁让着他,不让他输得太惨。但是几天的时间过后,赵淮霁就发现,阿周已经不需要他让了。
赵淮霁心中大为惊异,他的棋术是一位围棋国手所教,自认为也算是棋艺高超。却没想到几天的时间,阿周便能跟他对弈,丝毫不落下风。
十几天后,阿周第一次赢了赵淮霁,他心中欢喜,兴高采烈地表示自己要进山里逮只野鸡来庆祝。
赵淮霁呆望着棋盘,抬头看着阿周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中。
他是皇子,也算是有些见识。但他这一生之中,却从未见过这样美好的人。他聪明、善良、强大,偏生长相又美,整个人挑不出一点儿缺点来。
过了许久阿周才回来,他手里提着两只黑乎乎的东西,叹着气说道:“到处都找不到野鸡,只遇到了一头黑熊。它正睡觉呢,我把它叫醒了,它就把熊掌给我了。”
赵淮霁:“……”
他竟然能打得过黑熊!
阿周的衣袍下摆沾了许多雪,他混不在意,起了火,架着熊掌烤。
天气晴好,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由得眯起了眼。
赵淮霁只觉得这人的身上既带着冰雪的气息,又带着阳光的气息,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气息却在他一个人身上共存,却又毫不违和。
可他越是美好,赵淮霁的心中越是怅然。
他一向恃才自傲,却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卑。
次日赵淮霁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上有些冷,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发现阿周已经离开了。
他叫了一声:“阿周。”
没有回音。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能开口了。
他心中欢喜,他有许多话想跟阿周说,终于可以开口了。
但真要说些什么,又有些心慌,他坐在了地上的棋盘前,跟自己下起了棋。
直等到天黑,阿周也没有回来。
他胡思乱想着,是不是自己做得哪里不好,惹阿周生气了,他才不回来的。
夜已经深了,他却毫无困意,只是坐在洞口等着。
他望着远处的山头,阿周今晚是想回那里睡吗?他不来了吗?
或许是他的伤已经好了,阿周觉得他不需要照顾了?
天快亮了,阿周还是没有来。
他望着那山头,却发现有黑烟从山头升起。这不像是做饭的炊烟,倒像是起了火。
赵淮霁的心底升起一种恐惧,他身体发抖,一种可怕的预感将他牢牢地笼罩。
他跑向那座山的方向,两个月来,他只是听阿周说起过那里,却从来没有想过去那里看上一眼。
他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加上一路冰雪道路难行,他摔倒了好几次,伤口处又隐隐开始作痛,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些,摔倒了便爬起来再跑。他不像阿周那样身姿轻盈,只能一步一步往那里走。
直到晌午,他才走到山脚下。
他看到一些凌乱的脚步,地上还留着点点血痕。
他疯了一样向山上跑去,未到山头,便闻到了股焦臭的气味。他几乎站立不稳,但还是爬起来,跑上了山。
山上有几排竹屋,此时已经烧得黢黑,那股焦臭的气味便来自最里面的那个屋子。
门被烧得只剩下了半扇,赵淮霁从门口看到里面让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十几具大大小小的尸体被烧得一片漆黑,已经看不清面目,连露出的骨头都是黑色的。那些尸体有的摞在一起,有的彼此纠缠,形态各异,死状可怖,让人看上一眼就头皮发麻。
赵淮霁强忍着恶心,走进了那间屋子。
他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送给阿周的那枝竹笛,此时它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一角,上面隐隐留着血迹。
他脚下一软,无力倒地。想哭,却完全哭不出声。
他手中握着那一角的竹笛,脑中一片天悬地转。
他甚至分不清,哪一具才是阿周的尸骨。
呆坐了一天,直到天黑了,他才起身,走到后院里,用找到的铲子在地上拼命地挖。
他手上在流血,却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了,只知道一直挖,直到那个坑变得巨大无比。
他慢慢地把那些尸体拖进了坑里,认真地摆放好,然后将土细细地洒上。
赵淮霁从梦中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双墨色的眸子正望着他,这双眸子与他记忆中的那双眸子霎时间重叠在了一起。
魏昭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他说着坐起身,“我要起了,一会儿要去上早朝,你可以再睡会儿。”
赵淮霁依旧躺着,淡声道:“早朝倒也不用急。”
魏昭道:“陛下不喜欢大臣上早朝迟到。”
赵淮霁道:“皇帝也未必喜欢上早朝。”
魏昭道:“我觉得他很喜欢。”
赵淮霁:“……”
天还未亮,魏昭换了朝服,上早朝去了。
赵淮霁轻轻摇头,“今日不早朝。”
“陛下昨日偶感风寒,今日不早朝。”太监宣布完,扭头走了。
连信嘀嘀咕咕,“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会不会是……沉迷美色,不想早朝?”
谢孝林踩了他一脚,“胡说什么?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
连信道:“你看叶丞相都没来,他可从不缺早朝,今日不来,是不是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早知道我也不来了,困着呢!”
魏昭问连信:“你昨天怎么出现得这么及时?还带了唐梓歌?”
一直也没顾得上问他。
连信道:“是陛下让我去保护叶夫人的,我也不知道为啥。出门撞上了唐梓歌,他非要跟着我。”
谢孝林以手抚额,“现在都没想出来是为啥……”
连信道:“为啥呀?魏昭知道吗?”
魏昭点头,“一开始没想到,现在明白了。难得陛下只看了一眼卷宗便想到了,幸好他想到了。”
若不是赵淮霁想到了此节,派连信去帮忙,他那会儿可能已经被那个马车夫杀了。
连信呆了呆,“难道就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快说快说!魏昭你快说,还是不是兄弟了?”
魏昭道:“那两个明晖堂被害的都只是死了一个人,我们想当然认为这是针对个人的仇杀。但其实只是因为这二人没有亲眷,所以才会只杀他们本人。凶手的目的不是杀一个人,而是灭门。所以他不光要杀林远,还要杀林瑛。”
“灭门?凶手不是因为林远在审案的时候得罪了他才杀林远的?”
“不是。”
“那我们看了那么多的旧卷宗……”
“白看了。”
“……”
谢孝林道:“很可能是上一代牵扯出来的恩怨,我们一开始查的方向就错了。”
魏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人认得他,而且知道他以前用左手。但他以前用左手的时候并不是在青安国,而是在北齐。被派往青安国的时候,他的左手早就废了,根本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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