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山庄本就建在深山的隐秘之处,四周都是山,那一夜,里面几乎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宁一剑就那么看着他们被毒虫蛇蚁折磨致死,最后吃得干干净净,直到整座山庄坍塌成为灰烬。
那样的情况,苍青不可能活,更何况他本就想死了。
苍青的孩子一直是那些人控制苍青的筹码,算算时间那时候那孩子当也有六岁多了,宁一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让苍青认定了那孩子已经死亡,他事后也找过,但并未见那孩子的踪迹,至于这群人背后的主谋,宁一剑并未查到,且他是个随性的人,想杀他害他的人数不胜数,他遇上了该杀便杀,他从不畏惧他们找他,可却也懒得去追根究底。
所以宁一剑并不知道那背后是什么人,且他一直也以为,那孩子该是没了的。
直到在侯府意外看到冷美人,孙子柏他们没见过苍青,只觉得冷美人跟木雪极像,那眉,那鼻梁还有嘴唇,简直跟木雪有五六分的像,任谁见了都能看出来,可宁一剑见过苍青,所以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双跟苍青一模一样的眼睛。
是的,冷美人这双眼睛简直跟苍青一模森*晚*整*理一样,所以木雪在看到他的时候才反应那么大。
木雪和蛊王都是蛊术精湛之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冷美人受过怎样的苦,冷美人是个药人,那是从小就被喂着毒药长大的,可以说他能活下来全靠他命大,正是因为这样,他是苍青生下来那个孩子的可能性才更大,且冷美人神志不清显然是受过非人的折磨,这叫他们如何不心痛,如何不愤怒。
木雪几乎不敢去看冷美人那双纯粹的眼睛。
孙子柏随即将如何捡到的冷美人跟大家说了一遍,当时他在苏城的城头,蓬头垢面又消瘦得皮包骨,也亏得原主长了一双毒辣的眼睛,一眼看出他是个美人胚子才带回家将人洗刷干净,否则说他是个疯乞丐完全没有人怀疑,且那样子的冷美人,就算他饿死或者冻死在路边,都没有人多看一眼。
事后孙子柏让胡岸去查过,却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几乎能肯定冷美人是从其他地方来到苏城的,不过现在若是去沧州查一下,不知道能不能查到,但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只怕能查到的可能也很小。
沧州离京城很近,孙子柏有种直觉,那背后之人或许跟京城有关。
冷美人轻功极好,他痴痴傻傻的,唯独对吃的情有独钟,他总是狼吞虎咽毫无吃相,像是几辈子都没吃饱了似的。
孙子柏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心疼,不知道他曾经受过多少苦才能让他对食物生出这样的执着,孙子柏甚至觉得,他变得痴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大概是上天都看不过眼了吧。
没有人知道冷美人在那些禽兽手中受了多少年的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又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想来他能活着站在大家面前就已经是奇迹。
冷美人就是苍青与木雪的孩子,老蛊王可以肯定,这是他们家的血脉,这毋庸置疑。
木雪已经彻底崩溃,剩下的事只能由年迈的老蛊王来处理。
首先是匡义军之事,其实事实并非孙子柏他们想的那样,木雪不是什么凶残嗜血之徒,他着实是以血养蛊,可吴峰章林每隔一段时间向万骨谷提供一定的人血,这本身就是他们当初的协议,这是蛊王答应容纳他们的条件。
至于匡义军的隐患,他们或许自以为这些年实力壮大到可以与蛊王抗衡了,可实际上蛊王方从始至终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而且正如圣子先前所说,他们若是在南疆一日,南疆便庇佑他们,他们的协议也就生效一日,但一旦他们撕毁协议擅自离开南疆,那么他们的死活南疆绝不会管。
所以这件事并不难解决,据蛊王所言,一直不死心想要出去的其实只有那个吴峰,所以匡义军之事本质上只要解决了吴峰即可。
蛊王言,不管孙子柏要怎么解决吴峰他都不会插手,但只有一个条件,不能在南疆动手,且绝对不能牵涉到南疆子民。
孙子柏觉得蛊王的要求合情合理,于是爽快答应了。
大事解决,剩下的便是私事。
出于他们带回冷美人这份恩情,蛊王对他们身上的蛊并未有隐瞒,且也不再为难他们。
要解苏瑾言腿上的蛊很简单,关键在于他体内的毒,老蛊王可以肯定,他体内的正是烈风,但又不是纯粹的烈风,只能说是残次品。
孙子柏倒也没想到他曾经随口一句竟是被他说中了,烈风出自南疆,但据蛊王所说,这烈风一开始并不是毒药,而是为了治疗疯病之人研制的,不过研制过程中出了岔子,于是让其变成了让正常人变成疯子的烈性毒药,烈风因此成了南疆的禁药,所以现在的南疆已经很少有人听过烈风了,更别说治疗。
烈风之毒无疑是凶险万分的,可苏瑾言所中的烈风只是残次品,这也是他当年能活下来的关键原因之一,还有便是他当年的重伤也变相救了他的命,而后更是巧遇了一个游历的蛊医,那人以蛊制毒,将烈风之毒逼入双腿,而这蛊性寒,它们留在苏瑾言体内,不仅制衡着他体内的毒,也同时在吸食着他的血液。
所以苏瑾言极度畏寒,他的身体比正常人要冰冷几分,可这蛊并不是万能的,倘若让它一直存在苏瑾言体内,就算它能制衡着烈风不侵蚀苏瑾言的大脑神经,可时间久了它早晚会吃空苏瑾言的血肉,所以一旦平衡向另一个极端偏倒的时候,就是苏瑾言生命倒计时的时候。
先前圣子挑拨苏瑾言的时候说,他还能活个十年五年不成问题,实际上若是不重新更换幼蛊的话,苏瑾言最多还能活五年,他体内的蛊虫就会壮大失衡,所以他的身体会越来越冰冷,直至死亡。
当然,一劳永逸的方法自然是解蛊解毒,如此他也再不需要这些危险的蛊虫了。
那就面临另一个问题,因为这些蛊虫和毒素都在苏瑾言体内存在了差不多五年的时间,如今毒素已入骨髓,蛊虫也壮大到一定的程度,它们双方如今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可一旦打破这个平衡,任何一方都将对苏瑾言造成致命的伤害。
简单来说,就是先解毒,蛊虫会杀死苏瑾言,而先解蛊,毒素又会瞬间侵蚀苏瑾言的大脑,到时候也是个死。
几人听完都懵了,实在想不到竟会如此凶险,这样看来倒不如不解,可这样苏瑾言就最多只能活五年,且剩下的五年也要受寒蛊之苦,他只会越来越痛苦,最终彻底失衡,蛊虫和毒素将对他造成双重攻击。
这算什么?
小乙早已红了眼睛,孙子柏也沉着脸,唯独苏瑾言本人反倒是很坦然,其实早该死了的人,能多活这几年已是赚了,更何况他遇到了孙子柏,他并不遗憾。
可孙子柏还是不甘心,他恳切的看向蛊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是说蛊王您蛊术通天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
“算了,多活这几年我已经知足了。”
苏瑾言望着孙子柏安抚的笑了笑,事实上比起他自己,他现在更想知道孙子柏是什么情况,他蛊虫发作时候痛苦的样子,那凶险也不比他少半点。
蛊王犹豫之后看了一眼宁一剑,而后才继续道。
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解蛊之时以极强的内力封住苏瑾言全身筋脉,短暂的挡住毒素蔓延,而后再解毒,但这个方法对于这股内力要求极高,按理来说要找到这样的人基本是不可能的,可偏偏眼前就有一位。
所以就连蛊王也是感叹命运之巧合,若是换做旁人,苏瑾言这种情况是绝无他法只能等死的了,可偏偏他又很幸运,神话般的天下第一剑就在眼前。
孙子柏也明白了蛊王那复杂的一眼是什么意思,所以说,救瑾言的希望竟然在宁大神身上?
“师父,”孙子柏直接就在他面前跪下了,“请您出手救救瑾言。”
宁一剑虽然不懂蛊术,可他的内力堪称天下第一,至少在他游历江湖的这几十年里还从未见过比他厉害的人,只是即便如此同样凶险无比,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苏瑾言,况且……
他皱着眉看着孙子柏平静道,“我允诺平南侯保你三年,保的是你的命,其他人的生死却与我无关。”
“那我便用这个诺言换您出手救瑾言。”
“孙子柏你不要胡言!”
苏瑾言根本拦不住,孙子柏几乎是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
“宁前辈,”孙子柏不再叫他师父,“请您出手,往后我是生是死便与你无关,您也不用再守着我了。”
孙子柏目光坚定,任苏瑾言怎么焦急的劝阻拒绝都没用,宁一剑只是皱眉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可要想清楚。”
若非孙子柏体内有着必死的蛊虫,那他说保孙子柏三年就一定能保他三年不死,即便孙子柏想要深入虎穴,亦或者起兵造反,于千军万马之中宁一剑都能保他一命,所以宁一剑这个承诺的分量之重,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可现在,孙子柏却要用这个承诺来换他出手救苏瑾言。
在场都不是傻子,他们太清楚宁一剑这个承诺的分量了,但也正是因为清楚他的分量,这才震惊于孙子柏的干脆。
小乙泣不成声,那会儿他家公子可以为了世子毫不犹豫的将箭插向自己的心脏,现在世子也可以为了他家公子而放弃这样的承诺,他没有任何置喙的资格,他只是想哭。
“我想得很清楚。”
孙子柏看着又急又气的苏瑾言,目光坚定,“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就不瞒你,我快死了,所以宁前辈的承诺对我已经没多少用,这可是宁大神啊,”孙子柏说着对苏瑾言笑了笑,“不用就浪费了。”
“你不要糊涂,蛊王没说你不能救。”
“我知道,但即便我好端端的,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苏瑾言怔了怔,只听孙子柏又道,“就像刚刚圣子让你死的时候,只有你死才能救我,那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可有迟疑?可有权衡利弊?”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一心只想着让圣子救孙子柏,所以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毫不迟疑。
“所以瑾言,你还要劝我吗?”
苏瑾言紧紧抿住了唇,他知道劝不动了,因为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宁一剑见他们商量好,便也点头答应了,不过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即便他内力深厚也得慎重,且还要与蛊王完美配合才行。
决定之后,蛊王便让身边人先去做着准备,等到蛊王吩咐好之后这才又将视线落在孙子柏身上,然而让孙子柏两人心沉谷底的是,蛊王的表情甚至比对苏瑾言的还要凝重。
“世子体内的蛊,就是本王也是第一次见。”
此话一出口,孙子柏心里就是一沉,倒也没想到,他一个小角色竟有人能对他下这样的血本,况且那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呢,只是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人对他下的蛊,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毕竟他如今还不满二十,可圣子说他体内的蛊已经存在了二十年,这又从何说起。
“此蛊,应当叫子母蛊。”
别看这蛊听起来温馨,实则恶毒至极。
人有善恶,那蛊师自然也就有善恶之分,有蛊师以蛊救人,自也有蛊师以蛊害人,南疆并非一直风平浪静的,蛊王一脉向来主张以蛊救人,他们禁止蛊术害人,所以惩治一切害人的蛊师,但总有不服管教的,在几十年前就出了这么一位心术不正的蛊师,他是蛊王的亲侄子,圣子的亲堂哥。
那人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蛊师,任何蛊术一点就通,驭虫之术更是惊才绝艳,然而他特别喜欢研究那些禁术,还喜欢自己研究各种毒物,各种阴毒的蛊术他都感兴趣,且屡教不改。
他最终因为几次酿成惨剧又劝解无效,他被蛊王下令处死。
然而此人一身巫蛊之术极其危险,让人防不胜防,他在行刑之时逃脱了,他用残忍手段杀死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从此杳无音信。
起先蛊王还担心他害人,又担心他在外面惹出祸端,毕竟这样一个厉害的蛊师足以将一个地方搅得天翻地覆了,可自从他消失之后就再没了音讯,蛊王逐渐的也就不再关注,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年,倘若不是看到孙子柏体内的蛊,蛊王甚至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侄子的存在了。
蛊王之所以想起这个侄子,就是因为这子母蛊本就是存在于记载中的禁术,而之所以成为禁术,是因为这种蛊造成的影响极大极恶劣。
曾有传闻,南疆某一代蛊王蛊术通天,是南疆有史以来最强蛊师,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轻松掌控天下,可他却甘愿守着南疆,一辈子庇佑南疆子民,直到有一日,这蛊王忽然毫无征兆的性情大变,他开始大肆残害身边辅佐之臣,而后是他自己的亲族家人,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蛊术全都用在了他家人身上,残忍至极。
而后他一改初衷,大肆扩张南疆领土,他所过之处可谓寸草不生,无论是牛羊牲畜还是老人小孩无一幸免,全都成为蛊虫的养料,他就像地狱魔王,带着蛊虫来人间收割,他让整个人间成了炼狱。
可奇怪的是,他在某一日突然暴毙而亡,据说死状极惨,他浑身筋脉都被搅得粉碎,脑中脊髓被啃食殆尽,他死前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折磨,不少人见了都直接被吓疯。
但也正是这位蛊王给后人留下了重要线索,正是子母蛊,他之所以性情大变是因为他中了蛊,他体内的是子蛊,而母蛊则在控制他的人手中。
此蛊之歹毒,是通过母体种下的,被种入子蛊之人可能还在母体中尚未成型就中了蛊,而母体只是一个蛊虫的暂时载体,一旦母体怀孕,这子蛊就会通过母体胎盘进入胎儿体内,而后陷入沉睡,一直陪着被种蛊之人长大成人,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这蛊虫就那么在体内沉睡着,直到某一日被唤醒。
而那时,也就是中蛊之人的死期。
母蛊能够轻易控制子蛊做任何事,即便子蛊是再强大的人也无济于事,他会在蛊虫发作之时完全失控,可跟烈风不一样的是,烈风是丧失理智,中子蛊之人却是清醒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杀害自己的亲人,比如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他只是不能控制自己,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去做这些事。
就好像是体内的蛊虫主导了他的身体和灵魂,让他只能做个愤怒又痛苦的旁观者,一个傀儡。
但此蛊格外凶残,一旦被唤醒之后它会啃食载体的筋脉骨髓,每次发作的时候,也就是母蛊控制子蛊的时候,啃食的尤为厉害,发作的时候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他脑子里啃噬,让人头痛欲裂,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变成一个疯子,非常凶险和痛苦。
而等到载体被子蛊啃噬殆尽,人自然也就死了,这个过程不会太久。
所以传闻中的那个蛊王造成的影响并没有太大,那恐怖的炼狱没有传播太远,否则大家不可能都没听说过。
光是听着蛊王的描述,几人就忍不住面色惨白,就连见惯了生死的宁一剑都忍不住皱眉。
想象一下,这种东西要是被用在一个皇帝身上,亦或者被用在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身上呢?那造成的后果也将是千百倍的放大的,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历代蛊王才有这样的禁令,将子母蛊当做禁术,任何人不得修炼。
只是蛊王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能亲眼看到子蛊,他经过反复确认之后才敢肯定的。
子母蛊。
孙子柏面色阴沉,毫无疑问他体内的是子蛊,而下蛊的方法便是通过闻婉儿了,可到底是谁下的手呢?
闻婉儿是皇帝指的婚,她父亲乃是当朝丞相,孙子柏可以肯定此事闻婉儿全然不知情,所以这蛊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种下的,而后她与孙兆尹成婚怀了原主,这子蛊又顺着胎盘种到了孙子柏身上。
只是不知道这蛊是在她在京城的时候被种下的,还是在来了苏城之后才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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