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柏此言一出,苏瑾言也愣住了,他从来没去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刻意去逃避,可是现在想来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合常理。
为什么母亲会在那么重要的场合去私会男子,换个地点换个时间有那么难吗?再就是自己中毒失去理智之后,别说自己会武功,就算不会,母亲那般柔弱的女子是如何抵挡自己的胡乱攻击的?再说苏骆沉,自己发疯的时候里面动静必然不小,可难道就没有别的护卫听到吗?父亲对于母亲的重视,她的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高手保护呢?为什么偏偏只有苏骆沉进来还被自己伤了,且一直等到父亲赶来这一切才停止?
这就好像是一个专门为他设下的局,只等着他跳,不,更准确的说是等着他和苏宴之。
那一幕是他们想让父亲看见的,他杀弟,弑母,像个疯子大逆不道。
苏瑾言忽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到脚,他痛苦的捂住了眼睛,“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那便不是烈风,或者根本不是真正的烈风。”
孙子柏道。
“不是真正的烈风?”
那会是什么,什么人研究的半吊子吗?
“还有一种可能,”只听孙子柏又道,“那就是房里有高手,而这个人是你母亲的帮凶。”
苏瑾言说,苏母口口声声想让他死,王嫣然想让他去死才给他喂的毒药,那么她为什么不直接给苏瑾言喂剧毒之药呢?姑且是她为了让苏宴之看到苏瑾言发疯想要杀她这一幕吧,那么她就是想借苏宴之的手杀了他们共同的儿子。
这倒是合理的,可她为什么要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来做这件事,她就那么笃定苏瑾言发疯之后杀不了她吗?
难道她会武功?亦或者,当时房里还有另外的高手在保护她,帮着她完成这件事。
这个可能性很大,可会是谁呢?难道是那个苏瑾言看到的奸夫?
“顺王会武功吗?”
苏瑾言面色黑沉,他咬着牙好半晌才点了点头,“会。”
“可是,顺王武功平平。”
顺王是出了名的纨绔,他年轻时就是那种玩世不恭的人,万事都有涉猎,但没有一样精通,他跟当今的皇帝关系很好,然而他能安然活到最后且在封王之后依旧能留在京城,那是因为他对皇上毫无威慑力。
他喜欢游山玩水,喜欢吃喝玩乐,他什么不正经的都喜欢,但凡正经的他都不喜欢,他长了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却是个花花公子,他府里美人无数,皇上却也一直宠着他,任他胡作非为,因为他对皇上绝对的衷心,任何时候他都无条件支持皇上。
且他丝毫不贪权,不涉政,封地都不要,只要一个府和满府的美人。
是了,顺王爱美人啊,而王嫣然不就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吗。
可真是顺王吗?难道他的武功是装的?他在扮猪吃老虎,亦或者房里的是别人,暗卫吗?
苏瑾言只觉得头很疼,胸口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孙子柏只能轻柔的安抚着他的手,但长痛不如短痛,孙子柏还是问起了他们逃离京城路上的两拨人。
杀人者与救人的,到底都是谁。
“要杀我的,苏骆沉可以肯定,至于她,我现在没办法确定了。”
且不管是当时房里是不是顺王或者有别的什么高手在,至少能说明当时房里有旁的人,但是苏骆沉还是受伤了,且他事后对这件事绝口不提,这就说明他的伤是刻意伪造的,而他也对整件事完全知情。
那么当年追杀他们的人,或许就不仅仅是苏骆沉了,王嫣然或许完全知情,甚至参与其中。
至于救人者。
苏瑾言皱起了眉,“说实话,我至今不知道是谁。”
这倒是让孙子柏都有些意外,苏瑾言是有怀疑过的,他怀疑是苏宴之,可苏宴之当年对他的狠半点不比王嫣然少。
他抽他那三十鞭本就是要命的,他跪在祠堂那三天确实毒发过两次,不过因为身上的剧痛他只能疼得抱着头在地上打滚,那时候他真的痛不欲生,其实恍惚中,他痛不欲生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父亲站在他面前冷漠的样子。
他太痛了,他没办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但那一幕像是刻在他脑子里的一样,父亲冷漠的站在那里就那么冷冷的看着他痛,他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漠,以至于每次他怀疑是父亲让人救自己的时候,又每每因此而否定这荒唐的猜想。
“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个懦夫。”
苏瑾言痛苦的捂着头,孙子柏用力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安抚。
“好了别想了,这些事以后再说,不管如何真相永远存在,但我只希望你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我希望你快乐,而不是让你一直活在痛苦里。”
“不管你身上的毒是不是烈风,我们都看到了希望,南疆,我们势必要去一次南疆。”
“都会好的,都过去了。”
苏瑾言最终在孙子柏的安抚下平静了下来,就是他自己都觉得神奇,明明玩世不恭的声音却能给他带来安抚。
当晚,苏瑾言最终也没能离开侯府,不过他住到了侯府客房。
而当晚侯府以外的苏城就没那么平静了,且接下来的三天,苏城都陷入在紧张恐怖的氛围里,都尉府全府出动,州府也参与其中,整个苏城都因为匡义军逆贼的事而陷入惶恐,所有人都惶惶不安。
当晚在侯府大门紧闭之后,唐孝杰一干人都被丢在外面,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唐孝杰从来没有这么灰头土脸过,但也不是难堪的时候,他迅速组织人手,分为三波,一波立刻赶回都尉府,一波则负责押送李显舟等匡义军余孽到大牢,而剩下的则同州府的官差一起赶往州府。
因为苏瑾言说过,李显舟等人的目的是趁他们在侯府的时候拿下都尉府和州府,可他们只管了都尉府,却并未管州府的死活。
果不其然,等唐孝杰他们感到州府的时候,州府已经死伤一片,且完全被匡义军余孽占领了。
罗岩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好在匡义军余孽的人本来就不多,且三分之二都去了都尉府,州府的逆贼顶多也不超过一百,于是在一番激烈厮杀之后,一片狼藉死尸满地的州府终于被收了回来。
匡义军余孽这一次可谓惨败。
但无论是都尉府还是州府的匡义军余孽都逃出去不少,所以接下来的几日所有都尉府官兵和州府都在全力搜查逆贼,挨家挨户的搜。
于是那几日的苏城可谓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偌大的苏城在街上却看不到任何人,没有商贩没有行人,唯有官差在疯狂搜人。
不过这些都跟孙子柏没关系,他就安心在侯府养病,一波一波的大夫在侯府进进出出,不知道的还大胆猜测是侯府老太太要不行了,结果一问才知道是世子脸上染了怪病,红一块紫一块的,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世子闭门不出的真正原因啊。
世子多好看的一人啊,世子对他那张脸可在意了,这换了谁不躲着不出门啊。
等等,你说世子脸上染了怪病?天哪,不会是那种病吧!
一时间流言四起,孙子柏还在床上趴着养屁股呢,外面已经在传他因为流连烟花之地染上了花柳病,已经病入膏肓的谣言。
孙子柏听闻如此荒唐的流言顿时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特么可真是谢谢你!
孙子柏当即决定出府打一打这些人的脸,都什么龌龊之人造他的谣啊,这种话都想得出来。
于是孙宏空青大清早就被孙子柏叫了起来,然后莫名其妙的在没几个人又冷飕飕的苏城大街上,跟个傻子似的溜了几圈。
孙子柏一边溜圈还一边放话,谁要是再敢乱造世子的谣,那就别怪他把苏城变成一个哑巴城,敢造一个就割一个的舌头。
苏城百姓顿时噤若寒蝉,不过许多人从窗户里小心的偷看到了世子的脸。
好端端的,还是那么俊俏美丽,原来真是造谣啊。
哪个杀千刀的乱造谣,难怪世子气得大清早来大街上喝冷风了,这种谣搁谁身上谁不气啊,怕是死了都能气得掀开棺材板呢。
很好,吃点冷风不算什么,把还未完全好的耳朵藏在帽檐里也不算什么,惯用就行。
苏瑾言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忍俊不禁,小乙笑得捂住了肚子,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巴淳都噗嗤了两声。
也是在这两天,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的孙大勇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磕头认错。
母亲和妻子都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孙大勇白发人送黑发人,偏偏他还只能把悲伤和痛苦往肚子里咽,因为孙子显是活该,是咎由自取,他甚至还得感谢苏瑾言,否则他就是万死也弥补不了孙子显这次造成的后果。
“母亲,是我管教无方,求您责罚。”
孙大勇忍着悲痛重重的磕下去,老太太的脸却很冷,她只是那么冷冷的看着他,“你是管教无方,差点让侯府陷入万劫不复,甚至就连你父亲也得跟着陪葬。”
“除此之外,倘若那匡义军余孽当真控制了苏城,老身就算带着整个侯府死了也无法阻止天下大乱,到时候不知道多少百姓要因此而遭殃,三十年前的惨剧又要上演了,这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老太太的声音很严厉,孙大勇的身子颤了颤,他从来都知道的,这个人不是他那个目不识丁目光短浅的亲娘所能比拟的,所以他从来不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
都说他窝囊,可谁又能说比他看得更透。
一家人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何苦来哉。
“母亲教训的是。”
“你的儿子怀着什么心思你应该比我清楚,”老太太依旧冷声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拯救侯府,还是达成他自己的私心,你当也知道。”
“孙大勇,老身自认为这些年待你们不薄,无论是你娘亲还是你们父子,我自认为仁至义尽了,即便是侯爷在外征战,甚至十六年没有回家,我都替侯爷养着你娘亲,养着你们,你呢,都尉府的左都督,你两个儿子一个去了你父亲身边,一个同样进了都尉府,你扪心自问,我有对不起你们吗?”
“倘若我不同意,你们能有今天吗?”
老太太的声音虽然是质问,却夹杂着愤怒和失望的颤抖,孙大勇的头埋得更低了,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眼眶也红了。
“母亲,是我的错,求您责罚。”
他跪伏在地上,却半晌没有听到老夫人的声音,他的心沉到了谷底,可直到再次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却让他的忐忑变成了愧疚。
“大勇啊,我也曾经失去过一个儿子,那也是你的弟弟,兆尹走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五十出头而已,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理解你现在的丧子之痛。”
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比之刚才不知道软了多少,年过四十的孙大勇忽然只觉得鼻头一酸,隐忍了几天的眼泪终究没忍住,一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眼泪顿时汹涌而出,他伏在地上肩膀激烈抖动。
老太太直等到他逐渐缓和下来这才继续道。
“大勇,你在都尉府任职多年,你当是比我这个后宅老妇人要懂的多,所以更应该清楚子显这次犯的错后果会有多严重。”
“虽然他是被那逆贼怂恿才犯下错事,可若他没有私心又如何会被人利用?不需要我多说了,他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是,母亲您说的对。”
“大勇,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家人写不出两个孙字,你该明白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老夫人语重心长的说着,孙大勇只觉得心里难受不已,却又莫名的得到了些安慰,那是在只知道哭泣埋怨的亲娘那里得不到的安慰。
“现如今的形势你也知道,这天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盯着世子和侯爷,所以我们必须拧成一股绳,团结一致,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母亲。”
“大勇,谁都会犯错,但有的错能原谅能弥补,可有的错一旦犯下了便再无挽救的可能,所以远在边陲的老大,你也不能疏了管教,以免步入老二的后尘。”
孙大勇浑身一震,他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提醒他敲打大儿子,而他只能埋头答应,只听老夫人又道。
“此事就翻篇吧,日子总要往前过,你也想开些,往后多帮着些世子,只有他好了侯府才能好,侯爷才能好,至于这件事,你便自己写信跟你父亲说吧。”
老太太的意思,是这件事不怪他了,孙大勇顿时眼眶发红,再次重重的嗑了一个头。
“多谢母亲谅解。”
孙大勇离开之后老太太依旧在悲伤中,似乎在想着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儿子,而后又想着她远在京城三十年不得见的一双儿女,钱嬷嬷望着消失的背影有些疑惑,“夫人您就这么原谅他了?”
这次的事分明就是那孙子显想要庶灭嫡,然后再妾灭妻,这群白眼狼想上位,这如何能忍?
老太太却只是摇了摇头,“他毕竟是侯爷的儿子,况且柏儿现在需要人。”
再者最重要的是,这次的事孙大勇没有参与,他甚至不知情,以老太太对他多年的了解,她知道孙大勇没有这个心思,也可以肯定他这次不知情,所以这一次她完全可以原谅,但倘若他有这份心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概今日流行磕头认错吧,孙大勇走了没多久唐孝杰就来了,匡义军余孽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就是再不情愿,可当日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口的话,倘若世子在侯府,他就带着将士们亲自到侯府门前给世子和老夫人磕头谢罪。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关键对方是平南侯府,所以即便再丢脸他也得咬着牙认。
孙宏来报唐孝杰将军带着几个小将军在侯府门前的时候,孙子柏正在跟老夫人及闻婉儿说笑呢,这几日两人可是心疼坏了,老太太对孙子柏更是极尽宠溺,恨不得随时把他叫在身边看着。
闻婉儿比较委婉些,都是给他送各种膏药,或是厚重衣物棉被之类的东西,老太太就是把他往死里宠了,好在他在各种名贵膏药的加持下伤好的极快,冻疮什么的三五日已经完全消下去,且年轻身体底子就是好,孙子柏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老太太这才放心不少。
听到禀报,老夫人和闻婉儿同时沉下了脸,倒是孙子柏笑得意味深长的。
“去把唐将军请进来呗,在外面怪冷的。”关键是怪丢脸的。
孙子柏说完随即又对老太太和闻婉儿解释道,“他这一跪啊,奶奶绝对是受得起的,只是他毕竟是都尉府的都督,咱们面子还是要给点的。”
闻婉儿点头,老太太则笑着指了指孙子柏,“长大了,懂事了,知道给人留面子了。”
要知道原主遇到这种事可不会这么处理,他怕是巴不得唐孝杰把脸全部丢尽,受尽他的羞辱,可这样也无异于跟唐孝杰树敌,真的大可不必。
被叫进侯府的唐孝杰还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那混账世子叫他当众跪在侯府外面,那他这张老脸以后是真不能要了。
唐孝杰也是个汉子,说到做到,他见了孙子柏和老太太便毫不迟疑的领着几位重要将领跪了下去。
“那日是本将军莽撞了,还请老夫人,世子原谅。”
唐孝杰行的是武将的半跪之礼,孙子柏一副受不起的模样很是欢快的跳到了一旁,倒是老太太稳稳的端坐着,受了他这一跪。
“唐将军请起吧,你也是受小人蒙蔽罢了。”
老太太倒是会给台阶下,孙子柏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唐将军快起来吧,李显舟那奸诈小人,本世子不也被他骗了吗,唐将军也不必自责。”
该说不说,混账世子这句话简直说到唐孝杰心坎里去了,这几日堆积下来的难堪和愤怒终于消散了几分,他有些难得的感激的看了孙子柏一眼,这才顺势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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