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老农在里这坐一整天都未必能将所有的菜都卖出去,而即便他卖出去了,也绝不可能卖出比那锭银子更高的价格。”
袁疏撑着下巴,“那个少爷走出了好远走的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老农却还在感激地对着他的离去的方向磕头,他的脸上满是激动欣喜,可我却觉得……这人活的,当真可怜可悲。”
“从那天起我便在心中发誓,我不能成为老农,要做我便做那个踹人摊子的人。”他抬起头看向燕眠初。
燕眠初已经了然袁疏要说的话了,但袁疏却还在继续。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贪心也是无穷无尽的啊。”
“穷的时候想要有钱,想着有了足够的钱我便能踢小贩的摊子了,可我有了钱后才知道,高官重臣天潢贵胄动一动手指我的一切就都能毁于一旦。我拼命走上那个国家的巅峰将所有权力死死攥在手心,才知道那个世界还有妖魔鬼怪划分所谓的凡人修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随便便就能让天地倾倒天翻地覆。”
燕眠初悲悯地看着他,他回望着袁疏,轻声道:“人的欲望永无止境,你不应该被欲……”。
“我知道,那又如何?”袁疏打断了他,他知道燕眠初要说什么,但他不想听。
“人的欲望没有上限,无论我走到哪一步无论我变得多么强大拥有多少东西,总有人能将我的摊子踢翻。”
“我不甘心,我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不能让我得到更多呢?我本是一个站在路边看着老农磕头跪拜的普通人,我那时甚至连字都不认识连饭都吃不起,我不还是成为皇商坐拥天下财富、我不还是手握玉玺连皇帝见了我都不敢直视吗?”
“初入修真界时我甚至连灵根都没有连外门打杂弟子都不配做,我却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这都是我凭着自己的能力争来的啊!”
他死死盯着燕眠初:“我明明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为什么还是有人能随随便便地将我的摊子踢翻呢?”
燕眠初的脸上已经不止是悲悯了。
他的神情是说不出的难过。
神明是怎样看待在凡间苦苦挣扎的漂泊浮沉的人呢?
袁疏想知道答案,但他又不敢问他。
小余抓着他的手,突然觉得这时候的燕眠初似乎不像他熟悉的那个人了。
“无论多强,都有人能踢翻我的摊子,所以我必须变得比他们更强,所以我越来越强大,敬畏我恐惧我的人也越来越多。”
“直到我发现……神是这个位面最强的存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踢翻神的摊子。”
“您在悲悯什么呢?在可怜我心疼我吗?”袁疏突然问。
“可您自己也很可笑啊,您有什么资格可怜我呢?”袁疏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当年魔气暴动死伤无数,无数生灵的哭声将沉睡中的您唤醒,您的神力虽然可以净化魔气,净化的速度却远远比不上魔气扩散的速度,于是最后您干脆决定……将所有的魔气尽数吸纳进自己的神格之中。”袁疏回忆着过去的事情。
“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反正神明有无尽的寿命,您是否觉得可以在漫长的生命中慢慢用神格将那些魔气净化干净呢?”
“拥有着世间最强大力量的神祇,居然像您一样单纯又简单,真的……太可笑了。”
燕眠初……或者说燕徊将所有魔气吸收封印在了自己的神格当中,有的信徒跪拜感恩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忠诚有的信徒缅怀着自己在这场灾难中故去的亲人,而有的信徒……趁着他实力大跌的时候在他的背后扬起了锐利的尖刀。
“不,我从来都不是您的信徒,我只是一个功利的想要最强大的力量的人。”袁疏叹气。
或许在燕徊之上在袁疏根本没资格涉及的层面,也有某些庞大强势的力量可以将神明踩在脚下呢,这都不重要,袁疏想。
他必须要成为世间最强的那个,起码在他知道的领域,神明的力量无人能及。
所以他必须得到燕徊的神格,只有拥有神格才能得到天道的认可,否则即便他实力再强也只是个半神或伪神罢了。
“我不想再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了,甚至等到一切都发生后才被告知——你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我想主导掌控这一切。”
“这位大雍的丞相,明明是人中龙凤明明智计无双,明明他的计划不可能失败,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甚至到死都不会明白——自始至终他连踏足我们这个领域的资格都没有。”
“当年对您出手,我很抱歉,您吸收了魔气救了所有人,也救了我,可我并不后悔。”
“我试过寻找一枚不属于您的神格,试过各种方式吸收各种力量,灵气魔气甚至气运国运我都试过,但很可惜,目前我只知道您拥有神格。”
袁疏叹了声气。
燕眠初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问:“可你明明可以成为那路过的行商的。”
此刻提及这些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袁疏在燕眠初的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会在这个小世界撞到燕眠初纯属意外,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修真界的战斗过后燕眠初本以为袁疏死了,实际上他也本应死在那里,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将部分灵魂送出那个位面, 藏匿在小世界里吸收各种力量填补自己。
他不像燕眠初有着神格补充, 他的伤势没有千年万年根本无法恢复, 袁疏的残魂又不敢去修真界那种灵气充沛的世界——搞不好没等天道发现他的残魂就先被某个路过的散修给捉去炼了或顺手灭了。
他只能逃到这种连灵气都稀薄的几乎不存在的低等级位面苟且偷生。
可他没想到……这个位面的灵气竟会稀薄成这个样子。
袁疏身上残留的灵力根本不足以他再度撕破空间进入下一个位面, 恐怕他还没开始动手这里的天道就已经发现他了, 他没有皮囊无法逃过天道探查,只能小心翼翼地以残魂的方式游荡在大雍的各个角落, 他游荡了不知多少年,直到终于进入皇宫……意外发现了死去多年早已腐烂成森森白骨的雍元璟的尸体。
他穿上了雍元璟的尸体,从此终于敢大大方方走在阳光之下。
“雍元仲和雍帝又是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燕眠初问他。
袁疏冷哼一声:“的确,先帝发疯是我做的,至于雍帝……他倒是会装模作样, 但我也懒得管他。”
“再怎么说我也是借着雍元璟才能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既然是我害他尸身不能入土安宁……顺手为他报复一下那些害过他的人,也算是为他讨了个公道,望他若在天有灵能够安息。”
“所以雍元璟当真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袁疏点头。
他体内残留的灵力本就不多,每日光拼命维持自己破碎的灵魂消耗的灵力就不在少数, 可他又无法及时得到灵力补充,最后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大雍的国运上。
大雍是盛世王朝,按照他的推算足足能维持几千年的时间, 国运浩瀚深远远非灵力能及,但国运与帝王密不可分, 袁疏为此谋划多年,这才终于一举成功。
如果燕眠初不出现就好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普通修真者都看不上眼的破烂位面, 竟会引来燕眠初呢?
认出幼年的小余时袁疏心中毫无波动,他为了向上爬害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这些人大多与他无冤无仇,他只是没想到换了一个位面余昭里居然还能给自己提供这么大的价值。
那些人被他害死了,是他们自己太弱无法保全自己,是他们活该。同样,被人复仇报复他也不会怨恨愤怒,打不过人被反杀了,也是他袁疏太弱他袁疏活该。
他将小余当做一个取血工具在宫中关了十几年,可……他不过是闭关几日去维护雍元璟的身体,再出来时……小余却已经被那尔图他们给接走了!
“自那时起我就知道,天要亡我,我的报应来了。”袁疏笑笑。
这种时候他倒是坦然无理畏了,或许自燕眠初出现在这个位面的那一瞬间,他便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结局了。
“这枚铜钱是我最后的底牌,我在宫中安排了一个替身替我赴死,如果您用灵力搜寻我的下落便会察觉到那个替身,届时我们会大战一场您会将那个替身杀死,而真正的我则潜藏在这个铜钱空间当中……”。
“可惜啊,我自觉计划不错,却没想到还是被您发现了。”袁疏苦笑。
他抬眼看着燕眠初,“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燕眠初摇了摇头。
袁疏想了想:“那大雍,您准备怎么办呢?”
他有些恶劣地笑笑:“雍帝把他扔进那种地方不闻不问多年,您要替他向雍帝复仇吗?”
“再怎么说雍帝身上也有着那么高纯度的血统,您如果杀了他,雍韶的血脉纯度是肯定制不住天灾的。”
“您会选择千万百姓,还是选他呢?”袁疏仔细观察着燕眠初的每一个表情。
“为什么要选?”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小余发出了声音。
小余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毫无存在感,和袁疏共同生活在那间小院里时更是能不发出声音就不发出任何声音,袁疏时常把他当做桌椅板凳当做花瓶茶杯一样的死物无视,这是第一次小余主动在他面前出声。
“是死是活都是雍帝的寿数,对我而言他就是个路人,对燕王殿下也是一样。我并不在乎他的死活,你又凭什么要让燕王殿下来选?”
“可是他……”,袁疏不满,“他的死活有天道来收,和燕王殿下没有一点关系。”
小余比他更不满。
袁疏静坐片刻,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起来。
气氛顿时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和你们坐在这里说了这么多东西,我还以为您一见到我就会提剑砍了我呢。”
“感谢您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给我一个安稳说话的机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安静坐下来没这样放松了。”袁疏勾起了唇,下一刻他整个人都骤然化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子朝着坐在他面前的燕眠初冲了过来。
“小心!”小余吓了一跳也冲了上前。
相识燕的剑尖从袁疏的背后捅出,银白的剑刃仍旧雪亮,没有沾惹上丝毫血腥——当然,袁疏只是以灵魂状态存在于这个空间,他根本就没有实体没有血肉之躯,自然没有鲜血。
小余挡在燕眠初的身前,持着相识燕将袁疏捅了个对穿。
袁疏又重新恢复成了人形,他的身体表面出现层层叠叠的裂纹,整个人都开始破碎湮灭。
他努力抬起头看着燕眠初,一字一顿艰难道:“我的、我的摊子……终于……终于被人……踢翻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彻底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消失在这片空间当中了。
只余小余高举着银剑,傻愣愣地看着袁疏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是铜钱空间,由燕眠初所控制,袁疏其实根本伤不到他。
“他……他是……”,小余想问燕眠初他是死了吗,腰间骤然一股巨力袭来,他整个人都被带的向后猛跌了一大步,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摔入了燕眠初的怀里。
他感觉到自己的胳膊狠狠地撞在了燕眠初的身上,急急忙忙想要爬起来看看燕眠初是不是被自己给撞到青紫了,可对方却死死揽着他的腰按着他的头不让他动上一下。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听到燕眠初的声音:“人为什么……会被欲望左右,为什么会变成欲望的奴隶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小余艰难抬头,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燕眠初的下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回答,他垂眸盯着燕眠初胸前衣服上的那片花纹,他甚至不理解燕眠初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有了想要的东西有了喜欢的人自然就会有欲望,人有欲望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了欲望当然要死死抓着紧紧抓着啊,难道还能看着他白白在眼前走过吗?
他不明白。
他的心脏跳的极快,不知道是因为袁疏刚刚太过突然的举动还是因为彼此现在的姿势。
他只是慢慢伸出了手,抓住了燕眠初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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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韶没想到她不过是靠在榻上小憩了几个时辰,再醒来时突然被告知一切都已解决。
她先是急急忙忙进了屋里看了看雍帝,整个大雍名义上最尊贵的人仍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皱,似乎正在经历什么极其痛苦的噩梦,她小心翼翼接过侍从递来的汤药,正要叫醒雍帝劝他服下,却听到外面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那尔勒苏冲她笑笑:“四公主,我们王请您过去。”
雍韶不清楚燕眠初叫她做什么,不过却仍旧听话走了进去。
袁疏这次是真的死了,没有任何灵魂碎片残留,燕眠初顺便将铜钱空间彻底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带着小余离开空间。
小余这下是彻底放心松懈下来了,一出空间便连连打着呵欠,燕眠初本想让他好好睡上一觉补充体力,小余这家伙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死死抓着燕眠初的衣摆哪怕睡着了也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堂堂燕王居然和他抢衣服抢了半天,最后竟然真的无法在不弄醒小余的情况下将衣服拽出来,燕眠初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摆叹了半天气,最终只能无奈随他去了。
雍韶下意识瞥了眼躺在燕眠初膝上的小余,“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吗?”
燕眠初轻“嗯”了声,一边抬手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个兔毛耳包带在了小余的头上,做完这些才点了点头:“是有些事要问问你的意见。”
雍韶不解地看他。
这一谈就谈了许久。
久到小余一觉终于醒来,紧抓着燕眠初衣摆的手已经麻木到了没有知觉,燕眠初已经先他一步将那只手握在掌心轻轻按揉起来,小余这才揉着眼睛回神。
雍韶面色凝重地坐在一张脚凳上,那又不是坐人的东西实在是矮的不像话,不过经历了这些事情她身上那些谨慎苛刻的宫廷礼仪倒是被磨去了不少,起码现在看着颇有一副粗犷豪爽的气质。
她完全被燕眠初说的话给震惊了,这几天她似乎一直都在震惊,反应过来时便见着刚刚还一脸冷漠的燕王正垂首仔细揉着不知是她哥哥还是弟弟的小余的手指,揉了半天才像是想起来这还有个人一般:“你可以回去考虑一下,明晚之前告诉我你的想法。”
雍韶急急忙忙转身就跑了。
小余不解看他:“你让她考虑什么啊?”
燕眠初笑笑:“没事,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回家了。”
小余“啊”了一声。
燕眠初拉着他坐起来:“饿不饿?让人送些东西过来?”
小余转头扒着窗户看了眼天色:“还是再等等吧,马上就是晚饭时间了。”
“也好,”燕眠初点头,“正好来帮我做些事。”
小余当然不会拒绝,他眼巴巴地等着燕眠初给他下达指令,手里突然被塞进来个方方正正的东西,“去空间里帮我把那些实体化的国运都收起来。”
小余垂头,立时吓了一大跳:“这是、是玉玺?”
燕王摆了摆手:“刚刚和雍韶要的,把这些国运填充回去,多多少少也能让大雍现下的天灾平复一些。”
“啊……那、那您……”。
燕眠初拍了拍他的头:“恐怕要等到年后了,等新帝登基我们就回去。”
“不过……搞不好我们回到北境时已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了。”
回广袤的草原,有澄澈的天空和碧绿连绵的青草,有放牧的部落和成群的牛羊。
雍王室总共只剩了三个血脉活着,哪怕是宗室子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小余是不可能留下来当什么新帝的,雍帝半死不活的哪怕用最好的药物吊着也活不了几天,燕眠初倒可以直接凭武力登基,但他连北境都懒的操心呢更不用说是大雍了,那就只剩下雍韶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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