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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我不穿了!(九州月下)


“明月,努力一下,又不耽误什么事,”萧君泽摸摸他的头,“当然,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还小,修书给你父亲便可,这事,你做不了主。”
既然知道草原人手远超他想象的丰沛,那就足够了。
斛律明月张了张嘴,想要分辨,但看着君泽那智珠在握的模样,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低下头:“好嘛。”
萧君泽点头:“行了,你出去吧。”
斛律明月走出房间,回到宿舍后,又出门,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明月升起,皎洁的明月洒在他冻得有些发青的脸上,他还是没有想明白。
崔曜过来还牛奶桶时,看他像木头一样发呆,便问他怎么了。
斛律明月将自己在君泽那听来话复述了一遍,扯了扯自己卷毛,长叹道:“崔曜,你说,这有可能吗?”
崔曜顿时不喜:“这话,他都没与我说过,你居然还在质疑他?”
斛律明月怒视着崔曜:“好好说话,不然我给你家的羊奶涨价!”
崔曜轻笑道:“君泽是有大志向的人,他已经有自己一套学说,学说嘛,当然是有一个目标,让人一起努力,比如儒家说,要天下大同;农家说,要并耕而食;道家的无为而治,小国寡民。这些都是一时半会实现不了,但这并不能说,就不去努力了。”
斛律明月终于领悟:“原来如此!”
崔曜没有再解释,君泽只要再多说两句,斛律肯定能理解,但他这都没解释,证明有其它重要的事情。
崔曜转头看着正在低头欣喜的傻胡儿,点头说了一声:“那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然后便还桶跑路了。
但他却没有回到学舍,而是转身个方向,乘着月色,去寻了萧君泽。
“山长,”乖巧灵秀的少年从门框外探出头,“我听明月说,你在忙事,就过来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能帮上忙?”
萧君泽正为明天的奏表烦心,闻言挑眉道:“你会写骈俪文吗?”
这个时候,以骈俪文已经盛行,其文讲究对偶,句法整齐,他可不会写这玩意,他只会白话文,正准备直接写,然后让冯诞翻译成骈文呢。
不过,以后总不能文书工作都交给冯诞,青蚨最近又在忙着管理手下一大群工坊……
崔曜目光一闪,按住想要惊喜尖叫的冲动,轻咳一声,矜持道:“略懂!”
岂止是略懂,这是他最擅长的啊!
萧君泽满意地点头:“我缺个文书,活不多,你若无事,可来我这兼职。”
崔曜大喜:“谢山长!”
“来,帮我看看,这份书稿,要怎么写。”
次日,崔曜热情地拿着君泽给他一贯钱润笔费,请斛律明月吃了一顿最近流行的羊肉萝卜汤锅。
弄得草原小少年十分疑惑。
这铁公鸡怎么突然就这么大方了?
拓拔宏收到君泽的奏书后,运河的前期勘测便算是正式开始。
但他却没有给萧君泽躲懒的机会,时常后者召入宫中,询问各种修河细节。
当然,听细节是假,想多听一些治国之理,才是真正目的。
萧君泽被弄得不胜其烦,洛阳皇宫很大,他一来一回,整得每天有两个多小时都浪费在通勤上了。
这怎么能忍呢?
于是他果断去冯诞那里哭诉,说这些日子太冷了,手指都冻肿了,陛下还让他每天在风雪里来来回回。
冯诞目光看向拓拔宏。
后者皱眉,小声道:“南人果然娇弱。”
萧君泽拍了桌子:“还不是你的错!”
冯诞目光也很不赞同:“陛下,君泽年幼体弱,你别欺负他。”
拓拔宏与萧君泽对视一眼,见后者微微勾唇,准备抹一下眼睛,便皱眉道:“知晓了。”
“阿泽放心,最近他忙于更改姓氏,不会如此频繁地召见你了。”冯诞看着少年手指上的红肿,捧起他的手,从枕头边拿出一小盒雪白的油膏,细心给他涂了。
萧君泽觉得挺舒服,问道:“这是什么药?”
“蛇油膏,”冯诞答道,随后又疑惑道:“这是魏姑娘的新药,没送给你用么?”
萧君泽顿时一怔,才发现自己已经三个月没见到魏知善了,一时感慨自己这个工作狂真是不容易。
这几个月他都沉迷于办学、整活、忽悠拓拔宏搞大工程,还真没怎么理会魏知善那边的事情——从那次给魏知善画下一个巨饼后,魏知善便废寝忘食地写她的道书,传授医道。
写完后,便找他要了一块地,一些匠人,去建了一处道观,然后的事情、然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真想不到,不过两三个月,她不但有了新药,还将药卖到了皇宫里,果然也是人杰。
“君泽?”冯诞唤他。
“哦,可能她送给我过,我忘记了,”萧君泽回过神来,掩饰道,“这药挺好用的吧?”
拓拔宏在一边点头。
“没问你!”萧君泽轻哼一声,给冯诞一个大大的拥抱,“那阿兄,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
萧君泽应了一声,走出门时,看着天上飘的雪花,心想应该去见她一面。
魏姑娘的药这么好,也该加入商业流通才是。

洛阳城外,有观名曰紫虚,占地不大,前殿供奉着彩塑木雕的庄严女仙。
“这就是紫虚观了。”给他带路的妇人热情地指了指方向,随即便虔诚地去了观中,叩拜求着紫虚元君保佑,让她的儿媳这一胎平平安安,再给家里添一个大胖小子。
萧君泽见观中有一个十来岁的小道士给香客递香,便也花了几文钱,顺手上了一柱香。
占地广大的后院里修着一长排屋舍,院中的水井处有着许多仆妇来来往往,眉眼带笑,说着家长里短,十分热闹。
魏知善正披着一身麻色素衣,裹着披风,从一处新宅中走出来。
瞬间,寒冷的风雪侵入心肺,让人精神一震。
“伤口尽量保持干净,”魏知善对跟出来的妇人道,“剪了一刀后,虽然生出了孩子,但你们送得太晚,母亲身子损伤大了些,回头弄些鸡汤肉粥,给她补补。”
“哎哟,这她这贱命哪里吃得鸡汤……”
“堂口有卖,三文一小碗,给她吃了,才有奶水,你想让孙子饿死么?”
“这,家里有米粥……”
“米粥吃了生得矮小,易夭折,你不愿就罢了。”
“愿、愿!”那妇人满是风霜的脸便有些扭曲了,祈求道:“可,可魏观主啊,这,我是看这孩子都生了,能不能,就带她回家去?”
魏知善冷漠道:“当然可以,欠费结清,就能带走了。”
那妇人神色越发愁苦:“魏观主,你是大好人,能不能宽限个些……”
“不能,”魏知善冷淡道,“若无付款,就得以力役偿还,还是你想拿你家的田地来还?”
妇人立刻正色道:“不必不必,我那三个孩儿能帮您起屋,是他们的福气,您莫气莫气!”
于是魏知善便走远了。
旁边一名妇人笑道:“薛婆子,你家得了七斤的大胖小子,媳妇受了那么多苦,这才生出来,就让她回你那破屋受冻,可是没良心的哦……”
“呸,你懂什么!”那妇人脸色变道,“这观里,每天的炕烧着,要用十钱呢,抵我儿一天的力役,她这么住着,我三个儿子得做十五日的活,才还得清!这天寒地冻的,我儿在外受累,她在屋里享福,像什么话?”
“十五天力役得个胖孙儿,你赚大了,你看隔壁屋的,就住了快一个月,就生了两个闺女,那可亏惨了……”
这么一说,那妇人顿时脸色好看了,背脊也挺得高了。
而在隔壁屋里,一间不大的屋子,中间有草席隔出两个床位,一位三十出头,丰盈雍容的女子正倚床看书,旁边,一名正在缝小孩衣服的仆妇面色青黑,怒道:“这魏观主,医术虽是一绝,却非要让夫人您住这乌烟瘴气之地,也未免太轻视您。”
那女子轻叹道:“魏观主医术高绝,若是像个稳婆一般,来往于宅地之间,又像什么话?我能靠着观主保住的孩儿,又哪能要求更多。”
“哼,那些个贱民,便是生出一百个儿子,也没有和咱家姑娘相比的资格!”那仆妇怒道,“咱家姑娘,是要入宫的贵人!”
“慎言!”女子神色一凛,“中宫之事,岂容你我胡言,若再让我听见这话,必不轻饶!”
仆妇惶恐认错。
女子暗中叹息,这后宫有什么好?今上好男风,宠爱冯诞,诸皇子都是当年文明太后在世时生的,太后去世快六年了,后宫之中再无所出,嫁过去守空房么?
至于太子拓拔恂,那是被冯家定好的人,虽表面上是为了让太子认真学业,所以到如今都没有让他与侧妃圆房,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不想让有人先冯家而生出皇孙,而她女儿嫁过去不知道要受什么罪呢!
更不要说如今冯诞那位义弟,她只远远见过一个侧颜,便只觉得那是世间难得的殊色,说不得便是下一个……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便听有人轻轻敲门,一名十来岁的道姑睁着大眼睛:“李夫人,观主说你们该出院了,等会有新病人过来。”
“那怎么行,我家夫人还要套马布置车驾,哪些说走就走,这要是受了凉……”
“好!”李夫人温柔地点头,起身让人抱着孩子,裹紧了披风,在仆人的搀扶下起身,看着人收拾东西。
于是一番收拾后,五个人走出院子,李夫人便看到一名像从书画中走出的精致少年正在院外守着,肩上挂着一层薄雪,正在院中看着这热闹,明明是烟火鼎盛的人间,却因为他,生生像变成画中的背景。
萧君泽正在观中等魏知善忙完,也顺便参观这个当初他给魏道长说过“医馆”,他是真没想到魏道长的行动力这么强,三个月啊,就修筑了这么大的医院,这一眼望过去,怕不是有二十个房间。
她管得过来吗?
正疑惑着,便看一名雍容妇人被人扶上马车,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萧君泽想起这位是在马球场见过的一位官眷,记得是和尚书李冲家坐在一块。
行吧,魏道长果然大能,这么短的时间里,连朝廷二品大员的官眷都能发展成客户。
自己居然担心她做得不好,这可真是想多了。
于是他一时好奇,便与道观里一位正在烧水的妇人攀谈起来。
“什么,为啥来这里?”那妇人似乎被问到了,好半天才道,“当然是,魏道长,她能把死人都救活啊!”
于是,先前还畏惧于少年殊色,不敢轻易靠近的妇人们,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纷纷上前,给萧君泽讲魏道长的鼎鼎大名。
比如她曾经救下被枣核噎住,已经没气的小孩!
萧君泽点头,嗯,他教她的海姆立克急救法。
比如她能治背疽,拳头大的背疽被她治出来,人居然都能不死!
萧君泽点头,有抗生素,这当然不是问题。
比如她能治伤寒,治高烧,治刀枪金创,治各种绝症!
萧君泽依然点头,大蒜素是广谱抗生素,本来就能算包治百病。
她还能治生孩子难产,只要在妇人下身用剪子剪一刀,就能生出孩子,随后再插根细竹管,免得沾上尿,用她做的线缝上,就能大人小孩一起保住!
操,这听着就好痛……他瞬间嘶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我是男子,你们不用讲太详细。
接下来这些人的说法,他也没怎么认真听了。
魏知善这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在这种条件下侧切,也是遇到了他,有抗生素这玩意,否则她手下得死多少人啊!
而这时,魏道长也从一处惨叫着的房屋中走出,她满手鲜血,伸手召唤了一下萧君泽,让他过来。
萧君泽叹息一声,跟上去。
魏道长眼角青黑,精神却十分的好,她慢条斯理地在自己屋里用热水、肥皂细致地洗干净手上的血,微笑道:“这是什么风,把我家小公子给吹过来了,我都以为你有了新人,便把我这旧人忘记了呢。”
萧君泽叹息道:“你这速度,实在让我惊叹了些。”
魏知善笑道:“和小公子一比,却是差得太远了些。”
她给公子细心讲解,这几个月,她收了十几个胆大的徒弟,建立医馆,别的不提,在这个时代,能救人就是第一的生产力。
“虽然用了麻药的开腹手术,一个活下的都没有,但在接生上,倒是积累了不少经验,”说到这,她感慨道,“皇帝都想召我去宫中当御医,不过我问了一句宫中可有妇人待产,陛下便面色不愉,没再寻我。”
“行了,”萧君泽有些头痛,他还记得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的,于是问道,“我要办一个药坊,想让你为我药效把把关。”
“这是好事,”魏知善说到这,十分优越地道,“最近许多人用各种秘方偏方来与我交流,我从中筛选了一些试验过,确实有效的药物,你也可以一起做出来。”
“实验过?”萧君泽压力有点大。
“当然是开给病人了,”魏知善悠然道,“洛阳城里数十万人,不缺病人,我这又允许用力役抵偿药费,我后院还准备再起二十间大宅子……唉,就是太累了。”
“你不必那么急……”
“不急啊,”魏知善耸耸肩,“这几个月我都没解剖尸体,都是活的,小公子啊,活的可比死的强多了,那血管一根根的分明……”
“知善!”萧君泽按住她的手,“你克制一点,医者父母心……”
“你要是在这里,妖魔鬼怪见多了,就没什么父母心了。”魏知善微笑道,“行了,你还不知道我么,如果不是真没办法,我不会用开腹来解决的。”
当年她要想解剖活人,根本不用和小公子北上。
萧君泽点头道:“知善,我最近有个大工程,可能顾不上你,有事你直接来书院寻我。”
魏知善道:“知晓……不过。”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你最近要小心一些,有人盯上你了。”
萧君泽微微皱眉:“这是为何?”
他回想了一下最近的为人处世,虽然赚了不少钱,但也只是在拼写这点小事上冒头,不至于要威胁人身安全的地步吧?
魏知善轻声道:“我这里有不少贵女前来待产,她们要么是头胎,有些害怕,要么是年岁大了,怕不好生,我将她们放在一块,平时偶尔,便能听到一些消息。”
萧君泽坐下,给魏道长倒了一杯水,让她慢慢说。
“那是尚书李家的夫人,”魏知善坐在桌案边,“前几日,我去查看她伤口,当时风雪甚大,那些仆妇都在房中,我听她与旁边一位贵妇聊天,说我不过是借你名头,说你不过的假借冯家名头,嚣张不了几日。”
“还有其它么?”萧君泽觉得这只像是普通的嫉妒者的狠话。
“那李夫人说妹妹慎言,冯家势大,还是谨慎些好,旁边那位女子便道,姐姐何必害怕,冯家不过是倚仗司徒受宠罢了,没有冯诞,在帝族面前,他又算得了什么?”
没有冯诞?萧君泽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魏知善继续道:“然后我进去了,她们就没有再说了。我也不知那探病的女子是谁,多久走的。”
萧君泽无奈道:“你就不能听他们说完再进去么?”
“那我不是成了探子?”魏知善理直气壮,“再说,最近我忙得睡觉的时间都不多,你不过来,我都想不起这事。”
萧君泽只能说感谢。
然后,便陷入沉思,他实在想不起北魏最近一年有什么大事了,废太子,废后,还是南征?
拓拔宏这皇帝,太能搞事了。
帝族十姓、李冲家、冯家,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有什么其它大事,要撞上来了么?

这些天,他对北魏的朝局已经基本有些了解了。
如今北魏分为三大势力,权势最大的,当然是拓拔家这根正苗红的皇族,其次便是拥立拓拔家建国的帝族十姓,剩下的,当然就是汉臣。
而最近,最风光的,当然是汉人,因为前些天,拓拔宏命令改姓,所有胡人,都要改成汉姓。
拓拔宏改名为元宏,他们儿子、兄弟,也都跟着改姓了。
在许多胡人看来,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氏族名都改了、原来的衣服也不穿了、原来职业也不做了、原来语言也不说了,于是大街小巷便流传起了各种顺口溜,最有名的便是一首“无了歌”,唱的是:无了名,无了衣,无了魂!无了国,无了家,无了坟!多年占着汉家地,倒让自家无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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