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深深的寒意蔓延在高欢胸口,这所有的温柔,似乎都成了恐怖的陷阱,他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道:“草民高欢,冒昧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神武大将军怎么会是草民呢?”萧君泽凝视着下方的高欢,“你的来意,我已经明白,但你也要想好,若投奔于我,手下大军,便不能超过两千人,六镇之民,亦要被我收编,若是接受,一个将军之职,便能到手。”
高欢太好认了,在这生活那么久,高欢、冯诞,都是少见的美人,一试探就知道了。
听了萧君泽话,高欢忍不住皱起眉:“陛下,虽然六镇之民不算多,但两千余士卒,怕是维持不了那么多丁口的秩序啊!”
这也太少了,他根本不能回去向属下们交代。
萧君泽微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属下,难道就不想要军功么?”
高欢毫不退缩:“陛下爱民如子,无胡汉之别,又怎么舍得青州血流成河,欢愿主动归降,这军功,不正当记在欢之军中么?”
萧君泽看着这名已经隐隐霸气外露的年轻将领,忍不住感慨道:“可惜,要再给你十年,你必然有大造化。”
高欢谦卑道:“陛下过誉了,有您在世,十年之后,天下早已一统,又哪里轮得到高欢称道造化呢?”
萧君泽道:“南朝可还在呢。”
“南朝萧衍掌权,萧昭泽不过一傀儡废物,时日一长,南朝必然大乱,”高欢果断道。
突然间,萧君泽便来了兴致,他很想看看,将来知道南北君主皆是一人时,高欢会是什么表情。
也算是贺欢不在的无趣日子里,找点新乐子。
萧君泽静静地听着高欢分析天下局势。
这位神武大将军神情严肃,眼光独到,还很会顺人的心思,别说,分析得还算有模有样。
这也合理,毕竟高欢也是能在南北朝乱局里杀出一个三分天下的人物。
不过,限于认知,他的重点,更多还在于南朝虽然在萧昭泽手中老朽如木,但虎老仍有余威,南朝还是能轻易带出大军,不能轻敌视之。
他坚决地表示愿意投奔您的麾下,为您征战南朝,效犬马之劳。
只求给他属下一个好的出路。
萧君泽自然应允。
接受高欢后,日子十分无趣,萧君泽左右环顾,一时找不到整活的对象,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没办法,以前元宏、元恪在时,他还有个能全力打起精神的对手。
但后来,北魏崩塌,北方在尔朱荣死后,全是些小鱼小虾,不但没有整活的必要,他甚至还要非常安静地让他们好好活着,免得北方太过动荡。
如今东征,也没一个坚决抵抗的,大军所到之处,人们毫无抵抗之力。
至于南朝,那也是自己的手下啊,还能对自己人出手咋地?
他甚至还要对萧衍好言相劝,多加安抚,就怕这老头撂了挑子,到时南方一乱起来就不好收拾。
这样的生活下,他当然就没法像以前那样恣意乱来,随便摸老虎屁股——老虎死光了,其它小动物的屁股都不堪一摸。
如今高欢过来了,萧君泽也觉得是时候整那个最大的活了。
不止要让高欢等人感觉到惊喜,连带的给贺欢、三个狗子的,也不应该少了才是……
抱着这样的心态,萧君泽不但收下了高欢,给他的精英兵马额度加到了四千,还偶尔把他叫到身边,听他说南朝有多不好。
高欢哪里能知道这世间会有这等险恶人心,他很快看出陛下的喜好,每日便认真思考着南朝有哪里缺点、漏洞,那南国之主萧昭泽在为君之道上又有多少的错误。
一时间,洛阳城里流言四起,大街小巷都有人私下在传,在贺将军不在的时间里,陛下又有新欢了。
“新欢,什么新欢?”有好事者追问。
“哎,就是那个新封的神武将军高欢啊。”传言者低声道。
“啊,那果然是新欢!”
“听说那位将军一来就随侍左右,陛下时常问策于人前……是贺将军都没有过的荣宠啊!”
“居然如此!”
“陛下怎么还不立后,贺将军多年来随侍左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胡说,贺将军的都没有功劳,谁还有功劳?”
“有功又如何,陛下当初将三位殿下记在贺将军名下,何等荣宠,到后来,不还是人老珠黄……得给新人让位……”
“唉,以色事他人——”
“呸,贺将军战功赫赫,哪来的以色事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如今诸将,哪个不是战功赫赫,却是以贺将军容颜最盛……”
“说到这个,我看那独孤家的小辈也不遑多让啊!”
“确实,但我还是觉得高将军最为迫人……”
一时间,传言越传越糟糕,自然也有好事者,将此事告诉了还在前线的贺欢。
贺欢收到消息时,只是微微挑眉头,说了句知道了,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属下们则用担忧的眼神看他。
贺欢神情淡然:“陛下是何等人物,又岂会轻易动心,等我回到洛阳,携大功归朝,自然能处理这些小事!”
属下们顿时拜服。
贺欢袖里拳头紧了又紧,一直捏到了晚上,决定回去一定不能将这事揭过去,不好好闹一场,他就不知道什么叫边界!
同时,洛阳的群臣们也自觉梳理出来了陛下的喜好,原来陛下喜欢的是那种桀骜不驯、容貌俊美、气度不凡的男人。
啧,这口味实在是高了些,难度这些年只独宠贺欢大人,原来是只找到一个,不过如今是有新的代替了,高欢将军年轻俊美,可怜三位小殿下,如今又要多叫一人当母亲了么?
这就是陛下的不对了啊,怎么说小殿下的生母也诞下子嗣了,不纳入后宫,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于是请陛下立后的消息又如雪花一样递到萧君泽面前。
萧君泽没想到回旋标还能用这种方式打过来,不由有些无语,这些家伙都在乱想什么?
他只是开始准备南下的布局了而已。
如今,北方几乎可以说大势已定,需要的事情,只是慢慢经营,而怎么取南朝,还要做一番计划。
虽然萧君泽同时也是南国之主,但南国庄园经济盛行多年,各地到处都是地头蛇,地方势力需要时,会自然地拧成一股绳,对抗北方。
如果他只是下诏投降,要求各军不抵抗,那么,不出十日,南朝各地必然会把一些远方宗室拖出来,立为新帝,不再承认萧昭泽这个皇帝,随后再经过好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打地鼠,平定南国的反抗力量。
毕竟,南朝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虽然有奴变这些麻烦,但整体而言,是平静安稳的,收入、物产都在稳定上涨,各大权贵虽然对他的改革颇有微词,却也在忍受范围内。
简单说,他还是有民心的。
“真是麻烦,但也没办法,我总不能当个暴君吧。”萧君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三狗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啊,爹爹,你这还没统一天下呢,就要封妖妃了吗?”
萧君泽侧眼看他:“什么妖妃,你这么小,都是谁和你说的?”
“我听人说的啊,暴君都有妖妃,”三狗纯洁地道,“但是爹爹,我觉得妖妃和暴君没关系,你这样的人物,就该有美人环绕!最好一旬十日,每日一个!”
萧君泽眼眸抬了抬,看向独孤如愿。
俊美的小侍卫没想到这也能中枪,不由一怔,随即恭敬道:“回禀陛下,小殿下这些话,应是在勾栏瓦舍中听来,并非是谁故意说的。”
萧君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三狗:“哟,还有钱去听曲啊?”
如今的勾栏瓦舍并不是后世的意思,瓦舍是城里的商业区,勾栏则是蜿蜒曲折的栏杆,特指演出表演的台子,这些年,襄阳、建康、洛阳都有这样的地方,洛阳的瓦舍本来凋零已久,但随着襄阳入驻治理,依靠着那的东南西北水陆交通商路必经的优越位置,几乎是不到半年,就已经恢复过来大半。
其中的表演更是种类繁多,西域、草原、西南夷、江南几乎所有舞蹈乐曲、歌唱讲古,都能在其中看到,每到沐休人流如织,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这些表演的队伍们,卷到了极致,已经到开始雇佣文笔好的人写剧本的程度了。
三狗腼腆地笑了:“母亲别的不说,给零花钱还是很大方的。”
萧君泽捏了捏儿子软软的,有些腼腆的小脸:“很好,今年一年,你的零花钱都没有了。”
三狗眼睛瞬间聚积起了泪水,连睫毛都在述说着委屈。
萧君泽还瞥了一眼孤独如愿,这才把头继续转向地图。
两个小家伙,把他思路都打断了。
又花了点时间重新投入,他看着长江,陷入沉思。
他想要取南方,首先需要的,就是拿下荆州,将长江一截为二,把蜀地与东吴之地分开,再各自图之。
以南朝偏安的天性,失了蜀地,固然会慌乱许多,但他们只会抱得更紧,会紧罗密鼓地聚集在皇帝周围,开始抵抗北方的统一。
只要他还在建康,就能将南朝各地主力聚集到一起,而这主力一旦战败,南朝很难在短时间内,聚集出新的反抗力量。
也就是说,北方南下还是要分三路大军,一路攻蜀,一路攻荆,剩下一路,攻打建康城。
他想要尽量少杀人地取得南方,必然要弄一点特别的事情。
最好能失人心。
失策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人心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失,尤其在有萧衍这个背锅侠的情况下。
难道要沉迷后宫,大兴土木?
好像可以,那,来建个大运河,然后拖欠一把工资?等北方到来后,再把工资补给他们?
时间上好像来不及啊,不管了,回头先这么做。
最好再加税,加多少呢?
唉,这税加了,很多人日子就难过了,还是放在最后吧。
更不行,他一直没立后宫,选秀只会让朝野振奋,送来无数女子,而且落选还要把她们送回去,劳民伤财,不行不行,划掉。
萧君泽思考许久,觉得这实在不是自己的所长。
于是,他找来了崔曜。
同时,让孤独如愿把三狗抱走。
已经正式成为崔丞相的崔曜最近忙得有一点憔悴,但美人如玉,挂着黑眼圈,反而更有一种温柔易损的气质,让萧君泽莫名明白了朝野间都说他信重美人的传闻是从哪里来的。
崔曜随意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茶:“陛下,不知何事召臣前来?”
萧君泽把自己想法说给了崔曜。
崔曜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您就为了这点事情心烦么?”
萧君泽点头。
崔曜露出一点笑意:“国之大事,在祭与戎,兵战凶危,不易动手,所以,您可以取之以名。”
萧君泽挑眉:“何解?”
崔曜搓搓手,露出微笑:“不急,您听臣给你慢慢道来。”
陛下到底是神仙,太天真了些,听他讲能想到的暴君举动,差点让他笑出来,完全不知道,真正的乱来,是个什么操作,需要臣来补一课啊!
崔曜看着对暴君之行一无所知的陛下,面露微笑,开始传授机宜。
“陛下啊,你想要失民心,需要的绝不是加税、兴土木,这样的行为,是伤不到筋骨的,”崔曜对着自家陛下循循善诱,“为君,想要民心,需先失臣心,毕竟这掌控天下,需要的是群臣相助。”
道理很好理解,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人去做的,你要不能笼络臣心,那群臣在操作时乱来几下,再把帽子扣给君主,那失人心,还不容易么?
至于怎么失臣心,崔曜还给陛下举了个例子。
王莽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反面教材。
他在臣子时,对王室增加宗庙礼乐,对百姓各种补贴,对平民给恩惠,又对群臣各种赏赐,还给儒生建了一万间宅子,让人们以为他当皇帝后,他们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但您也说过,天地万物,在一定时间内生产的东西是有限的,他哪可能无穷无尽地发好处呢?”崔曜幽幽道,“也因此,王莽当了皇帝,开始改革天下,恢复古制时,才发现以前的那套,他行不通了。”
然后,他便提出了王莽是怎么瞎折腾的,就比如他要恢复古代的井田制,就需要把九百亩的土地划成九块,成井字形,八户人家每户一块,中间的是公田,出产的归国有……
然后他强制推行,这种想法就很傻,天下哪来那么多的方方正正的田,再说,有的田地力好,有的肥力差,有的在山上,有的在河边,望天田,也有膏腴地,这种田,你怎么可能平等地分?
再说,有人家一户二十人,有的人家可能就两三人,有的有牛可以多耕,有的人少耕不了,这种完全收回土地,然后统一分配,没有巨大的组织配合,放在豪强手中,那就是新的一轮掠夺。
而这种行为,哪怕他的本意是利国利民,没有足够基本盘帮助,得到的也只会是骂名。
萧君泽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崔曜继续道:“所以,想要别人放弃自家的好处,要么给补偿,要么就要给更多的好处。陛下,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在您身边,您可以拿出更多的好处,让追随在您身边的人,皆尽受益,而您想让那些人反对你,只要按着你的心意改变,但却不给他们补偿,这事便能成。”
萧君泽指尖在桌面轻点,他已经明白崔曜的意思了。
“那你看,我在南朝重新推行‘土断’怎么样?”萧君泽微笑着问。
崔曜秒懂,抚掌笑道:“大善!”
土断,又叫土著断籍,在两百年前,西晋灭亡,淮河以北的国土都陷入战火,大量北方士族南迁,东晋时,朝廷在南国各地设立了临时的县、郡安置他们,比如青州的东莞县的逃来的士族,就被安置在了广州南边,也在那里设立了东莞县,并且后世一直沿用。
因为他们是逃亡过来,一时没有土地也没有收入,加上当时所有人都希望能打回北方去,所以需要安抚他们,于是这些侨居异地的士族们,都是另外一套户籍,不归本地郡县管辖,也不负担国家的税役。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待就是两百余年,南朝再没能打回北方,他们也在当地安居,开垦或者兼并新的田地,而且在两百年的繁衍中越生越多,成为南朝内部强大顽固的内疾。
于是南朝在这两百年中一次又一次地“土断”,想要撤销侨籍,把这些人编到当地,但他们势力强大,每次朝廷都是挑其中一部分软柿子处理,然后留下一部分,这些人又繁衍生息到国内承受不了时,再土断一次。
萧君泽完全可以再推行全国土断,把户籍重新查定,不只如此,他还可以做得更激烈一些,比如把各地土地重新清查,要求各地举报隐匿土地,告密者可以得到一半的土地做为奖励……
不止如此,思路一打开,他还可以做更多事,比如把科举直接拿出来,又或者把那个修法大会弄出来,找些不得志的底层人士煽动一番矛盾……
“陛下不可!”崔曜急忙劝阻,“这样子弄,你要是坚持不到咱们北朝打过去怎么办?”
遭了,给陛下把思想打开了。
萧君泽摸了摸鼻子:“哦,这也有道理。”
崔曜松了一口气:“陛下大可以先用土断来瓦解民心,这样既伤了民心,北朝过来时,收拾民心也更容易些。”
既然南朝是要灭亡的,那烧一把火也是应该,就当是提前练习了。
萧君泽托着头:“只是这样的话,又要去说服萧衍了,你都不知道,他如今是越来越拿乔了,这次的拖他下水,他肯定又要各种借口理由阴阳我,而且光他还不够,得找舅舅也帮个忙。”
舅舅最近身子骨似乎好些了,有他看着,很多事情倒是容易许多。
“可是陛下,”崔曜迟疑道,“您总不能又回建康城吧?当初没有立国,您不在还有些理由,如今已经有国号,百官,再像从前一般,动不动就离朝一年半载,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萧君泽淡定道:“我会暂时留下,把内阁组好,处理好事务,再以巡游为名离开一段时间。”
他的内阁和资本主义那种还是有区别,有点类似于明朝的内阁,但并不像明朝那样,都是文官大学士,而是有一部分军中将领,明朝皇帝时常几十年不上朝,靠的也是这种内阁。
他倒是想弄个西方国家那种内阁,毕竟再差的资本主义也好过封建,但可惜的是目前是连蒸汽机都没有出现的中古时代,根本没有能支持各地选举的生产力基础,当没有足够的思想启蒙支持时,是不可能有指哪打的基层组织的——普通的农人可不懂什么阶级,他们只相信宗族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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