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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我不穿了!(九州月下)


闻此言,李氏船主瞬间面如土色,大呼不可!
“将军三思啊,我这江船体大速缓,若是到了江上,必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反而会让船上士卒落水遭难,”他用力恳求道,“还是再等些时日,我等在涡水、涣水多征些小舟,方能万全啊!”
拓拔璨大怒道:“我岂会不知,可征集舟船,要耗费多少时日,如今正需大船解燃眉之急,国难当头,你竟还在意这几条木船能不能平安回来?!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打三十棍!”
李氏船主在大呼饶命中,被军卒拖走。
萧君泽在一边忧愁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我没想清楚,要不然,咱们先用这些船送些粮草过去,不要用来救人?等小舟征够了,再去营救郡王?”
“兵行险计,这世上岂有万全之策,若什么事情有瞻前顾后,安有获胜之机?”拓拔璨当即摇头,“机不可失,正是要趁着南齐军卒未能反应过来,才有机会将洲上将士救回。”
他已经决定,要在深夜里发动一次突袭,助邵阳洲中的将士突围,如此,无论救出多少,那也是合理的。
年轻人就这样冲动,当夜便在黑暗里带着大船,冲破敌方的巡逻水兵,前去洲上那临时搭成小小码头,让大将快些上船。
远处,萧衍看着那黑暗中隐隐的灯火,听到了监视水鬼发出几声枭叫——那是目标已经上船的暗号。
他环视左右,沉默了一下,便挥手,让早已经准备好的水军,带着火油,再度袭向那已经满载的大船。
笨重的、宽大的货船在这宽阔的河面上就是最纯粹的靶子,被数十轻舟一番火油轰杀,立刻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熊熊烈火浓烟之下,大船上的将士无法忍受,纷纷跳水逃亡。
萧衍打着火把在河中一番寻觅,终于找到一处木板,还有躺在其上,瑟瑟发抖的广城郡王。
萧衍一边叹息,一边让人把人救上来。
至此,南齐在钟离郡算是大获全胜,萧衍估摸了一下,杀敌破万就算了,而且还俘获了北魏王室,且己方几乎无损。
如此大功,别的不说,至少能恢复爵位,让陛下先前的怒火熄灭着些了……
“将军,如此大功,你为何毫无喜色?”他的幕僚大将吕僧珍疑惑地问。
“只是一想到如今功劳,竟是……”
竟是他人所赠,他就很难生起一丝喜悦之情,反而有一种任人操弄的挫败感。
他的幕僚等不到后半句,心里嘀咕着将军说话只说一半,未免太无德了,然后便先行告退,去做处理俘虏等杂事。
但很快,幕僚吕僧珍又找了回来:“将军,这位郡王被冰水一激后,又发起了高烧,我问了随军医官,怕是有些凶险,得快些回钟离城才是。”
萧衍神情复杂:“不必,带我过去。”
他到了船中客舱中,看着被裹着厚被的广城郡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便从袖中小心地拿出一个琉璃瓶,拔去瓶塞,用里边的琉璃小棍,沾取了几滴微黄色的液滴,滴在广城郡王的鼻孔中,随后便坐在一旁,把玩着那细长精致的琉璃瓶,思绪飞远。
那位临海王,几乎是将北魏军每一步,都死死扣住,想来他接下来的布局,也不会差到哪去。
他自认才华绝世,少年便有神童之名,识人用人,辨别大势之能,也是顶尖。
可如今却是真的见识了,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几乎从一开始,那少年便将他身边的一切事死死算计,他萧衍,居然也有谢人不杀之恩的时候。
这还真是——不枉此生!
萧衍捏紧了那琉璃瓶,回想着那少年唇间浅浅的微笑,还有看向他时,那清澈温柔的眼眸。
能遇到此等人物,一争智勇,才是人生至乐之事!
若以佛理,这便是他的道。
唯有争渡,方至彼岸,得证此道……
就在他畅想之时,旁边的医官已经惊喜道:“退烧了,退烧了!将军,你这是什么神药啊,可否给小人一观?”
萧衍抬头,便见那年迈的医官目光炯炯,看着他手中的琉璃瓶,几乎要扑上来。
萧衍平静地起身,把琉璃瓶小心收好,淡定道:“此物非是凡人能见端倪,你不必看了。”
说完,便甩袖离去。
那少年以如此神药相赠,定是挂心吾之安危,否则,救个人而已,何必多给吾这么多?
他眉宇间莫名有些喜悦,让一边的路过的幕僚大感莫名。
另外一边,得知父亲在突围时下落不明的拓拔璨焦急又懊悔,病倒了。
而这个时候,北魏皇帝那边又有消息传来,由于寿阳防守严密,皇帝陛下指挥得也不怎么样,大军久攻不下,没奈何,他这些日子在八公山上,和军卒一起淋着冻雨,想要激发士气。
但因为他南下时,严禁士卒掠劫南人,断了鲜卑大军的财路,士气并不旺盛。
无奈之下,只好放弃寿阳,沿淮河下游,去攻打钟离城。
皇帝手谕的意思很明显,你们再等一天,我来救你们了。
这消息,和萧君泽先前预料的几乎没有差别——如果不是拓拔璨心急救人,哪怕再等一天,邵阳洲上的将士也不至于损失惨重,他的父亲,也不会坠入河中,下落不明。
“我怎么就没有听狸奴你的话!”拓拔璨收到信后,在萧君泽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是我害了阿父!都是我的错啊!”
一边的魏知善差点把金针断在他肉里,不由给公子一个不满的眼神:你能不能打个招呼?
萧君泽耸耸肩:控制不了那么准。
萧君泽摸着狗子的头,给他擦干眼泪,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道:“阿璨,此时不是颓废之时,郡王既然毫无下落,那必是落入南齐之手,只要大军前来,哪怕不能得胜,回头也能让两国和议,把郡王送回来,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向陛下请罪,不让他怪罪郡王!”
“你说的有道理。”拓拔璨勉强振作精神,“陛下还不知我等遇此大败……”
“陛下肯定知晓!”萧君泽说着十分果决,“你到时需要自负荆条,跪请陛下降罪,担下责任,求他不要怪罪郡王。”
“这、这本就是我的过错,应当如此!”拓拔璨果断道。
“你还要记住钟离附近地形。陛下问起时,皆心中有数。”萧君泽把拓拔璨拉到自己手捏的简单沙盘旁边,“这是钟离城附近的沙盘,我照山川地理而做,到时就说是你做的,陛下看到一定不会怪罪你。”
拓拔璨顿时一滞,周围这么多地形这么多细节,他怎么能在一天之内全记住?
他又羞又愧:“我,我怕记不住……”
“算了,你努力一点,能记住多少记住多少,”萧君泽显出为难之色,“这样,到时我跟在你身边,你有答不上来的,便给我使个眼色,我帮你说。”
拓拔璨一时有些踌躇:“这、这样的好么?你的身份不同,我答错了也无大碍,可陛下眼前,你要是答错,必然会被问罪。”
“那你快些记啊!你记完了,我便不必出马了。”
“可是……”
“快,来,我给你说这些山都在什么方位,军卒,还有距离,这些山有多高……”这些都是他和萧衍相见时,顺便用三角法粗略测量的,用来应付可能会有的询问。
不过一直没用上,他便不放过一点细节,全添加到这里了,有些数据是纯瞎编,有些是凭记忆弄的,但没关系,这里的人也没法去求证不是?
随着他口中一长串术语讲出,那些混乱的细节听得拓拔璨大脑轰鸣,心中本能焦急起来。
但背词记书,要的就是一个心无旁鸢,他一急,就越发地记不住,好不容易记了十几个,出去撒泡尿回来,又尿出去几个。
更过分的是,一边的魏知善看公子逗得有趣,还在旁边火上浇油,提醒拓拔璨哪里背错了。
见一个围观者都轻易记住了,他整个人抱住头,在一边自闭起来。
“我、我太没用了!”拓拔璨陷入崩溃。
萧君泽叹息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我有什么办法!罢了,还是我与你一起去面见陛下吧。”
“这,这真的可以么?”拓拔璨还是有点担心。
“这沙盘是我捏的,周围山川地势,都是我量的,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经常出营,”萧君泽摇头道,“本来是送你的生辰礼物,如今只能献给陛下了。”
“嗯,狸奴,谢谢你!”拓拔璨用力点头,擦去眼泪,“幸好,幸好有你在!”
一边的魏知善看得头皮发麻,悄悄退远了些。

拓拔宏是在一天之后的夜里,到达的淮水北岸的钟离营地。
号称三十万的大军规模庞大,艨艟顺着江岸,绵延而上,看不到尽头。
只不过,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尾巴——南齐的寿阳守军当然没这么容易放魏军离开,从寿阳到钟离,生生追了两百余里,把断后的北魏军几乎斩杀殆尽,直到见魏军重新在钟离城外组织起防线,这才退去,但也是驻扎在钟离附近,与守军汇合。
新搭的王帐高大宽阔,直径有两丈,以双层的厚毛毡搭成。
拓拔璨裸背背着荆条,跪地痛哭恳求,言称自己有罪,父亲身陷险境,他去救父失败,如今局面艰难,求陛下看在父亲一心为国的份上,不要追究他的战败之罪。
王帐中,正坐着一名英武青年,头戴玉冠,身着冕服,低头凝视着那哭得真情实意的少年,面无表情。
终于,他淡淡道:“起来吧。”
拓拔璨起身,谢了陛下,背上荆棘刺人,有鲜血流下。
魏帝拓拔宏平静道:“细说,如今钟离情况如何。”
拓拔璨立刻道:“小臣依钟离周围山川地理,制得一沙盘,能让陛下一眼辨明,请陛下许臣献上。”
拓拔宏眉间有些不耐,但还是道:“准!”
随后,便是帐外的萧君泽立刻唤人,将沙盘抬进了王帐。
沙盘一米见方,以泥土塑山川,白灰做河,还有细小为芦苇,将整个钟离周围的山川地势,一览无余。
拓拔宏眼眸一亮,本能地起身,走到沙盘旁边,便指着其中一处江心洲:“这里,便是邵阳洲?洲上还有多少将士被困?”
“正是!”拓拔璨立刻答到,但后面那个问题让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这个问题狸奴没给他讲过啊!
萧君泽看他答不出来,无奈轻声上前:“回禀陛下,先前将军以一艘船诱敌,运回两千将士,后来因南齐阻饶,五船皆陨,按满载一千人算,洲上应还有万余将士。”
“南岸将领何人?”
“回禀陛下,守将萧衍,曾是宁朔将军,这次是初经大战,从前于军中并无大功。”
“这是何处。”拓拔宏指着一处小河。
“这是钟离城水门,水军出入,皆在此门。”
“这里是……”
“这是官道,通向四十里外一处河谷!”
双方一问一答,萧君泽对其中细节如数家珍,拓拔璨则在一边补充“对”、“正是如此”。
拓拔宏看着那名小小年纪便思维敏捷,对答如流的少年,再看看一边身为宗王的拓拔璨,感慨道:“这少年在你身边,真是蒙尘了。”
拓拔璨心中一紧,便见拓拔宏挥手道:“下去吧。”
拓拔璨有心想问父亲的事情,但萧君泽扯了扯他袖子,将他拉走。
回到帐中,拓拔璨唉声叹气,不知道陛下会如何救他父亲。
萧君泽听得心烦,便走出帐外透气,他看着河岸那茫茫芦苇,静立在河岸许久,然后轻轻吹响了长笛。
低沉的笛声带着几分哀怨与愁意,蔓延在河岸。
这是他每日的日常,少年的身体娇弱,他每日除了练习体术之外,也会吹一些调子悠长的曲子来练习一下肺活量,这大半个月还是有所收获的。
同时,也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放空思绪,梳理自己最近的行动,免得出现错漏。
这身体强大的恢复力给他足够的支持,他如今已经可以凭借着敏捷和瘦小的身材,和那些武将打上几个来回,虽然不多,但不积跬步,何以千里?
就像他如今要做的大事,也是要耐得住性子,俯得下身子,蛰伏是为了积蓄力量。
今天见到拓拔宏,也如他所料,并没什么意外,那个年轻的帝王,志向高远,在任何时候都能摆出礼贤下士的模样。
等他再观看几日沙盘,必然有不解之处,到时便会来询问他了。
他初次见面,不能显得太主动,他年纪太小,口舌上表现的再厉害,也会被人轻视。
得一点点把自己的能力表现出来,让对方真心惊叹,才能真正引起他重视。
毕竟上赶着不是买卖……
今天表现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一曲吹毕,他放下竹笛,凝视着河岸,准备先行回去。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轻声道:“这旋律,宛如天音,只是不知道是哪支曲子?”
那是很好的听的声音,虽然带着一丝沙哑,却像是树梢与夜风最温柔的相逢。
萧君泽缓缓转头,便见到一名白衣青年,宽袍广袖的汉家衣衫让他更显清瘦,眉似远山,眸似明月,明明是美艳妍丽的容貌,却有着清风明月般的纯净,秋水长天似的温柔。
萧君泽敢说,就他如今见过的人里,这是最好看的一个。
不过对方明显也怔了一下,被眼前少年的清纯美貌惊到,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
“这曲子,叫故乡的风景。”萧君泽随意答道,当UP主嘛,总要学些才艺,哪怕吹得不是那么好,也可以假吹,但至少指法要按对,给萧衍的十二平均律也是那时候学的。
“故乡的风景。”对方轻念着这几字,轻叹了一声。
“夜里风凉,你一个病人,早些回去歇息。”萧君泽提灯走近几步,看到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一看就是烧的不清。
“你一个小孩儿,才不应出来乱跑,”那青年微微一笑,怅然道,“我病了许久,实在躺累了,这才悄悄出来走走。”
“既然病了,就听医者嘱咐,别给大夫添麻烦,”萧君泽微微皱眉,“我走了。”
“别急啊,”那青年微笑道,“我喜欢你那曲子,能将谱子给我一份么,我能帮你达成一个愿望。”
“我的愿望是宰执天下,你能做到吗?”萧君泽反问。
对面的青年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小友真是志向远大,这事,我还真做不成。”
“所以,不要轻易许诺,”萧君泽看他又轻咳了几声,道,“行了,你想要曲子,我回头写一份给你,快回去歇息吧……”
那青年含笑道:“多谢小友,今天听说拓拔璨身边,有一神童,才思敏捷,风姿无双,想来就是你……”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拓拔璨有些紧张的声音:“狸奴,你怎么还不回去!”
萧君泽一转头,就见拓拔璨慌忙地跑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与他行礼道:“秘书佐郎拓拔璨,见过南平王,小奴不知规矩,多有冒犯,南平王还请见谅!”
对面的青年微微点头:“原来如此,佐郎请便。”
拓拔璨闻言,立刻拉起萧君泽,像躲避瘟疫一般,飞快走掉。
那青年看着少年的身影隐入黑暗中,有些怅然。
就在这时,一件温暖的斗篷包裹住他单薄的身躯,身边传来宽厚熟悉的声音:“那少年说得不错,既然身子不适,便不应来吹这冷风。”
青年转头看向来者,感慨道:“陛下,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
拓拔宏微怒道:“胡言!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徐太医已经为你诊治,我还等你好起来,与我一起去看长江,看那建康城!”
青年轻笑了一声,没有争辩:“好,陛下今日说的,就是这位少年了?”
“不错,看他还算机灵,你要喜欢,我便要来给你解闷。”
“陛下,那少年有大志气呢。”
“一个奴婢罢了,一无门第二无师长,不过妄想。”
俩人说说笑笑的回去了。
“那是谁?”被拉着飞快离开的萧君泽好奇地问。
“那是妖孽!”拓拔璨气鼓鼓地道,但以他胆子,他说后边两个字时,也是在萧君泽耳边压低了声音,“那人就是南平王冯诞,文明太后亲侄儿,自小在宫里和陛下一起长大,他们从小就同车出行、同案吃饭、同席坐卧,冯诞如今不过二十七岁,就已经是官居司徒……上次我父亲身体有恙,徐太医刚刚到两日,便被叫去为他诊治。”
拓拔璨还悄悄道:“他娶了陛下的妹妹乐安公主,陛下娶了他的妹妹,但他几乎没有多少回家的时候,一直都在宫中侍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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