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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我不穿了!(九州月下)


高肇对此并未过多辩解,因为他这些行为都是为了给陛下修筑佛寺,传经讲道,积累功德,所以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果然,元恪无视了这些攻击,亲自为高肇辩解,说此为天灾,岂可加于人祸,同时从佛法中引经据典,认为传播佛法是为了消弭世间戾气,让各族放下成见,共为同事,为国策之本,不可更改。
这种帽子一加下来,朝廷百官纵然再多的劝阻,也显得无力,只能默默认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因着饥民四处流散,北魏各地,也有瘟疫流传,各世家当然早早准备了南朝来的熟水方子,可熟水店这种不赚钱还容易赔本的活,就没有多少人做了。
这事直接导致了青、徐等州盗匪横生,同时,能治疫的盐也瞬间被各大世家囤货,直接炒高了盐价。
高盐价催生了巨量的私盐贩子,尤其是青州的盗匪,他们兼着盐贩两职,靠着走私盐货赚下大量财富,身上都是高价从襄阳买来的铠甲,战斗力高得惊人。
但这些对北魏来说,都不重要!
如今的北魏,诸国纷纷遣使来朝,商业繁华,洛阳有着几乎天下间所有的货物,虽然经历了几场小小的冲突,但都不伤筋动骨,各大世家和鲜卑大族,纷纷都满意地称赞着大魏国力强胜,要知道,在孝文帝时期,洛阳都没有那么繁华兴旺,至于一些小小的庶民盗匪,那只是小小的麻烦,历朝历代,哪个国家没有呢?
就连修筑永宁寺塔,都在一些谄媚官员的口中,成为了北魏强盛的象征——你看看南朝那个萧昭泽,继位这么多年了,有处理过国事么,什么事都交给萧衍和他舅舅谢澜,那萧衍把自己几个弟弟都封出去当各州刺史,他居然都没有一点反对,迟早会是下一个萧宝卷!
“胡说!别听那些传言,”萧君泽对萧衍道,“你哥哥萧敷、弟弟萧秀、萧憺都是顶尖的人才,放着不用可惜了,而且都是萧家人,我不用你们用谁。”
萧衍正用一套行云流水般的茶艺沏茶,看着茶汤的泡沫回到杯盏边缘,难得成功了一次“咬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才抬头看着陛下,幽幽道:“陛下啊,您说的对,那不求您给微臣六弟什么官职,只求您饶恕他的罪过,可否?”
萧衍的六弟萧宏,为人不法,掠劫商队,欺压良民、霸占土地,还仗着萧衍的权势,对建康城的盐铁执行“专买”,萧君泽知道后,亲自微服私访,前去碰了个瓷,成功把一个“大不敬之罪”扣在了这位皇亲国戚身上。
萧衍这次是专门来求情的,他知道自己只要用有才之人,那陛下是不会管他安不安插亲信的,但他知道六弟平庸懦弱,只知道爱财,所以任他如何乞求都没有让六弟为官,哪知这一下就撞在了陛下头上。
“那可不行,”萧君泽微微一笑,“你六弟是我用来杀鸡儆猴的,不严惩一下,你怎么会用力去管你那一大家子呢?”
和小猫两三只,人丁凋零的谢家不同,萧衍家那可是一个大家族,萧衍本人有两个哥哥,七个弟弟,八个儿子,每个兄弟还各有七八个儿子,略做加减,就百余人上去了,他偏偏又对家人十分纵容,萧君泽要不敲打他两下,萧衍家轻松就能把财富排行榜前十占完。
萧衍立刻恭敬拜倒,表示只要陛下放了萧宏,他愿意用一身官位,来担保再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谁要你的官位。”萧君泽托着头,“那我就把萧宏的命留着,你要是治不了他们,我便连萧宏的旧账一起算,到时候,你那四个不懂事的弟弟,我就全把他们杀了。”
萧衍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觉到沉重的压力,本来朝政就很难了,如今还要再管家里人,那可太难了。
萧君泽也很满意,其实贵族聚敛钱财是普遍现象,不太过份,他也管不了,毕竟南朝的官吏系统,他根本没有深入改革,就等着将来来一波清算,如今若是弄好了,将来反而不好操作。
所以,他是一点也不介意萧衍安排他那么弟弟的。
送走萧衍,萧君泽有些感慨,南朝看着平静安稳,其实底下的暗涌一点不输给北朝,各地商品的一点点侵蚀,让原本独立的大庄园经济正在崩塌,以前坐拥万亩良田的世家权贵虽然还是吃穿不愁,但贵族嘛,拼比的就是一个排场。
追逐购买襄阳的工业品也是需要实力的,一个大家族,以前分一两匹的绫罗绸缎,本身稀少难买,给主家主妇使用,全家人也不会多说什么,如今大量的好东西涌了过来,也不贵,你给大儿家买了,二儿子家要不要?
一房家换了玻璃窗,走的家里公帐,二房三房就不想要玻璃窗了么?什么,在屋顶放两片玻璃瓦?
天啊,地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爹娘都还在呢,你就开始挫磨兄弟了,你还是人么?信不信这不孝不悌的名声传出去,你家儿子们都别想当官了?
还有儿子们同窗都用的是北方的上等香雪纸,你用南边的黄麻纸,是要儿子被同窗们嘲笑么,这让他还有脸出门交友么?
好东西是人人都想用的,但总要付出代价。
襄阳需要的原料和粮食,粮食不能全出,但多种麻,多种油菜,多种甘蔗,多采矿,这些总能换来更多好东西。
这些拥有许多大庄园的权贵世家们需要更好的享受,那就必须用力压榨自家身下的奴仆们,让他们开垦更多山林,修筑河堤、种麻养蚕,但更多的劳作,却是换不来更多的粮食,如今的南齐,世家大族的逃奴越来越多,已经有了聚敛之势。
萧君泽从文书里抽出一张字迹十分纤细娟秀的信纸,那是卫瑰给他的信,他如今在合浦与俚族的冼氏搭上关系,让自家组织势力在广州多个郡县都建立了分部,各家各户,都有了奴仆做眼线,只是如今广州的大族又提高警惕,所以他暂时准备蛰伏半年,等奴变的情绪积累一波,再好好打出名声。
萧君泽提笔,回信让他小心一点,因为广州如果再大闹奴变的话,萧衍一定会派去朝廷大军,你需要先安排好退路。另外你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不错,练字可以沉心静气,你一个人在远方,也别忘记多读书啊!
写完信,萧君泽将信封好,寻找刚刚在他窗边吃小米的一只灰色的咕咕。
这只咕咕来回建康和广州已经有七八次了,萧君泽估摸着,再来回飞几次,就不需要再让人把它们用陆路送来送去,它们应该可以飞专线了。
萧君泽做完事,又找来魏知善,他需要确定另外一件事。
魏知善刚刚坐下,萧君泽便问道:“元恪怎么还没死啊?”
“听说他最近在试北魏太医院调配出来的方子,”魏知善对医疗这块有自己消息渠道,“我配的药他吃完了,还没有继续讨要呢。”
说到这,她迟疑了一下,道:“北魏如今还有元勰、元澄这些孝文帝时的老臣,若是元恪死了,岂不是让他们及时拨乱反正?”
萧君泽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如今的北魏,已经不是元家宗族说了可以算的北魏了。”
然后给她解释道,以前,鲜卑王族与帝族牢牢把持着军政、民权,尤其是孝文帝,依靠着爷爷景穆帝一脉的八位亲王相助,连迁都、改制、南征都能做到,但元恪这些年,把祖爷爷景穆帝一脉的宗王处理得差不多了,又放任高肇大量提拔北魏汉臣,就算元恪死了,元魏宗族,也达不成当年的控制力了。
权力这东西,松手很容易,但想再拿来,是需要血与火的。
已经掌权的宗室和汉臣,绝对不会选择高皇后和高肇继续执政,他们俩是必死无疑,元勰要是掺和进去,也是讨不了好的,不死也要被边缘化,他的性子太软,根本不适合执掌权力,否则,当初元宏死时,也不会给个遗召,而不是直接让他上位了。
听完萧君泽的解释,魏知善明白了:“所以,就算是元勰,也讨不了好?”
萧君泽笑道:“无论是汉臣,还是如今被元恪提拔起来的尔朱荣,都不会允许他们再把权力拿回去,贤王与权臣,是士大夫们最讨厌的人物。”
魏知善心中明了:“那我懂了,放心,我会配出你满意的药物。保证他死的没有痕迹。”
如今的她,已经在外科和医药成为神话一样的存在,当初她希望继承南华夫人衣钵并发扬光大的愿望不但已经达成,甚至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相信,将来在青史之中,她会成为远超祖师的顶尖人物,千百年后,都会有无数医者诵读她的美名。
萧君泽点头道:“那就好。”
元恪虽然蠢,但至少还知道好歹,哪些是对,哪些是错,他其实心里清楚,但当元恪死后,被汉臣和宗王选择的胡太后摄政,那场面可就太美了。
想到这,萧君泽拿起一杯茶水,这还是萧衍刚刚给他倒的,已经冷了。
他执杯略一思索走到窗边,举杯敬了故人:“陛下啊,小弟我,就要送你家子嗣前来团聚,你见了他,可要记得好好收拾他一番呢!”
说完,带着笑意,他将茶水倒在窗下。
水没渗下去。
萧君泽凝视着那一滩茶水,幽幽道:“兄长啊,你不想早点收拾你那败家子么?”
魏知善在一边听到,于是过来,好奇地探头:“哎,陛下,你这用这水泥灰铺过的地方倒水,难道就为了埋汰你那位死去的兄长么?”

在无意说出那句话后,魏知善被自家主上扣了一个月的配额。
“不要啊!”魏知善痛哭流涕,“我如今一个月就那么十来个死囚了,教学生多难啊,我还得分给他们一部分练手,你自从不许把死囚尸体贩卖后,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么?你怎么能那么狠心,那么狠心啊!”
然而,就算她那样痛苦哀求,萧君泽还是冷酷无情地把她的精神支柱斩断大半,让她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
没奈何,魏知善只能将功补过,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配药之中。
不到七日,成品便做了出来。
这次,她把该加的份量,拿捏得妙到巅峰,既不会短时间显出任何不适,又能让对方病情加重,还能让毒素淤积,就等着哪天哪日暴毙。
她对自己成果非常满意,拿着药物准备送给陛下。
不过,出于习惯,她还是在院中转了一圈。
经过十年的发展,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药堂,扩建了三次,数百名大夫穿行其间,腋下都夹着厚厚的医案,旁边的大院中有三百余个房间,六百余张床位,目前处在一床难求的状态。
魏知善又去看了药房的出入,疑惑道:“怎么回事,最近的蔗糖支出,怎么多了那么多?”
不是她不愿意,糖本身是非常好的药物,许多因为饥饿和贫苦而入院的人喝了糖水,就能大为好转,甚至一些病人在吃了糖后,身体变得有气力了,许多病,便渐渐好转了,堪称能治百病!所以,有些医生在病人入院后,习惯性先开一块糖,但糖价极贵,如今一斤糖可以换一百五十斤的米!够五口之家饱足地吃上一个月!
因为这个,不知惹出多少医疗纠纷!
立刻有大夫回应道:“院长您别误会!最近糖降价了!许多以前舍不得吃的人,现在也敢吃了!”
魏知善皱眉道:“降到多少了?”
大夫道:“降了十倍有余!”
魏知善大惊:“什么情况?”
小雨微凉,十二月的合浦郡,已近年关。
天未亮,卫瑰裹着头巾,系好袖口,绑上绑腿,拿起刀具,便走进了一大片甘蔗地里。
一根根甘蔗长得不甚整齐,有的高有的矮,有的倒伏在地,有的斜伸在林,他认真地把甘蔗一根根砍下,去叶留种,放在一边,渴了,便拿腰间的水壶喝上两口,饿了,便坐在密不透风的田间,拿着米饼,一口口地就着水壶啃食。
从天亮,到黄昏,沉重的甘蔗一捆一捆地打好,而这时,送甘蔗的农人也扛起一捆甘蔗,看着还剩下的十来捆甘蔗,留下人看守,然后好几人便和他一起,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向一里两里外的山村走去。
“阿那瑰,”旁边的俚人汉子赤着胳膊,踩着泥泞难行小路,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是他们的头,是大人物,为何还要一起来这砍蔗呢?”
卫瑰笑了笑:“我这算什么大人物?”
俚人汉子疑惑道:“你是手下有两千多勇士的大寨主,周围的寨子都敬你一声大哥,你怎么不算大人物?”
卫瑰道:“你也是三千多口大族的云山俚头人,不也一样在这抬甘蔗么?”
对面摇头道:“我部扣除老幼,能战的勇士不过五百,再说了,是带人来帮你收割,你给我部结算工钱,怎么能和你比呢?”
卫瑰道:“我倒想坐享其成,但我不是领大家奴变的么,要是我也当了主子,他们怎么会信我呢?!”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将甘蔗送回寨子。
巨大的坝子上放着成堆成山的甘蔗,也不清洗,在火把的照耀下,便被工人们丢进了巨大的石绞盘,两头老黄牛转动绞盘,把甘蔗压榨出糖汁,用纱布略做过滤,就被木桶提着,倒入足有一米的大锅之中。
锅下,放干的甘蔗渣正在熊熊燃烧,熬煮着糖汁。
卫瑰忍不住想到一首诗,念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旁边工人便哄笑起来:“阿那瑰,你又背诗了!”
卫瑰洋洋自德:“学而时习之,我这年纪,正是当学之时,”
说着,他便在工人们哄笑之中巡视起作坊,看看有没有违规操作。
自从十余年前,广州开始种甘蔗后,南北两朝都喜欢了这种甜蜜的食物,大量的需求催生大量的种植,但甘蔗沉重,难以运输,每年都不知有多少人,摔死搬运甘蔗的泥泞山路上——没办法,广州之地,和附近的交州、越州、江州一样,地无三尺平,只能种在山间。
卫瑰过来后,将原本权贵们秘而不宣的制糖之法广泛散布,于是如今,诸多的村落里,纷纷建立了熬糖工坊,如此,原本需要背出山林交易的甘蔗,换成糖后,只需要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力物力,而且剩下的甘蔗渣也可以用来肥田、燃烧。
更重要的是,糖块是比还银铁好用的货币,这里山民、俚人、逃户,只要拿着糖,便能从周围的商人手中购买铁锅、农具、盐粮,从而开垦土地,种植更多的甘蔗,煮更多的糖。
他们的要求极低,一斤蔗糖,只换五斤米,这价比世族的便宜快二十倍,质量却也差不到哪去。
于是,襄阳、东吴、北朝的商人都大肆收购,许多人甚至向朝廷和寺院借贷来囤积货物。
山民们也很满意,虽然他们赚的不多,但以前要被这里世族以盐铁盘剥,如今只要种甘蔗,便能换来米粮盐铁,这好事之下,苦一点又算什么呢?
唯一受损的,便是本地种糖的世家大户,他们原本囤货居奇,控制糖价,如今却被这些散糖打得溃不成军。
再多的道理也没有实打实的利益动人,依靠这套打法,卫瑰很快便成了广州权贵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也在山民与俚人之间有了偌大的名声,加上他收容逃奴,许多钦佩他为人的人主动来投,甚至官府有什么异动,卫瑰能一次性收到周围势力的好几封泄密信。
而卫瑰在被无数人感激景仰之余,对那位大人的计划佩服得五体投地——主上甚至都没有来过广州、越州,但只需要几个简单的计划,便凝聚了无数人心,要知道,他才过来两年啊!
想到这,他的心里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果然,从一开始,他就该跟着主上,真恨不得回头给当年的自己两拳,看你白白蹉跎了这么些年!
“寨主。”正笑着,旁边又出现那位云山俚的头人唤了他,只是,他身边还跟着罗山、徐闻那边的好几个俚人头目,几乎是整个广州三分之一的势力了,都是熟人。
这两年,他们煮糖的铁锅、手艺,还有换粮的糖块,都是找他交易的,他虽然收了一些费用,但不到一成,慷慨大方的美名就是这样传出去的。
“有什么事么?”卫瑰问道。
“我等愿拜寨主为王,行那赵坨之事,据岭南而守之!”他们几人纷纷跪下,“还请寨主带我等,杀了那高、梁、士等大族,还岭南俚人一个公平世道!”
“对,给我等一个公平世道!”
卫瑰顿时大惊:“万万不可!”
这不行啊,主上只是叫他潜伏,而且他也不是来当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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