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那就等吧。”等魔世破封,让佛国就此离开中原。
“看来你们已经安排好一切。”默苍离说道。
缺舟:“未必。”
元嘉:“还差一点。”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默苍离身上,这最后还差的一点……
“吾算到你会来,但来得真快。”元嘉叹了口气,手中的羽扇转了个向贴着胸前拨起流苏。
“我不该来看这最后一面吗?”默苍离背过身去,“三十年太长。”
“三个月呢?还太长吗?”燕风元嘉抬头望天,此时的天幕已被咒文笼罩不复过往干净。
“为何提前。”
“这具肉身是魔族,吾有一点感应。”燕风元嘉转过身来看着默苍离的背影,“维持结界的力量源自紫金钵,时间越长,佛气越深。吾想这样也不错。”
缺舟忽然打断两人:“抱歉,虽无意打扰,但有人来了。”
“还没放弃吗?”燕风元嘉闭上眼睛低声说道,“明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
“也许是友。”
“没必要。也只是徒增伤亡。”燕风元嘉挥了两下手,“吾本就是……”说着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你又能确定能彻底杀死他吗?你不确定。”默苍离说道,不论过多久他依然不会去布绝对精细的局,每一步都选择顺其自然。也许是因为仍然还有那么一点不可明说的希冀。
“你的错误我不想多说。”
总是这样,错误即是留下的后手,每一个都是阵前改变战略的借口。
“吾很欢喜。”燕风元嘉说道,“但这也太欢喜了。”
“我给你了一个借口。”默苍离。
元嘉咽了口唾沫,唉叹一声:“是啊,一个让吾用这具肉身活下去的借口。吾一点都不想,让你再看一次。”
默苍离顿了一顿,说道:“没第三次了。”不会有第三次死在眼前的事情发生了。
“有一点难,但是不是不能。”元嘉抿了下嘴唇,垂着眼眸想了一会儿说道,“吾本来打算逼他自爆。”
“这样没人能活下来。”默苍离说道,这一点果真他和他的猜测无误。
“是——”缺舟点头叹了一口气消失了。
“吾要你活下去。”燕风元嘉说道,“那吾也要活下去。真好啊!”
“但他已存证道之志。”缺舟一帆渡才是真正的舍我,但却是必然,从一开始就被层层算计至此。
“吾囚禁了大智慧,也是大智慧囚禁了吾,无法离开地门虽然麻烦,但也导致吾的意识与他相连。吾还能留下一点希望。”燕风元嘉抚着袖口说道,但这么做真的好吗?
“你当真是在乎缺舟一帆渡。”
“也许是,曾经追求相似吧。”
又或者他们看似还活着,但属于自己的却只剩下了意志。
默苍离看着燕风元嘉,眼眸色彩渐深,如一盅长时间蕴泡的苦茶,常人难以品味。
“燕风二字,可谓沉重。”
“是啊,吾忘不了,也舍不下,儒家可没墨家那般甘愿沉沦。”燕风元嘉轻笑一声,抬起手开始拆解繁琐的发饰,一支支短钗落在沙土上发出连环的敲击脆响。
长发随意散落,端庄的儒衣衣襟被扯的松散,羽扇随意地插在腰间,燕风元嘉走到默苍离身前抱住了他,露出疲惫的姿态,眉眼间失却自信神采。
默苍离眼眸微动,抬起手回应对方难得的示弱。多久了,真是过了太久了,都要忘却他其实是怎样的人了。哪有外人小辈所见那般美好呢?
执明章循逃避了数百年,执明审命何尝不是在逃避。只是过去用隐居来逃避责任,现在用责任逃避感情。
儒家多是多情人,舍不下忘不掉,最后都将一切压在心底酿成苦酒等待最终一日的独自饮下。
“吾也怕死。”将整个重量都落在默苍离身上,元嘉轻轻说道。可是到了那关头,却又没那么怕了。
“嗯。”
“吾想做个活人。”
默苍离摸着他的长发,从脑后到末端,数十年来,是人都会变,但这个人一点都没变化,长至腰臀的发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复生之术最重要的一点血元不是因为成了魔,而是他身上其实早已没了活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默苍离不知自己是以什么心情说出安慰的话违背本心。
不论是当初导致墨儒联手的那一次,还是现在这一遭,如果可以能谁愿意用这样的方式。
责任二字,压的人难以喘息。重到身为矩子传人的默苍离不得不动手杀死友人,重到作为儒家当家的孤斐堇甘愿赴死。
又是现在……
默苍离低低地叹息一声,到底是和矩子用血刻骨的传承不同,是儒心都太软,总喜欢身先士卒。若换是他的话……
又有几人能真正看得开。
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重来一次。默苍离不是第一次的元嘉这种仰仗着万卷书胡乱决定取舍的习惯恼怒,但每一次又似乎都会被说服。
但这一次谁都知道,能够毁去王骨的只有王骨。
“苍离,吾头疼。”
“你该休息了。”默苍离拍了拍他的背,想要叹气却是叹不出这一口气。
俏如来仍是想试一次颠倒梦想与思能装置能否进入大智慧的意识世界。但事实上,虽然能,但那里已经是一片黑暗,虽然缺舟先生还在。
缺舟先生……
“俏如来,你们不该来。离开吧。”
“缺舟先生…”俏如来还是忍不住开口,地门的钟声莫名停止,光明殿外围百里都被结界包围,燕驼龙前辈说这是不能进不能出的结界。但是他没在外围看到师尊,是不是证明师尊在结界里面。
“你想问的问题,是。”缺舟点了一下,“无需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公子开明半个字都不肯开口,但想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元邪皇。
缺舟沉默了一下,呼出一口气,他也知道不论是谁面对传说中的元邪皇当真能平安无事,但现在也只能——
“相信我们吧。”
除此之外,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静,已过繁盛季节连虫鸣都退却,簌簌叶落生机渐失。
默苍离靠在树下拨弄着镜子,镜中是一局棋,镜外亦是一局棋。
结界之中的活人不多,除开三人只剩下半生不死的金刚尊与摩柯尊,以及达摩金光塔内部不明状况的僧众。
算起来其实还有不少。
据传闻,千年前达摩祖师诛杀元邪皇所用,人海战术牺牲者数目是不忍出口的鲜红一笔。
他已经不能再用止戈流了,没办法提供来自诛魔之利的力量。但元嘉却是从头至尾都不曾将墨家的力量考虑在内。
“你在想什么。”元嘉在默苍离面前蹲下身来,未梳理的丹红长发垂到了默苍离墨绿的衣袍上。
默苍离捞起那缕发,说道:“想你。”
元嘉眸子陡然扑朔了一下,像是被突来的风勾缠的烛火,一时盛却始终在熄灭的边缘。
“想我。真好,吾也是。”
“不同,”默苍离却摇了下头,五指顺着那缕发摸上元嘉的脸颊,一点点从鬓角到眉眼,他说,“你在想如何瞒过我。”
“吾没。”元嘉垂下眼眸看着他,伸手改在脸上缓缓挪移的手,“现在再瞒未免太迟。借吾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你已经靠了很久了…算了,靠着吧。”默苍离皱了下眉看着元嘉眉眼见挥之不去的倦意选择了妥协,也许身体并不疲惫,可心可灵魂却已在千年时光中点点疲惫。
所有人都在等,有的人在等眼前的结界打开之日,有的人在等脚下的封印破除之时,有的人在等身边的人做出做后的决定。
“等待是最无用的选择。”
“但除了等,早已无能为力。”
赤与青交织在一起落在同样交叠的衣袍上,默苍离侧过头能数清那双阖上的双眸细长的睫羽。
“等,是积攒力量,给予最后一击。”
而时间也不多了。
背叛真的是背叛吗?
畸眼族确实信奉力量,憧憬古老血脉。但他是在人世长大的,足以将一个字刻入骨髓之中。
燕风元嘉微微挣开了一点缝隙,默苍离不说话的时候就如最精致的玉雕,温润似水,可一开口却能比刀剑更为尖锐。
“你不是要休息吗?”默苍离闭着眼说道。
“该起了。”元嘉挑起长发扎了个最简单的马尾扣上金冠,天青色的眼中那轮血色淡的几乎看不见。
默苍离揪住眼前那一片衣角又丢开,贴着那瓣唇却无动作,唇上淡淡的血腥味似是散不去的哀愁与决绝,压过了苦寒的木香。
元嘉弯了下唇角退开,长眉一挑还能开个玩笑:“就像是出征前妻子挽留丈夫,哈。”
哈。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还不错。”默苍离不在乎这种口花花的笑话,“我也不介意再将你…挂上琉璃树。”
“吾介意。”
很介意。
“地动更剧烈了。”缺舟垂着眸喃喃道。这段时间的地动源头都来自于封印之下,只怕不用太久,这封印就要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