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现实玩家(与神同行)

在黑发少年的那句轻描淡写的话落下之后, 在寂静的空间之中，女人的声线倏地地变得紧绷了起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脸上的表情从僵硬转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无法形容的无形恐惧感从她的身上渗出, 在她旁边的刘警官甚至能在余光中, 看到她额头上细细密密渗出的冷汗。
进入看守所时的那种干练冷淡, 此时完全消失不见, 她几乎是艰难地振动着自己的声带, 缓慢而又嘶哑地说道：“请您……再考虑一下。我们难以承受直视……的代价。”
——不然，她真的担心同伴们出去后的精神状态啊！
你以为跟着她来的这些人为什么没有想起你捏脸的画面？不是印象不深刻, 而是太深刻了，深刻到大脑都自动选择强制遗忘了啊！
一时之间，她的情绪中掺杂了后悔、绝望、抓狂与麻木，并在被迫因为宿星原的话回想起来的那些画面中，感到自己的灵魂逐渐升华。
啊，不就是再直面一次那张难以描述的脸吗？这七年里人们几乎每天都在和魔物们作战, 看到血腥残酷的场面应该已经习惯了吧，不就是张脸吗, 多脱敏几次就好啦, 这样的话无论遇到什么精神冲击都能笑着面对了, 这是福报啊。
完全沉浸在脑海中画面的冲击, 以及自己情绪中的阮铁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对普通人来说到底有多恐怖。
站在她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刘警官, 在短短几秒内就看完了她一连串的表情变化, 那种只是因为黑发少年的一两句话而显露出的癫狂, 让刘警官从脚底陡然窜升起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大屏投放？宿星原到底想放些什么东西？
……甚至让越来越神秘诡异，连警方密不透风的追踪和监视都能轻而易举摆脱的阮铁心, 露出这样恐惧的表情？
而且他们交流计划怎么都不避着外人的啊？他是真的怀疑自己会被当场杀人灭口的——只有死人才不会向外泄露秘密。
看阮铁心的神态语气，又是不可直视又是神秘代价的，他们的组织十有八九和秘密宗教有关，说不定还是那种一旦出现，就能造成大规模恐怖伤亡，行事作风惨无人道的邪教！
想到这里，刘警官的目光缓缓转移到宿星原身上。
说到底，对方的许多手段，确实到现在他们还给不出任何解释。
……那张精致完美的面皮之下，藏着的，到底是怎样一张脸呢？
刘警官没有出言打断他们的谈话，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空气有一瞬间的死寂。
此时快要到打饭时间了，远处隐约的喧闹人声悠悠地传了过来，却也始终和这个空间隔着一片距离，而在那些遥远声音的衬托之下，这里的安静，便显得更加沉闷和压抑。
在这样的氛围中，黑发少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阮铁心不对的状态，只是笑着，像往常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哎呀，浪费时间可不是个好习惯呢。”
阮铁心便瞬间知道了事情的结果。
比起一步一步地照顾着所有人情绪向前推进进度，按照她规划好的计划行动，黑发少年显然更愿意随手丢下一枚炸弹，将所有的阻碍全部清除。这不是什么所谓的急性子，而是黑发少年的性格中，本身就带着一些自我。
“我知道了。”
阮铁心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试图劝说宿星原，知道对方决定的事不是能被轻易改变的。算了，反正也不会死人，就让其他人自求多福吧。
既然这样，其他的事情她就不需要再多管了，她需要思考的，大概是如何在那样的无差别攻击中幸免于难。
……想想就觉得好绝望。哪怕隔绝掉一切直面宿星原那张脸的渠道，脑子里的画面也不是能说删就删的，到时候其他人提起来一次她就会被创一次，其他人提起来两次她就会被创两次……突然觉得完全恢复记忆也不是什么好事了呢。
阮铁心稳重平静地来，神色麻木地走，就算知道现在看守所外面肯定会有盯着她的便衣，也懒得伪装自己的表情了。
看到阮铁心面如土色心如死灰的脸，附近伪装的便衣眼皮一跳，立刻汇报给自己的上级：“阮铁心出来了，但看上去好像大受打击。”
这反常的状况迅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很快阮铁心和宿星原的对话就被交到了小组成员的手中，而他们看着这份对话记录冥思苦想。
“让阮铁心感到恐惧的，应该是宿星原想要做的事，也就是将他自己投放在各个广场大屏……”
“但他们所说的‘影响’是什么？”黑发少年的脸确实吊打偶像明星，放在古代会是往那里安静一坐，都能被人当成神仙童子的地步。可现在都几几年了，人们就算再颜控也不会就因此觉得他是哪个神的转世，更不会因此加入他们的组织吧？
“会不会是犯罪录像？看阮铁心的表情，他们投放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甚至阮铁心自己也对此有巨大的心理阴影。而投放广场大屏也只是一个虚指，如果他们要动手，视频很可能以病毒形式被投放在所有电子设备上。”另一个组员皱眉说道：“我们还没有摸清他们那个组织的底，再加上阮铁心这段时间以来大肆招揽新人，说不准其中就会有一些高级黑客。”
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但话说出口后，却没几个人赞同，而是大多数都保持了沉默。
他们似乎另有想法，而这个想法，并不能被宣之于口。
最终，还是组长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越是接触阮铁心、于复和他们那个组织，他就越觉得不对。
拿到手中后莫名消失的证据、追进死胡同却无影无踪的目标，以及各种各样阻拦和干预行动的突发状况……
往往追踪神秘的人，最接近神秘，也最容易被神秘影响。从前他们抓捕穷凶极恶的罪犯，都需要时刻关注自己的心理状态，更何况手段诡异到这个地步的神秘组织呢？不是谁都有无坚不摧的意志的，在这样的影响和挫败下，动摇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就比如现在，一部分人已经潜意识里觉得，阮铁心他们……可能真的会些什么。
所以他们才不认为，对方不会用播放犯罪视频之类的手段来达成“刺激”，这不符合阮铁心的性格，也不像是契合组织的目标。所以……那些人要播放的东西，很可能比他们能想象到的一切都更加恐怖。
“以最快的速度召回在外的行动组成员，并通知家人减少接触电子产品的时间，做好手机或者电脑突然出现异常的心理准备。通知老刘，让他尽量从宿星原嘴里套出话来，继续盯紧对方的一举一动。”
“其他人守在看守所附近，警惕犯人出逃。”
投放视频应该是宿星原负责挑选，他必须要有电子设备，因此，不是有人把设备给他送过来，就是他跑出去。
很快，看守所中的囚犯们就发现，今天的巡查力度突然之前严格了数倍，一队接着一队的人检查扫描房间和他们的衣物，而在看守所外面，特意调来的人也陆续入住附近的民宿，时刻待命。
阮铁心能大致猜到宿星原会面临最谨慎的检查，但她半点都不担心，她现在只想考虑自己。
回到总部后，她首先告知所有人，救世主大人的箴言在接下来随时可能以视频的形式出现，而看过、听过箴言的人，将最有可能觉醒自己的能力，错过这一次，以后要是想再得到来自救世主大人的影响，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为了确保能够聆听到箴言，从现在开始，所有人的手机电脑不许关机，也不许静音，必须保证二十四小时可联络。
“您似乎对那个视频……箴言，表现得有些恐惧。”跟着阮铁心一起去派出所的其中一个人有些犹豫地说道。
阮铁心坦然地点头，视线平静地扫过他们所有人：“你们以为为了你们这群人，救世主大人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想得到强大的收获，就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希望你们记住这一点。”
说话讲究点到为止，特别是带着点宗教元素的话术。说完后，阮铁心便径直离开了基地，无视了身后“您要去哪里”的疑问。
因为不知道宿星原会什么时候发癫，她一分一秒都不敢耽误，在路上的时候就迅速将手机关机，戴上降噪耳机，低头看路避免无意间瞥到不该瞥的画面，快步回到自己另一处隐蔽的住所。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也同样是拔掉了电视电脑的电源，拉上窗帘，再加强一下房间隔音，准备好这几天所要消耗的食物，然后安详地缩进被子，最大可能地封闭上自己的听觉和视觉。
她不是苟，只是比较爱护自己的精神状态和脑子罢了。
全副武装到这种地步，她就不信，她会被贴脸开大第二次。

第190章
看守所里加强了监管和巡查, 但所有人都没有要告知黑发少年的意思，仍然是一日三餐由刘警官送去，黑发少年也表现平静, 仿佛一切如常。
将饭菜从小门放进室内, 刘警官往里看去, 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说起来, 怎么不见宿星原后空翻了？
之前看黑发少年一直后空翻都不带停的, 他还觉得这人奇奇怪怪，可现在对方竟然安静地坐在床边, 不看书也不说话，只是垂眸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塑料蝴蝶刀。
这把刀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来的，刘警官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仔细检查过后发现是塑料的，又想到宿星原在房间里没什么娱乐，就没有收走, 就给他打发时间了。
除此之外，他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要说安生的话, 这也太安生了, 甚至让刘警官觉得哪哪儿都有些不舒服。
想不明白, 刘警官就压下了思绪, 正准备转身离开，眼前的画面却像是突然卡顿了一样，倏地闪过了什么。
刘警官：“……？”
他愣了一下,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又使劲眨了两次眼睛, 可眼前的景象已经没有丝毫变化。
什么情况，刚刚他那是……眼花了吗？
犹豫了片刻, 他定了定神，继续抬脚想要往前走去，可下一秒，异样的画面再次在眼前闪现。
这次的画面停留得比上次久了一瞬，刘警官终于能确认，这绝对不是什么“眼花”，而是自己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本不应该看到的画面！
而且，刚刚那个若有若无的画面，仔细回忆的话，像是和双眼传回去的视野重叠的，也就是说，出问题的……不是这双眼睛。
须臾之间，刘警官已经冷汗津津，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很难不让他想到一个此时此刻，就在自己身后的、只要一抬眼，就能够看到自己背影的人。
他僵硬着身体，想要转头，身体却无法动弹半分，只能面色惨白地站在原地，感到如芒在背。
这样的异常，迅速引起了值班的同组警探的注意。
虽然面对宿星原的那一套流程没有改变，但走廊上的摄像头却直接连接到了数个监控室，有好几个人同时监控黑发少年的动向。在刘警官刚刚在走廊停下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对方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或者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交代，可当对方一动不动地，在走廊中停留了三秒、四秒、五秒的时候……
“不对劲……”
收到报告的组长快步走到监控前，仔细看向画面中的刘警官，随后，瞳孔微微一缩，命令道：“出事了！让人去带刘渊回来！”
——监控里看起来一动不动的刘渊，那双垂下来的手，却在极其轻微地颤抖着，像是正在抵抗无边的恐惧与压力，看得人心里发毛。
耳边是队员们迅速响应命令行动的声音，组长的目光却缓缓地移到了画面的另一边，落在了角落中的黑发少年身上。
哪怕是隔着一层屏幕，都能感受到此时监控中空间气氛的死寂与沉重。而黑发少年表情却依旧如常，那双碧色的眼眸甚至都没有抬起来过，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出神，手中蝴蝶刀转动的速度，也维持在一个极为稳定的频率。
如果不是宿星原本身就有许多古怪的手段，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弄清楚原理，他们对他的怀疑和防备极深，而且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宿星原不可能注意不到刘警官的异样和突然停下的脚步声，可他还是平静如常，组长可能都要以为，刘渊是上了年纪身体出现问题了。
“刘渊，你怎么样？”
很快，画面中就出现了其他警员，迅速来到刘渊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我没事。”
身边有了人，那种仿佛无处不在的压迫感才散去了些许，周围的空气重新开始了流动。刘警官极轻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对同伴缓缓摇头，然后才慢慢地转过身，一点一点朝身后自始至终没传来什么动静的黑发少年投去视线。
也就是这时，黑发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绿松石般的双瞳就如同游戏中自动追踪目标的准心，没有任何偏差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但不带有任何攻击性，轻飘飘的，仿佛就只是随意看了一眼，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有他的存在。
然而下一刻，这个错觉就被打破了。
因为黑发少年就这么看着他，缓缓弯起了双眼，用口型说道：
“非常感谢。”
刘警官心里顿时一冷，不妙的预感漫过了全身。
感谢……？宿星原感谢他做什么？
难道是刚刚——
还没等那丝念头被捕捉到，身旁原本神色关切的同伴，骤然换上了一副痛苦的神色，跌坐在地上。
“喂，喂！发生什么事了？！”刘渊的注意力瞬间被夺走，他慌忙弯下腰扶住同伴的肩膀呼唤他，可对方像是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一样，双目无神，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拿出通讯设备，已经联系不到任何一个人，走廊外安安静静，本该注意到不对赶来的同事，此时也不见踪影，像是被迫停在了半途。
刘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做的？”
听到这句话，黑发少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眨了眨眼睛，手中的蝴蝶刀利落一收，凭空消失。而他也不再坐在床边，而是站起身，走到房门前，只是伸出左手，轻轻在门上一推——
整扇门便像是一块轻薄的积木，轰然倒塌。
刘渊明白，或许看守所困不住宿星原，只要对方想离开，这里拦不住他。可他根本想不到，离开这里这件事，对宿星原来说，竟然简单到这种地步。
简单到不需要任何的筹谋算计，更不需要来自内外任何人的帮助。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他觉得该走了，他只用轻轻一推，任何障碍都能够瞬间扫平。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拥有的力量！
“我真的是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他身前的黑发少年真诚地说道。
“你放心，你的同伴们不会有事，我只是让他们想起点东西而已。”宿星原再次眨了下眼睛，又晃了晃头，看起来像是喝了点酒，显得有些迷蒙。显然他自己也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点了解，于是摊手说道：“没办法，这座城里的人太多了，要精准投放，确实比较消耗精力。”
“刚刚我脑子里突然出现画面，就是你在做实验吧？”所以才会在动手之前，对他说谢谢。
刘渊此时终于串联起了前因后果，越想越恼火，但在恐惧和对方绝对实力的压制下隐忍不发，只是沉声问道：“你给他们看了什么？你到底想做什么？”
黑发少年爽朗地说道：“也没什么，可能就是画面有点刺激吧。”
“对了，我把你特意筛出来，可不是为了和你聊天的。”黑发少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想去见见，伤害你孩子的凶手吗？”
刘渊正想说什么的动作骤然顿住。
“为……”
宿星原：“因为我是绝世大好人。”
刘渊：“？”
今天是阮铁心躺在安全堡垒里的不知道第几天。
作为一位优秀的猎人，她是十分沉得住气的。只要不是身体到了必须进食或者喝水的时间点，她甚至不会踏出自己这个用几层厚被子垒起来的被窝。
看上去确实有点小题大作，阮铁心自己也觉得是不是做得有点防备过头了，但只要脑海中稍稍有回忆起当初那个情景的念头，她就瞬间面如土色，觉得还是保险点比较好。
毕竟按宿星原那个性格，他是绝对有兴趣把全民都给滤一遍的，包括已经恢复全部记忆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