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徒弟不要捡(顾青词)

顾月时就是太明白这些，所以对外界对自己的那些不堪流言无动于衷。舆论永远不是掌握在大众手里的，上位者想让你看什么你就只能看什么，他一个人难道能与八大世家抗衡？
有那功夫不如干点实事，尽快找到池鸿才是要紧。
他的话巫麟没听明白，嘟嘟囔囔的被他拉着走出茶馆，“我不管！总有一天，我要叫那些家伙给你道歉！”
小孩子心性。
顾月时无奈摇头，知道那些道理跟他讲了也不明白的。不过幸好还有巫麟在他身边，让他不至于太孤独。
他们遁地到了平沭府，只是上次他们走得是正门，这次他们哪还敢光明正大，从侧门翻了进去，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溜了进去。
顾月时的记性很好，上次走得时候他就努力记下了府里的各条小路，眼下这就用上了，只是不知道池鸿被关在什么地方。
忽然远处有人走近，顾月时忙拉上巫麟躲到假山后隐身屏息，等着那几个小丫鬟过去，那几个丫鬟们边走边闲聊，顾月时偷听了片刻。
“夫人最近又乱发脾气，摔坏了不少东西呢。”
“你小声点！要是府主知道了，你又要脱层皮！”
其中一个小丫鬟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小声说：“你别吓唬我，府主不是出门去会老友了吗？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隔墙有耳你不知道？”
小丫鬟懵懂着点头，忽然又小声说：“也不知府主是怎么想的，对夫人一点都不好，要是不喜欢，干嘛又要强迫他留下来？”
“好好地一个男子，硬是折腾的路都走不稳妥。”
“快闭嘴，小丫头懂什么？”
几个人渐渐走远，没有发现假山后的两人。
顾月时从假山后出来，琢磨着那几个女孩说得“夫人”多半是池鸿，他还记得洛凭风说过要跟池鸿结婚的事，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换人。
顺着丫鬟来时路走，顾月时小心摩挲着寻找可能关着池鸿的房间，一路避开了不少巡逻的守卫，心中渐渐明了，看来那几个小丫鬟说得不假，洛凭风的确不在府里，不然他们没可能真么轻易的跑进来。
也是他们运气好，洛凭风最近受邀去赴老友的约，大概过个一两天才会回来，给了他们接近池鸿的机会。
这次没有花雀带路，顾月时走了不少冤枉路，可哪个院子都没有池鸿的气息，他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摸错了方向，难道那几个丫鬟不是从他房里出来的？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院子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骂声：“都滚！”
“谁准你们拿女人衣服给我穿！？”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乓砸东西的声音，顾月时听出那就是池鸿的声音，连忙翻墙而入，趴在窗台往里看，果然就见池鸿正坐在床沿骂人，满屋都站着丫鬟，正往他头上弄什么东西。
顾月时心中大喜，待要出去相见，又担心一屋子的人发现他，想了一会儿右手比划结印，指尖悄悄放出一只白色信蝶，从窗户缝隙飞了进去。
正是盛夏，屋内摆满了不少花花草草，一只极普通的白色蝴蝶也不会引起旁人注意，池鸿骂骂咧咧的要踹人，忽然眼角余光就瞥见远处百合花上逗留的白蝴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激动得下意识就猛地站了起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又坐了回去，故意又把床头的玉枕扔了出去，“都滚都滚！”
“看你们就烦！”
丫鬟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肯动身出去，似乎是在忌惮什么。
池鸿骂道：“我说话听不见啊！是不是我待会脱光睡觉你们也要看？”
丫鬟们红了脸，都怕了这位能折腾的主子，又怕府主回来惩罚，左右为难后只能暂且在池鸿怒视之下暂时退出去，却只在门口坐着，谁都不愿走开。
只要池鸿身边没人，顾月时就能想法子进去。
在门边设好防偷听的结界，顾月时推窗而入，巫麟紧随其后。
双脚刚一落地，池鸿冲上来就抱住了他：“卧槽！”
“你还活着！！！”
他跟个八爪鱼似的扒在顾月时身上，反复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活着，巫麟在旁边实在忍不下去了，跳起来把他撕下来，“不许你碰他！”
池鸿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一回头就看到人高马大的巫麟，愣了半晌道：“帅哥你谁啊？”
“长话短说。”顾月时没时间废话，简单的把近来发生的事给池鸿讲了，虽然洛凭风说是两天后回来，可万一他提前了，正面对上他难免打上一架，白白浪费时间。
池鸿听他讲完眼眶红了，他带着歉意低声说：“这事是我对不起你。”
“要是我没向你求救，你不来救我的话，就不会被陆向岚钻了空子，带人……”
说到这里，他啐了一口，恨恨的说：“我就说洛凭风怎么那么痛快放你们走，原来他早就得到了风声！我常年在外流浪，不知道这些世家之间消息是互通的，他早知道纯雅会对你们下手。”
顾月时心下黯然，听他自责，摇头道：“不是你的错。”
“你不也说过吗？在你轮回的那么多时间线里，我都是和巫麟一起叛逃的，也就是说，我门被灭族这件事是一个无限循环的死局，是注定会发生的事。”
“就算我当初不救你，陆向岚总能等到别的机会下手。”
说到这里，顾月时自嘲一笑：“所以，这一切该由我自己去改变。”
池鸿渐渐地瞪圆了眼睛，说话都磕巴了：“你、你是说……”
“你要回溯时空？”
顾月时十分笃定的点了头。

“事实上，我也在找机会重启呢……”
说到这里，池鸿苦笑道：“你敢信吗，洛凭风跟我说——他爱我。”
顾月时木着脸淡淡回他：“你信吗？”
池鸿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我信他|妈了个……”
发觉自己情绪有些过激，池鸿深呼吸几口平复情绪：“轮回的那些年里，我一直试图改变他和别人结婚的结局，希望他能回头看看我，可无论我怎么努力，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变。”
“等我终于疲惫不堪准备放手，自我放逐远离他的身边时，他却突然回头说爱我……”
他眼底微微闪着泪光，自嘲的说：“那我苦苦轮回的那些年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当初跟他告白是他无情拒绝我，然后转头就跟别人结婚。现他身边没有我，然后才发现我对他的重要性，还说什么喜欢我……
“从头到尾，我都像个傻|逼一样！”
“他想要我就必须要得到，不想要我，我就得像条狗一样自己消失，他拿我当什么？”
顾月时也不能理解洛凭风这种人的脑回路，因此池鸿反问的时候，他只能沉默以对。
池鸿疲惫的坐下，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可是我不想继续了，追逐轮回几百年，我早就耗干了最后一滴血，他来得太晚。”
“更何况即便是现在，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可是对我也并不好。”
顾月时低声说：“所以，把东西给我。”
池鸿红着眼抬头，“你想回去改变灭门的事？”
顾月时不置可否。
“可是……”池鸿算是达成了曾经的心愿，可是在这一刻却反而有些不愿，“你应该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回溯时空是有代价的吧？”
顾月时点头。
池鸿一脸沮丧：“其实当初我不该去求你的。现在想想，我真的太自私了。只想着解脱，却没想过你可能承受的痛苦。”
顾月时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你不是说我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既然是主角，总要有点光环的。”
“你还真信啊？”池鸿哭笑不得，神情落寞满脸凄凉：“哪家主角混成你这样惨，家破人亡。”
顾月时抿唇，“所以我还有改写结局的希望。”
“无论代价多大，我都不会退缩。”
池鸿见他目光坚定，沉默许久，然后掏出了那块黑色的石头放到顾月时手里，咬唇最后一次问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回溯时空本就是一件违逆天道的事，会有什么样的代价我比你更清楚，就算你真的是主角，也不能保证一次就能成功。”
“如果不能成功，你就会步了我的后尘——在时空隧道里陷入无尽轮回，然后一次又一次亲眼见证你的师门被人屠戮。”
“就算侥幸能成功，你有考虑过别的后果吗？”
顾月时眼皮一跳。
池鸿继续说道：“咱俩来自同一个时代，你学得又是物理，应该比我更懂所谓的‘蝴蝶效应’吧？”
“如果你真能改变过去时间点上曾经必然发生的一件事，那么被你改变的肯定不仅仅只有那么一件，接下来所有的事物都将背离你曾熟知的轨道，谁也不知道被你改变后的世界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这之后，也许你本该遇到的人不会再遇到，本该发生的事不会再发生，二除了你不会有人再记得当下时空所发生的一切，你甚至可能会因此产生记忆错乱……”
“没关系。”顾月时将那枚黑色的石头紧紧握在手里，眼神中透着坚定，“我已经想好了。”
池鸿抿唇，抬手指了指在桌边还在吃瓜子的巫麟，轻声问：“那他呢？”
“没有人知道你会回到过去的哪个时间点，如果代价是你再也遇不到他了，你也不后悔吗？”
顾月时一愣，回头看去。
巫麟听到了这句话，嘴里叼着瓜子茫然看过来：“什么意思？”
鸿认无比认真的看着他，轻声说：“所以，你一定要想好了。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感激你。”
“假如你真的想好了要回去，如果你在那个时空看到我，在我还没有爱上洛凭风之前，杀了我。”
池鸿低声一字一句的交代：“过去的我不像现在这样想得开，固执又死心眼，与其等你说服我，不如直接杀了来得快。”
“我再也不想跟他纠缠了。”
顾月时脑子乱得很，囫囵点头，扯上巫麟就要走。临别前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池鸿，郑重的说：“谢谢你。”
出去的路比来时更容易，顾月时心不在焉的踏出平沭府，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知道回溯时间的代价，也做好了可能会有的一切后果，哪怕陷入无尽轮回都不能让他产生一点退缩，比起那些沉重的代价，更渴望重新见到师门的人。
可如果代价是再也不能遇见巫麟，顾月时犹豫了。
没有巫麟，往后的人生他要怎么过？
巫麟的确不聪明，可他听明白了池鸿的话，跟在顾月时身后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小声问道：“你要找池鸿，为的就是这个吗？”
顾月时不想说谎，点头道：“嗯。”
巫麟着急的向前走了一步，拉着他的手焦虑的说：“池鸿说那是有代价的！”
顾月时没有说话。
巫麟急切的想说什么来阻止他，可是张了张口，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太清楚顾月时有多在乎师门，就算他现在跟自己在一起，可他的重要性远没有杳杳他们大，顾月时会选哪边一目了然。
巫麟从来都知道的，所以他才无法这时候开口。
还能说什么？
求着叫顾月时不要放弃他？
魔族也是有尊严的，巫麟很喜欢很喜欢顾月时，却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太过卑微，让顾月时难做。
顾月时迟迟没有等到他的下文，内心挣扎惶然不知该怎么办。
天平的两头，一半是杳杳和师兄弟，另一半是巫麟的笑脸，他做不出抉择。原本坚定的心在这一刻剧烈摇晃，顾月时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月时回头看着巫麟，轻声说：“陪我走走吧。”
巫麟心下了然，他知道顾月时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心里一片苦涩，努力的压制住心底拼命想要挽留的念头，假作轻松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还想吃山楂糖球，带我去逛街吧。”
顾月时应了下来。
九华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顾月时走在大街上，身边的巫麟不再是少年模样，唯一不变的是他的性子，仍是看到什么都兴致勃勃，走着走着非要拉他看猴戏，乐得像个小孩。
路过那家很有名的点心铺，顾月时一次性给他买了很多很多零食，巫麟兴高采烈的抱着一大堆吃食边走边吃，引得路边许多小孩馋得快哭了。
巫麟十分得意，故意炫耀着从那些小孩旁边走过，气得大人们骂骂咧咧。
顾月时哭笑不得：“你能不能正经点？”
“谁叫这些臭小孩讨人厌！”巫麟咬着肉干嘟囔着，“我就是要气死他们。”
顾月时心说你都多大人了还要跟小朋友计较这些，白长那么大个。
两人从城东走到城西，一路说说笑笑也不觉得累，可夏天还是太热了，巫麟不喜热，逛了一圈后又嚷嚷着要走，顾月时只好随了他的意愿，无奈的说：“你哪是我的徒弟，怕是祖宗吧？”
“我才不当你的祖宗！”巫麟笑眯眯的说，“要当你相公。”
上午在酒楼听了出戏，巫麟现学现卖这就角色扮演上了，顾月时红着耳朵瞪了他一眼，接着又从城外驿站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两匹马，打算一路就这么骑着走。
“御剑的确快，可路程一下子就走完了没意思的很。”
“这样骑马慢慢走不好吗？沿途能看到很多在城里看不到的东西。”
面对巫麟的疑问，顾月时这么解释道。
巫麟不懂路上那些山山水水花草树木有什么可看的，烈日晒得他皮肤都要裂开了，可顾月时喜欢，他就不抱怨。
两人从日出走到日落，又从日落走到日出，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巫麟渐渐也明白了骑马的好处，别的不说，在满天星空下的野外和顾月时双修，滋味当真美妙极了，要不是顾月时脸皮薄，他甚至白天都想胡来。
然而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蘫墳
重新回到雾苍山，顾月时松开缰绳让马自己跑远，他站在阶下默默地向上看，雾苍山高耸入云，只能看到渺渺雪雾。
巫麟两步上前牵了他的手往上走，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轻快的说：“在这愣着干什么？走呀！”
顾月时回神，低头看着他俩紧紧握着的手，顺从的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从前都是顾月时在前，巫麟在后跟着，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顾月时听话的随着巫麟的脚步走，完全不管他会带自己到什么地方。
从山下走到山上用了几个小时，雾苍山就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分毫未变。越往山上去风雪越大，当初守在这里准备抓捕他们的人终究因为熬不住严寒离开，他们不用担心会遇到追兵。
顾月时再次踏足点星宗的大门，眼前一片恍惚，仿佛又看到了杳杳和师兄。

顾月时凝望着那串手链许久，而后将它深深地埋在了雪地里，轻声呢喃着问：
“杳杳，喜欢吗？”
说着，顾月时眼泪落了下来。
在平沭府外停驻的那短短几分钟他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可惜最后还是做不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每分每秒对他都是煎熬。
他渴望裴元心他们活着，却也明白，眼下身边的人才是真的。
为了师门他已经抛下了巫麟一次，不能再抛下他第二次。一路走来，巫麟为他付出太多，顾月时扪心自问他是否值得巫麟这样赤诚以待，那份真心他不能视而不见。
更何况，在枯叶城那时他已经答应了的，这辈子再不会丢下他。
所以……
顾月时泪流满面，跪在坟堆前泣不成声。
巫麟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像是已经凝固了。
那天晚上，他们留在点星宗过夜。
巫麟小心地凑近顾月时，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心满意足的躺回去握着他的手什么都没做。屋里没有点灯，可他的眼睛在黑夜中仍然晶亮。
顾月时轻轻拍着他的手背，神思不知飘到了哪里，但这一夜谁都没有真的睡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巫麟沉默的在院子里耍了会大刀，忽然折返回来，似乎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对顾月时道：
“顾月时，你去吧。”
顾月时本来坐在桌边发呆，茫然抬头：“什么？”
巫麟难得看他糊涂，上前学着他的样子掐了一把脸，重复道：“我说，你去吧。”
“我想了一夜，都想明白了。”
顾月时瞬间瞪大眼睛，以为听错了。
巫麟的笑在眼光下十分灿烂，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继续说：“我本来以为你肯定不会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