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徒弟不要捡(顾青词)

“你真以为我不会赶你走？”顾月时冷声说道，“当初拜师的时候，我说的话，需要再重复一遍吗？”
巫麟咬着唇瞪他，豁出去了：“随便你，我就是不改！”
“你要是把我赶走，我就自己爬回来！”
“别想甩开我！”
顾月时气得拿起杯子就掷了过去，谁想巫麟偏不躲闪，由着那杯子碎在脑门上，鲜血汩汩的往外流，顺着眼角一直往下淌。
见他固执到这个地步，顾月时更生气了，待要拿起茶壶又要丢他，手刚伸过去的那一瞬间又缩了回来。
巫麟直挺挺的仰头看他，好好地小脸上挂着血，一副“有本事你打死我”的表情，大有不死不休的态度。
到底是没舍得。
顾月时照顾巫麟已有半年多，打心里心疼爱护这个孩子，虽然总是小王八蛋小混蛋的骂，可其实是喜欢的，只是他嘴上说出来。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顾月时暗悔不该一时怒气拿杯子砸他，更气巫麟竟然不肯躲，弄得他现在不知怎么收场。
过了一会儿，顾月时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认输一般。
“罢了，你……先过来，我替你看看伤口。”
巫麟听话小心地凑到顾月时面前，趴在他膝上让顾月时给他治疗，本来火辣辣疼的地方在他的治愈术下渐渐清凉，不那么疼了。
“师尊，你为什么讨厌？”巫麟想不明白。
顾月时为什么对师徒恋如此排斥，他到底差在哪了？
“你懂什么。”顾月时给他处理好伤口，又从怀里掏了手帕用水壶打湿给他清理干涸的血迹，语气冷淡，可动作却轻柔。
“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喜欢？那是能随便跟人说的话吗？”
“更何况我大了你那么多，真要应了你……我成什么人了？”
巫麟抬头眼睛一亮，好像看到了什么希望：“你是因为我年纪小，所以才不肯？”
当然不只是年龄因素……
可顾月时不知怎么同他讲这些，他自己都没什么感情经验，哪里讲得出大道理，只是听巫麟这么问，下意识的就点了头：“……算是吧。”
“那不是问题！”巫麟高兴了，攥着顾月时的手上下摇晃，智商在这一刻被狗吃了，不管不顾的开始自己扒马甲：“我已经很大了！”
“我三百岁！”
顾月时一脸同情，心说小混蛋的脑子是不是被他砸坏了，这种胡话也敢说。
三百岁？就他那德性，三岁都嫌多。
眼看他不信，巫麟有些急：“是真的！”
“我本来就是三百岁！只是……只是……”
他的语气一下子犹豫起来，拿不准要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纠结着说不出口，还是害怕顾月时知道他魔族的身份后弃他而去。
顾月时以为他在胡编借口，抬手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让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语重心长的又说：“麟儿，我是为你好。”
“你从小就没见过外头的人，在家中又过得那般凄苦，只因我对你爱护了些，所以才错以为对我的那份情是喜欢。”
“你还小不懂这些，我却懂的，我不能眼见你误入歧途。”
“等你将来长大，学了一身本事下山，见到更多更优秀的人，就不会一门心思扑在我身上了。”
顾月时仔细斟酌着说，还要顾忌巫麟的自尊心，打从一开始他就没信巫麟对他真的有那种心思，认定了他是少不更事。
巫麟听他越说越离谱，狠了心终于打算说实话。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三百岁了。”
他抬起头，眼神直视顾月时，深吸一口气，在顾月时面前站起身，然后在他的目光下双手结印，恢复了本体模样。
顾月时眼睛都没敢眨。他不能相信，怎么只短短几个呼吸的瞬间，本来在他面前乖巧听话的小徒弟陡然就成了梦里那个成熟大人。
以巫麟现在的身高，这小破屋着实委屈了他，他只能勉强站直微微俯身，看着呆坐着的顾月时，低声道：“这样，你信了吗？”
顾月时人傻了。
任谁亲眼看到自己养了那么久的好大儿忽然长得比你还高还壮还帅都不可能那么快的接受事实，哪怕顾月时自认心理强大，也做不到。
巫麟犹豫着把话都说了。他怕再不说出来，顾月时永远都会将他当做孩子，一辈子不拿正眼瞧他，他问：“你知道魔族吗？”
顾月时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从自己的耳朵里听到“魔族”这个只在古书中提及的种族，更料不到他疼了半年多的徒儿竟是魔界的小少主。
他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不知怎么去整理接收的信息，因为太难以置信，以至于大脑像死机了似的，根本无法做出回应。
“巫玄偷袭了我。”巫麟懊恼的说，“我们兄弟二人向来不怎么对付，可以往他从没下过死手，那次趁我不备将我打伤，还一路追着我，将我赶出了魔族边界。”
“我被他重伤，内丹碎裂灵海干涸，没办法维持原貌，只能勉强保住性命一路向北逃亡，后来半道遇到裴元心，就跟他回来了。”
“所以我说我被兄长所害，这件事没有骗你。”
巫麟说到这里，悄悄偷看顾月时的神情，又说：“我本来也不是想瞒着，但我听说你们人类对我们都很讨厌，怕说出来你会赶我走。”
顾月时好不容易才找回脑子，他看着站在面前同自己梦中别无二致的男人，终于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
他抬手摸了摸巫麟的脸，巫麟连忙凑得更近些，甚至委委屈屈的想和以前一样靠到他怀里撒娇，可他现在太大只了，硬要挤进比他单薄太多的顾月时怀中，着实有些费劲。
“我没害过人。”巫麟想起什么，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刚逃出来就遇到了你师兄，还没来得及做坏事，你可不能不要我！”
“不然，不然我就下山去杀鸡杀狗，搅得你不安宁！”
顾月时被他这话气笑了。
虽然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么大的帅哥是他的麟儿，可这智障说话方式还是一模一样，让他哭笑不得。
顾月时抬手在他脸上揪，无语的问：“你真的三百岁了？”
巫麟理直气壮点头，“满打满算，刚好三百岁！”
傻是傻了些，可他眉目端方英俊逼人，顾月时瞧得新奇。
我竟然有个魔界少主徒弟，那可真是牛|逼坏了。
他不合时宜的想着，以后岂不是黑白通吃，两界横着走？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顾月时糊涂了，纠结半天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
震惊有，怀疑有，恍然大悟也有，可唯独没有恼怒和惧意。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些，然后……
然后……
顾月时没想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么大只的小王八蛋，恐怕以后打起来不顺手了吧？

第45章 我是穿来的
该说小混蛋心理素质过硬，又或者过于没心没肺，今晚坦白完后该吃吃该睡睡，半点不影响他的睡眠质量，小呼噜打得极有规律，半点不忧愁。
顾月时无奈，和以前一样替他把蹬下去的被子盖上，坐在床边看个没完。
他忍不住抬手抚摸巫麟的睡颜，食指顺着眉眼描摹，还是很新奇。
就算亲眼见了，顾月时也很难把那个酷炫野性小帅哥跟自家这个小饭桶代入到一起，甚至搞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又一个梦。
不对……
顾月时想到，不应该再叫他小混蛋了，这家伙年纪比自己大了足有两倍，这辈分还真不好论，这下是真捡了个“祖宗”回来了。
想到这里，顾月时强迫自己正视事实，努力的将他当成一个大人看待，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哄着。
就在这时，巫麟咕哝着翻身，两脚把顾月时刚给盖好的被子蹬掉，口中呓语。
“顾月时……买糖……”
顾月时无奈。
做梦都在吃，就不能有点出息，你们魔族怕不是药丸。
深深地叹了口气，顾月时认命的给他又盖上被子，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里。
翌日，天光大亮。
巫麟揉着眼睛推开房门，“师尊，我饿了。”
顾月时刚练完剑吐纳收息完毕，头上沾了清晨露珠，闻言回头，习惯性的骂道：“一觉睡到这么个时辰，起来就是吃，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我怎么没出息。”巫麟伸了个懒腰，走到旁边弯腰鞠了把雪，囫囵把脸洗了。
顾月时眼皮直跳，上前拿剑抽他，“给我好好洗！”
“你这糊弄谁呢？”
他刚打完，忽然想起巫麟的真实身份和年纪，又不自在起来。
巫麟却没觉得哪里不对，被顾月时骂了后只得重新洗了一次，学着辛杳的样子仔仔细细的把脸颊耳根脖子都擦了一遍，一转眼又是个小帅哥。
其实可以不用吃早饭，可顾月时总怕几个孩子长不高，明明已经是筑基的伏珂也被他硬按头一起吃，吃完了才可以去练功。
吃完饭后，顾月时让辛杳跟着伏珂修炼，提溜着巫麟上山去了。
“你既是三百岁的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别整天和杳杳争抢，不像话。”顾月时平静的说道，“从前我以为你年幼，诸事忍让，但以后会对你更严格，你要慢慢习惯。”
巫麟忙不迭点头：“我知道。”
“只要你不赶我走，什么都好说！”
顾月时抿唇，“先别急着高兴，我话还没说完。”
“虽然你确实比我岁数大，但按着我们点星宗的规矩，不管你是魔族贵族，既入我门就归我管，我仍是你师父。”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对我的那些心思算起来是大逆不道，有违人伦，趁早给我断了念想。”
这话巫麟不爱听：“你当我师尊就算了，竟然还要当我爹？”
“我不缺爹。”
顾月时头疼，“这只是个比喻！你我身份有别，你不能僭越，这是不伦。”
“那又怎样？”巫麟不服气，“你连我是个魔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
顾月时不想跟他探讨感情问题，可巫麟的脑子比驴都不开化，无论他怎么说就是死活不肯听，气得他当场又想拔剑抽他。
而且顾月时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就更不能赶他走了，万一他在外头无意间暴露了身份，必定会被群起攻之，他怎么舍得让巫麟送死。
眼看着巫麟盯着自己的眼神无比坚定势在必得，顾月时只能先把这比烂账放一放。
反正只要他不点头，谅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
顾月时自认很了解巫麟，小王八蛋道德标准低是低了些，可他绝对不敢对自己下手，毕竟他的威信还是有点震慑力的。
就在此时，池鸿晃晃悠悠的过来，看着他们师徒俩大眼瞪小眼，笑眯眯的说：“怎么，又吵架了？”
巫麟扭头，狠狠剜了他一眼：“你没有自己家吗？”
“你家掌门师叔都没赶我走，你凭什么赶客？”池鸿翻白眼，“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去玩，我有正经事和你师父聊。”
巫麟自然是不肯的，他可没忘这浪荡子最初在酒楼是怎么调戏顾月时的，怕他贼心不死。
“你先去修炼。”顾月时正好也想暂时冷处理两人的感情问题，顺手就把他打发走，“不许偷懒！”
巫麟不情愿，可顾月时的表情告诉他不听话的下场会很严重，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先行离开，看着池鸿小人得意的嘴脸，憋了一肚子气去后山找双头鹰打架。
见人走远，顾月时才转头对池鸿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池鸿四下张望，似乎在确认有没有人偷听，倒真有点正经的样子。
“这里不会有人来。”顾月时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看他，“雾苍山常年覆雪，根本不会有凡人想不开上来。”
“更何况还有师祖留下的结界，除了我门弟子，没人能解得开，这里很安全。 ”
池鸿笑了笑，“这地方别说还挺好，清幽僻静，我都想入门了。”
“我门不收你这样懒散的人。”顾月时皱眉道，“有话直说。”
池鸿叹气：“我说的都是真的，怎么你不信呢？”
“倘若有的选，我宁可在这儿一直过到死。”
说罢，他随便找了块干净的地席地而坐，接着又从袖中掏出一坛酒，拍了拍旁边的位子道：“来陪我坐坐。”
顾月时嫌他不讲究，走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冷眼看池鸿抱着酒坛子喝，“你找我总不会就是为了喝酒。”
“急什么，我这不正在酝酿着进入正题吗？”
池鸿放下酒坛，畅快的长舒一口气，又说：“我在穿来之前，其实是个程序员。”
“你也知道IT狗没几个好活，每天不是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还要在三十五岁被裁，有命挣钱没命花。”
“我就是因为无休止的加班，累死在了电脑前，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我收尸。”
顾月时沉默的听着他啰嗦，许久没有开口。
“你说别人穿越都是呼风唤雨，怎么我就混得这么惨？”池鸿幽幽的说着。
顾月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冷漠提醒：“平沭府在修真界怎么说也是排行第四的世家，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老头子能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池鸿嗤笑，“他有一百多个子女，在乎我这一个？”
“什么仙宗名门，其实和那些凡夫俗子普通豪门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群利欲熏心的家伙罢了。”
他话里满是对平沭府的嘲讽，似是极看不上那些人的做派，顾月时懒得对别人的家事评价，他爱吃瓜，却不爱掺和进去，一直提防着。
“你不用担心，我又不是来拉你入伙的。”池鸿看出了他的想法，无语翻白眼：“看在咱们是老乡的份上，多一份信任成不成？”
“谁跟你是老乡。”顾月时冷淡的说道。
池鸿抱着酒坛扭头，大惊小怪的嚷嚷：“我都坦白了，这份诚意还不够？你也太没意思了！”
“我又没求你说。”顾月时淡定坐着，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
池鸿嘴角微抽，怪不得巫麟那么欠揍呢，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顾月时才是根源，这师徒俩其实一个德性，气死人不偿命。
“好好好，是我上赶着犯|贱。”他破罐子破摔，“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是不是跟我一样？”
顾月时沉默片刻，终于点头：“算是吧。”
池鸿眼睛一亮，兴高采烈的又问：“那你原来是做什么的？”
“学生。”顾月时简单回道，“搞物理研究。”
池鸿一下子来了兴趣，巴巴的坐得更近了些：“原来还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厉害啊小老弟！”
“普通985而已，这有什么可说的。”顾月时平静回道。
池鸿无语至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凡尔赛，很欠揍你知道吗？”
“你才无聊。”顾月时本来也没觉得自己的学校有多难考，再说他以前也只会念书，社交生活一塌糊涂，实在不理解池鸿的向往。
池鸿知道跟他这种家伙无法共情，只好转移了话题：“你是研究物理的，那你是不是学过相对论啊？”
“那你研究过时空穿越吗？”
顾月时无语：“没有，我研究生的专业是电磁学，课题是微波技术和电磁场。”
“啊？”池鸿挠头，“哦……”
“唉，我穿来的时间太久了，早都不记得物理知识，高中学得那点早就还给老师了。”
顾月时理解，就算是他本职专业，一百多年下来，他能记得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人的记忆力本来就有期限，这很正常。
池鸿却一脸怅然，“你说咱俩到底是为什么会穿越呢？”
“要是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就好了……”
顾月时不置可否。
这个问题他刚穿来的前十年每天都在想，可近几十年就渐渐没了念头。
人的大脑承载的东西有限，记忆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被过滤覆盖，顾月时早已不记得前世的亲戚朋友，他能记得的都是雾苍山的人。
对他来说，现阶段最在乎的是师门里的所有人，包括巫麟在内，能想起的也都是他们的事，所以他没法共情池鸿，因为他不想也不愿回去。
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

第46章 池鸿的秘密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顾月时实话实说，他是真的不觉得哪里值得兴奋。
池鸿嘟囔了两句，无非就是吐槽他无情冷酷之类的话，顾月时左耳听右耳出，压根不放在心上。
“我想回家。”
喝了半天酒，池鸿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抱着酒坛说胡话，“你想不想家？”
“算了……”他自问自答，“看你表情就知道，你肯定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