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坐在外面看着你们,好吗?”
世酉的心安定下来,走了进去,中途一直回头,再三确认尚勒的身影。
尚勒隔着玻璃窗看他,食指跟中指并在一起,在额头故意比了个耍帅的姿势。
世酉唇角出现了细微的弧度,头一次在这里感到轻松起来。
顾杉月没察觉到有人进来,只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
医生说,她每天都会有一段时间感到痛苦焦虑,会做出很多刻板行为,这时很难听进去别人讲话。
世酉缓缓坐在他旁边,跟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叫她:“妈。”
没有任何回应。
世酉顿了顿,把一份文件放在了她面前。
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飘渺:“这是本来顾氏名下的股份和经营的公司,现在在你名下了。”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顾杉月,她猛地看向了声音来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世酉,终于从某种隔膜中脱离了出来。
世酉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
顾杉月和他在那个空荡荡的家宅里生活那么多年,她在想些什么,他一直都知道。
喉头发涩,世酉说出来小时候一直想说,但从未敢说出的一句话:“妈,他不爱你,你们离婚吧。”
顾杉月颤抖起来。
她看向面前俊美高大的男生,跟他小时候的面孔相似又不同,少了孩童稚嫩的惶恐,多了属于男生的的锋利和锐气。
“阿酉?”
这时她才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顾杉月缓缓抱住了那份文件,小心翼翼地用比白纸还苍白的手指摩挲页脚。
眼前又出现了父亲得病去世时瘦削的身体和担忧她的话:【世永元并非良人,杉月,不能把公司给他。】
她当时说不会的,否认的却是前半句。
顾杉月仿佛终于了却了什么心事,很纯粹地笑了起来,美丽却憔悴的脸上头一次有了这样的光彩。
笑着笑着就哭了,她看向一直看着他的男生,伸手想去碰他的脸,却又颤抖着无法落下。
“对不起,阿酉。”
世酉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不可抑制的想到很多往事。
顾杉月的精神世界,是在世永元出轨后枯萎的。
世永元常常不回家,夜深人静的夜晚,她就会哭着哭着,突然发疯,从床上把才五岁的世酉抓起来逼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总不能连你也不要!?】
声音尖利,不知道究竟在逼问谁。
咸涩的眼泪砸在小世酉的面庞上,尖利的绯红指甲陷进小孩细嫩的皮肉,小世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着脸掉着眼泪,惶恐着小声喊妈妈,用稚嫩的声音安慰她:【妈妈,阿酉乖乖的,你不要哭……】
这个时候,顾杉月就会愣好久,然后突然醒悟似的,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哭得更厉害。
大概率,没有哪个母亲不会爱自己的孩子,她在清醒时,会给躺在小床上的世酉温柔地唱安眠曲。
春天,带他一起去花园种下种子,等到了花朵盛开的好天气,又一起去摘花,插在花瓶里,让整个房间都是花香。
她会在弹钢琴的时候,让他跟她一起坐在琴凳上,轻轻捉着他的手指,一起按在黑白分明的漂亮琴键上,听着清脆的琴声,笑着说:【妈妈教你。】
世永元总是很忙,顾杉月在他面前发疯后,就更不常回家了,这栋别墅里就只有母子二人、佣人和一条狗。
小世酉不敢问顾杉月,只偷偷问佣人,爸爸为什么不回家?
关姨看着他单纯茫然的漂亮眼睛,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说,小少爷,你爸爸做错事了。
所以世酉一直都没有怪顾杉月,只在长大的途中偶尔想,爱似乎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
让一个人笑,让一个人哭,让一个人伤害他人,开始犯错。
但很多年后的现在,又有人教会他,爱其实是一起面对、成长,是快乐对方的快乐,痛苦对方的痛苦,是一切美好词汇无法堆砌诠释的柔软情感。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穿破乌云,金子似的洒落。高大的、灰沉沉的院墙上蔓延上了爬山虎,灰败的气息就这样被冲淡了。
世酉和尚勒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一个人叫住了他们。
穿着保洁员工作服的人看着尚勒,道:“先生,有人找你。”
世酉看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尚勒看他一眼,让他先去车上。
世酉双手插在兜里,直直站在那没有动,似乎很不情愿,最终还是说:“那我等你。”
尚勒跟着保洁员走了。
病房后面有一个漂亮的花园,精致的小栅栏围成一圈,打开落地窗就能直达,尚勒一路跨过台阶,看到花园里的人。
顾杉月正在在花园里采摘鲜花,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稍微招了招手,温和地笑着示意:“这里。”
似乎解开了某个扎根极深的心结,她这时倒有了一丝年轻时的活泼样子。看着男生走来,率先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她道:“刚刚在房间看到你了……阿酉的男朋友,对吗?”
尚勒慢慢在她对面坐下,挠挠后脑勺:“是。”
男生身材颀长,剑眉修目,俊美又利悍,顾杉月把他看了又看,很欢喜的样子:“好俊俏的长相,个子好高……我听他说,你们是一个大学的?”
“是,也住在一个寝室。”
他们说了些家常话,顾杉月似乎只是想看看他,对尚勒的性别完全不介意似的。
走之前,顾杉月把手中一直拿着那束花递给了他,尚勒顿了顿,伸手接过。
是淡紫色的紫罗兰,柔嫩花瓣层层叠叠的围拢而上,香气四溢,很漂亮,让尚勒轻易就想起了世酉。
“关于紫罗兰有一个故事。”顾杉月说。
传说掌管爱与美丽的女神维纳斯,在与恋人分别时滚落一滴泪,眼泪滴到泥土中,长出了一株美丽的花,人们称其为紫罗兰,它被化为爱与美的象征,意为永恒的爱。
顾杉月声音轻轻的:“他小时候,我们一起在花园里种了很多紫罗兰……他很喜欢跟可乐一起在花丛中捉迷藏。”
“我曾经告诉他,爱不是随随便便的东西,是像紫罗兰一样来之不易的宝藏,如果他以后喜欢上谁的话,那就好好对待那份感情。”
尚勒好像知道为什么世酉喜欢这种花了。
“可是有些人是不值得爱的。”
“不能因为你爱的人而伤害爱你的人……我醒悟太晚了。”
她想起那些悔恨的夜晚,和对世酉加诸的伤痛,看着尚勒,和世酉有六分像的浅色眼睛隐隐有泪光闪烁。
“幸好他遇到了你……他很喜欢你,谢谢你陪在他身边。”
尚勒拿着那束花出来的时候,世酉正坐在车里等他,浅色的眼眸幽深,一直盯着大门口,看到他出来,才暖了神色。
高大凶悍的男生小心翼翼地拿着花束,仿佛怕碰坏了的样子,世酉忍不住想到一个画面,强大的猛虎微垂头颅,细嗅着娇嫩蔷薇。
尚勒把花塞在他怀里,挠了挠他的下巴:“等久了?”
世酉抓住他的手,眼睛很亮:“没,就是还以为你跑了。”
顾杉月状态还不稳定,他怕她说了什么吓到这人。
尚勒坐上车,被他的奇思妙想逗笑:“我跑什么?”
还给他支招:“要是真跑了你就把我抓回来。”
世酉笑了半晌,说:“谢谢。”谢谢你来到我身边,陪我做的一切。
车窗外阳光温暖,可能是天气很好,世酉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突然道:“尚勒,第一次见到你时,也是这样的天气。”
只不过那天下午睡了一觉,见到这人时,已经是晚上了。
世酉下午转来的七班,被老师安排在教室后面的位子上。新班级,什么人都不认识,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卷卷白云和雨后湛蓝的天穹。
班里听说过他的混账事,都隐晦看着他:“他就是世酉?看起来很不好惹。”
“完了完了,老师把他安排在尚勒位子旁边了。”
“哦豁,尚勒最讨厌持强凌弱的人,这人名声这么差,等他回来,两人还不得打起来?”
世酉前一天晚上熬夜去飙车,今天乏得可以,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模糊中听到最后一句,勉强想了一下,什么尚勒?
不知过了多久,在狂呼和嘈杂中醒来时,他只看到一片黑暗,然后瞬间,光线涌动,一切明亮起来,那个人也猝不及防跳入眼帘。
他们挨得很近,少年看着他,带着皂角香气的校服穿的松垮,露出大片的脖颈,一截黑色编绳挂在脖间,有种不羁的帅。
对方腿太长了,膝盖越过桌腿,碰到他的椅子,带着某种侵入性的姿态。
应该说,他全身都是某种难言的侵入感。
世酉清楚记得那时的尚勒比现在更白皙一点,鼻梁上有一个新鲜的小伤口,似乎才打完架不久,眼睛黑漆漆的,就这么看了几秒,就让他突然心慌起来,匆匆别开眼。
他听到这个同桌的第一句话,是一句低音弥漫的喃喃低语:【糟糕,我校草的地位不保。】
世酉看着手上那捧花,忍不住笑:“尚勒,如果早知道我会这么喜欢你,我一定……”
话语未尽,尚勒却懂他的意思,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惊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早在那个时候,或许就有什么已经萌芽。
尚勒牵住了他的手,缓缓扣紧,说的话却破坏气氛:“如果我们成了好兄弟怎么办?”
两人相视片刻,互相都笑了,世酉道:“那你就是上了兄弟的变态。”
“你才变态。”
“嗯,我变态。”
“……好吧,都是变态。”
车子在男生的调笑声中驶进阳光里,消失在长路的彼端,坚定而不停歇。
如果早知道我会这么喜欢你,我肯定会早早靠近你,对你卸下枷锁与防备,和你有更多故事。
『少年懵懂,不知情为何物,但耀耀时光中的惊鸿一瞥,便是一眼万年。』
“麦尔肯传球给尚勒——喔!这把配合得好,头顶过人!”
“球又到了对方手里,这次比赛群雄倍出,但每个球队都跟尚勒一样,在角逐篮球时,有着证明自己的信念……”
“尚勒第二次抢断,还剩七秒,尚勒到了底线,卧槽——球进了!”
“漂亮的暴扣!”
观众瞬间沸腾,解说员激动的声音传来,尚岩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看着球场球衣序号为9的高大运动员在其他球员密集的阻拦下,仍然势不可当,起跳扣篮。
尚岩冷硬坚毅的脸上难得出现外溢的激动,于婉清坐在他旁边,虽然看不太懂球赛,还是有自己的见地:“我儿子太帅了!”
这场比赛打得精彩,下场时,记者匆匆围了过来,非常激动:“尚勒,作为本次赛季的预备得分王,有人说你是被其他队员喂球出的成绩,名不副实,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的身高很有压迫感,记者个子本就娇小,站在他旁边,必须举起话筒才能进行采访。
对方用的英文,尚勒一边喝水一边看向镜头,对答如流,外语流畅:“我没什么想说的,篮球不是用嘴巴就能进行的运动,我会用行动证明自己。”
“我不会让那些一直支持我的人失望。”
说完之后,他又挑眉看着这名之前还在说中文的女记者,道:“我更喜欢中文,下次可以用中文采访我。”
他冲镜头笑了一下,一侧尖利的犬牙隐没在薄唇间,利悍的黑色板寸下,俊美眉眼痞气得紧。
记者面红耳赤,应了好几声。
尚勒在全国高校篮球赛中被联赛看中挖走,进入联赛后第一年,就在在国际上的一场赛事中大放异彩。如今几年过去了,名声大噪,提起本国的篮球巨星,肯定会提到尚勒。
球赛回放看到一半,卧室里就摇出来一个人。
尚勒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刚打着哈欠出来,就看到大屏幕上的球赛采访,属于他的脸明晃晃地印在镜头里。
他走过来跟着看了半天,最终总结道:“不愧是我,怎么拍都帅。”
尚岩赞同点头,心想,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外面阳光明媚,尚勒已经快大中午了才起来,他平常作息严格,每天都在训练的路上,很少这样晚起。
于婉清拉着他坐下:“起来这么早?休息好了吗?”
尚勒每次赛季后能休息一段时间,前天刚从国外回来,还在倒时差:“好多了,今天有事,就起得早了点。”
洗漱完,他坐着助理开来的车,很快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一堆人已经等在门口,负责人站在门口环视着周围,看到尚勒下了车,眼睛一亮,走了过来。
“勒哥,待会儿您先去换衣服,镜头随时就位。”
尚勒在国际上打出名气后,跟篮球相关的的宣传合作就接踵而来,这次是一个球鞋的广告,主要面向国内庞大的年轻受众,作为新一代球星,尚勒是最好不过的代言人。
摄影棚里忙忙碌碌,很多人围上来,绕着尚勒转,造型师一边工作一边跟尚勒交谈,最后替自己儿子要了个签名才心满意足。
一回生二回熟,尚勒已经习惯这个场景,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
“你再熟悉一下脚本,待会儿先试拍一下,找找镜头。”
一个女人的声音,尚勒回头看去,应了声,想到什么,笑着道:“导演,家属能来探班吗?”
尚与姬的头发早就长长了,扎成了一束利落的高马尾,优越的侧脸线条全露了出来,交代完尚勒后就在摄像机前跟人交涉着什么,闻言抬头,漂亮的眼尾微挑:“不能。”
尚勒:“……”
尚与姬大学学的专业主要跟广告有关,很有才华和天赋,在广告圈发展不错,是圈内小有名气的广告导演。
尚勒知道他姐在跟他开玩笑,靠在椅背上,拽拽道:“人不能这样啊,自己单着,还不允许别人秀恩爱。”
明显是在炫耀。
尚与姬看他一眼:“你说错了。”
“哪说错了?难道你恋爱了?”尚勒才不信,尚与姬平常对谁都冷淡,而且似乎天生对男生不感兴趣的样子,能找到男朋友才有鬼了。
这场广告有很多镜头,中场休息的时候,尚勒去了尚与姬的私人休息室,支开其他人,给男朋友发消息。
门口进来一个人。
尚勒侧对着门口,没看清,以为是助理,没想到下一秒,耳骨就被吻了一下,温热冷香的气息荡了过来,带来一片酥麻。
他抓住这位采花贼的手腕,正色道:“我有男朋友了,这位朋友不要这样。”
“……”
尚勒穿着黑色衬衫,宽肩窄腰撑起了衣料,衣领扣得并不严谨,松垮而下,露出线条分明颈骨上的一截编绳来,痞帅得紧。
世酉少见到这人这样的着装,喉结动了动,伸手抓住他的衣领,俯身又吻了一下,这次是唇角:“那换个男朋友。”
尚勒破了功,脸上笑开,单人沙发坐不下两个大男人,他硬生生拉着对方,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
尚勒看了看他:“遇到什么好事了?”
“世永元那个老狐狸今天终于下位了。”几年的时间够做很多事情了,世酉准备已久。
尚勒没多问,看着世酉勾起的薄唇,心思跑在了其他地方。
好久没见面,两人就像干柴上落了火星,世酉坐在尚勒腿面上,和他接吻,明明是居高临下的姿·势,却被禁锢着承受,浑身发颤,严谨系在裤腰里的白衬衫衣摆被抽了出来,皱巴巴的缩成一团,露出一截劲瘦腰肢。
后腰上的紫罗兰纹身红了一片,一双手落在起伏处,顺着衣服里面滑腻的肌肤往下。
世酉突然捉住了他的手腕:“别……”
尚勒回神,喘了一口气,身上烫得惊人,安抚道:“这儿没人来。”
吱呀一声。
两人一顿,休息室的门没反锁,轻而易举被打开,一个戴着墨镜口罩的高挑男人看着房内,定在了门口。
“……”
失策,竟然真有人来。
男人似乎没想到里面这么激情,咽了咽口水:“勒哥,酉哥,好、好巧。”
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俊秀精致的脸来。
“……纪向午?你不是在赶通告吗?怎么在这儿?”
纪向午大学是兼职模特,平常跟娱乐公司有接触,尚勒本来以为他会继续在篮球上发展,没想到毕业后,对方巧合下参选了一档男团选秀,偶像身份出道,终究是进了娱乐圈。
纪向午心虚地看了一眼尚勒,指了指桌子:“我来这儿拿落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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