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泽笙沉默一下:“原来是这样。”
“我说实话了您可千万别生气。”
“不会的。谢谢你。”夏泽笙还能笑得出来,“不然我可能今天一天都在这边做无用功了。”
他又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店长不知道为啥看他的背影有点于心不忍,想喊住他,又犹豫了一下。就在这个时间里,夏泽笙已经离开了店铺,消失在人海中。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有车停在了停车场里,从车上下来两个厨子打扮的人,卸了个保温箱送到店里,里面是店员今天的午饭。
跟在后面的是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小胡子男人,他操潮汕口音说着普通话:“阿豪啊,今天中午有烧鹅,给店里的人加餐。”
“好,谢谢老板。”
小胡子奇怪看他:“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店长笑了笑:“哎,刚来了个看起来就很讲究的三十多岁人找三千的工来做,明显家里有困难嘛,我说不缺人。回头想想不是滋味,谁不要养家糊口呢。”
“你这也没错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他是个骗子呢。回头偷店里的东西就不好了。”小胡子拍了拍他的背,“你没做错。”
“你说得对。他姓也是有点怪的。不是本地人。”店长顺口说。
“哦?什么姓。”
“他姓夏。”
“啊?”小胡子愣了一下,“叫什么?”
店长想了好一会儿,说:“好像是叫……”
“夏泽笙?”
“老板你怎么知道,这么神通广大啊?!”店长震惊。
“震什么惊!”小胡子猛拍了他背一下:“夏泽笙人呢?!”
夏泽笙没有走远,就在路口。
他虽然面试碰壁,但是并没有沮丧。
这会儿正好是午饭的时候,路口全是涌过来的外卖小哥,他已经计划如果真的不能在水贝找到一份店员工作,就想办法买个二手电动车去送外卖或者送快递。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一把抓住他胳膊。
他回头去看,小胡子正急促喘息着看他:“真是你?夏泽笙!”
夏泽笙花了一点点的时间,就记起了这是谁。
他年后跟秦禹苍飞缅甸公盘,那个在公盘上认识的玉商胡磊,买下了他挑到的那块儿开出春带彩的翡翠,又跟着他们一起看公盘涨跌。
临分开的时候,还热情地对他们说:“有空来深圳水贝啊,我在那边有档口。”
“胡老板。”夏泽笙打招呼。
“哈哈哈,夏先生还记得我。”胡磊豪爽地笑起来,“什么胡老板,叫我胡磊,叫我胡磊!”
“那你也不要叫我夏先生。”
“好好,阿笙!要不是门店店长跟我说你刚去了店里,我都不知道是你来了呢!”
胡磊抓他的胳膊,热情地说:“走走走!去店里坐坐。”
进了店胡磊给他安排了份盒饭,几个人边吃饭边听完了他最近的遭遇,胡磊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要出去找工作确实不好找的。”
“我也这么想。所以想实在不行换换别的渠道。”
“要不你就留下来吧。”
“如果是为了人情……我和秦禹苍已经没有关系了。”夏泽笙道。
“不是不是!”胡磊连忙道,“我在平遥有家翡翠店,深圳这边本来也不是主业,可是最近黄金市场生意好啊,疯了一样的起量。我已经在金展中心楼上盘了一层准备做个大展厅,正好缺人。”
夏泽笙还在犹豫,胡磊已经对店长说:“阿豪啊,先让夏先生……哦对,阿笙,让阿笙在店里做做,拣货的、送检的、销售柜台什么都可以,他想学什么你教他什么。时薪给三十一个小时。”
“好,我知道了,老板,”
“阿笙,你看我也没怎么照顾你,时薪就是正常价格而已。”胡磊道,“当初春带彩的翡翠我赚了一大笔钱,你帮过我,我也帮你一把,以后你有起色了,还我就是了。你好好做,什么也别想了。”
胡磊说得句句在理。
夏泽笙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好,谢谢你。”
那天吃过午饭后,胡磊就走了,店长阿豪便带着夏泽笙做事。
即便曾经懂得珠宝生意的运作逻辑,但是从未有过这样深刻的体验。
按照什么样子的比例储存黄金板材,如何跟踪市场察觉大火的产品,如何快速地与加工厂沟通出货,如何跟客户推销这些产品,如何陪同客户完成鉴定。
在接下来的整个夏天,夏泽笙都忙碌在水贝的黄金市场里。将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摸了个透。他比店里的任何店员都努力,也不怎么挑剔薪资和岗位,有什么都去做,工资也从时薪改为了月薪,水涨船高,已经拿到八千块一个月。
另外一个目标也提上了日程,他靠着省吃俭用,加上之前的积蓄,在七月底的时候账上约有一万元现金,报考了深圳某技术大学继续教育分类的珠宝设计专业,通过了基础考试,缴纳了第一年的学费后,也开始正式上课。
这种半脱产的继续教育,要求他每周至少有两个晚上去学校上课,并且整个周末都被课程挤得满满当当。
距离水贝大概有近三十公里的车程,周末还好,工作日的晚上他总得提前告假,早早挤上公交,上完晚间的课程后,就没了末班车,需要走大概二十五分钟,才能找到夜间公交站,一般会到宿舍运气好会在凌晨两点前。
所谓的宿舍不过是城中村里的三层楼,不过也比住地下室好得多。
他还认识了新的朋友。
店长阿豪在黄金行当里打滚了好多年,经验丰富,什么都做过,店里清闲的时候就教他怎么避水贝的坑。
工费少一点,用料薄一点,价格自然就便宜点。
工艺复杂点,耗材多一点,价格自然就贵一点。
黄金价格那么透明,要想在黄金行业里赚点钱并不容易,于是这些暗箱操作的技巧就成了水贝人约定俗成的东西,骗骗散客绰绰有余。
还有翡翠、珍珠、彩宝、水晶、镀金……琳琅满目的花样和名词,背后都有着各种各样精彩的行业潜规则。
这些规则被阿豪一个一个故事串起来,说得精彩纷呈。
还有来深圳的时候在大巴上碰见的那个蜜蜡色皮肤的年轻人,真的做了外卖员,有次送外卖到店里,看到了他。兴奋地喊他:“哎,那谁!是我!”
他知道了这个年轻人叫卢伟良,广西人。那次之后,阿良就经常接珠宝城的单,送完后,总要来他们店里逛逛,跟他闲扯两句。
生活很忙碌。
被许许多多的事情塞满。
生活也很辛苦。
狭窄的宿舍,寡淡的饭食,拥挤的公交,挑剔的客人……
可是夏泽笙是欣喜的,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往哪里去,每天都迫不及待的醒来,又带着美好的计划入睡。
过去的一切都似乎离他远去了。
二沙岛的别墅。
昂贵的高定服装。
奢侈的珠宝配饰。
惹人议论的风流韵事。
都好像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旧梦,变得不太真实,与他现在在经历的所有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直到有一天下班后,他在拥挤的308路公交车上抓着扶手发呆,然后他听见了公交电视里的声音。
“据悉,产业巨鳄秦骥之死另有隐情,他失踪时乘坐的游艇钻星号有人为破坏的可能。目前警方已经从知情人手中获得了相关证据,并带走了相关嫌疑人。”
电视里的嫌疑人打了码。
可是夏泽笙还是从身形一眼认出那是夏晗,另外一个则疑似秦勇。
那谁是知情人呢?
他想了一会儿。
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耿耿于怀秦骥死因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秦禹苍。
——事实上,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了,到底是应该用秦骥来称呼他,还是应该用秦禹苍来称呼他更恰当?
现在想想,追查自己的死因理所当然。
如果他还不知道秦骥重生成了秦禹苍,那么他还因为这个新闻而心痛不已。如今,像是谜底早就被揭开,于是这个过程变得有些漠然。
这个知情人,除了秦禹苍,还能是谁?
秦勇他并不意外。
唯独夏晗……
如果真的是夏晗……
自试映会后他没再见过夏晗,也没有联系过夏晗。他不清楚夏晗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滋生,又变得扭曲的。是不是他早一些察觉和明确地阻止夏晗的念头能阻拦他犯下罪过?
夏泽笙心头涌起悲伤。
可是生活不容他有太多的悲伤。
公交车抵达了站点,人们纷纷下车,赶往自己的目的地。就像是人生,即便走过一样的路途,也产生了不同的选择。
他在铃声响起的前一刻进入了教室,接下来便是紧凑的两节大课。
悲伤也必须为现实让路。
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分了心,上一班夜间班车从他眼前过去,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下一趟车。
当他疲惫不堪地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完全升起。
有人在他楼下抽烟。
他看得到火光,一亮一灭。
等他走进,烟被掐灭了。
秦禹苍穿着风衣站在那里看着他,手上拿着一捧茉莉花,像是无数个过去的日子一样。
又到了一年的年底。
即便是炎热的深圳,也被迫进入了深秋。
夏泽笙忽然意识到,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之久。
第86章 你是来送离婚协议的吗
在夏泽笙离开大概一周后,秦禹苍就收到了签过字的离婚协议。夏泽笙三个字很俊秀,比之前多了几分锐利。
“……不签字吗?”何甄和钟文彬一直在他身边,正在聊他去自首提交证据的事。
听到这个话,秦禹苍抬头看了何甄一眼,面无表情地把那个离婚协议锁在了办公室抽屉里。
“以后不准给夏夏提供这些法律服务。”他对何甄说。
“我是个律师。你是我客户,夏泽笙是我朋友。”何甄道,“虽然他现在没钱支付我的费用,但是……我怎么帮朋友,秦老板管不着吧?”
秦禹苍沉默片刻,问钟文彬:“……他在深圳那边,怎么样?”
“在水贝找了份工作。”钟文彬道,“听说很辛苦。”
“听说?”
“对,他老板是你的熟人,还是九霄珠宝的渠道商。”钟文彬说,“叫胡磊,说是你们在缅甸见过,你认识吗?”
秦禹苍略微放下心来:“认识……那就好。有熟人总是会稳妥一点。”
“胡磊让问问你,需不需要特殊照顾下。做打工仔很苦的,工资按时薪给,要做柜台能有点销售提成。拣货的话按打包单给奖金哦,打包一单几毛钱。”
秦禹苍不由自主坐直了背,抓着扶手半天,最后才说:“不用。他离开,就是觉得我干涉得太多。我不能再插手了,夏夏知道了会生气的。”
钟文彬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啊,好奇怪呢,不知道怎么地觉得憋得慌。”
何甄也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现在就出发去警察局。我已经提前和那边沟通过了,争取宽大处理。”
秦禹苍整理了一下衣服,对何甄道:“我们这就出发。”
时间比他想象得要久。
得益于之前秦禹苍准备的材料的完善,再配合上多方面的调查搜证,钻星号事故重新定性,夏晗与秦勇作为主要嫌疑人,大概在八月底便被限制自由,开始了针对性的调查。
只是媒体有其滞后性,中间利益相关的经纪公司和泰和集团又一直压着新闻没有爆出来。
一直到十二月初,夏晗及秦勇被刑事拘留。这件事才纸里包不住火,终于闹得众人皆知。
得益于何甄的专业度和多次周旋,他没有成为秦骥谋杀案的从犯,而被定性为窝藏、包庇罪犯,并有自首立功表现。
实际上,就在下午,何甄交了保释金后把他带出来。
“我沟通完的最后结果可能判半年缓期一年执行。你之前已经在里面待了几个月了,再加上缓期一年,至少是大体自由的。”何甄对他说,“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没有做到无罪,抱歉。”
“已经很好了。”秦禹苍对他说。
何甄把他送回了二沙岛的别墅便离开了。
别墅一直有请菲佣打扫卫生,即便是秦禹苍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依旧一尘不染,和他离开……和夏泽笙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可秦禹苍就是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空洞冷清。
廊厅的鞋柜里还有夏泽笙穿过的鞋。
门口还挂着他平时喜欢的那条领带。
杂物筐里有一只带着痕迹的腕表。
西厨中岛上的那只咖啡杯是他的爱物。
屋子里没有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味。
秦禹苍穿着五个月前进局子的那件短袖,走在暗淡下来的房间里,他抬头眺望,恍惚中,还以为远处停机坪那边会有人雀跃地走过来,扑向他的怀抱,向他诉说第一天去骐骥的兴奋和局促。
之前他一直在拘留所里,房间里挤满了犯事儿了进来的人,于是夏泽笙的离别似乎还好,还能忍耐。他甚至有时候会忘记夏泽笙已经离他而去,他产生了一种切实的幻觉,似乎夏泽笙……似乎他的爱人还在这里,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等他归来。
可是当他走在这偌大的别墅里,才清醒地意识到。
他的夏夏……不要他了。
离开了。
一直没有回来过。
天色暗了下去。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悲伤的思念在黑暗中滋生,像是会传染,顺着暗淡的天色就沾染上了他的皮肤,他的呼吸,他的肺、他的身体各个器官,以至于直抵他的思维……
浑身都因孤单而痛苦起来。
每一个器官都变得不和谐。
肺无法呼吸。
胃紧张地抽搐。
心似乎被这份思念缠住了,连跳动都变得难过。
思维变得混乱浮夸,一会儿觉得夏泽笙离开了也无所谓,一会儿又恍惚以为他还在家里。
他的脚步变得迟缓沉重,像是深陷沼泽,艰难蹒跚。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扶住楼梯的扶手。
接着他看到了二楼转角,那个小圆桌,那扇半开的窗户……还有那个没有插花的,孤零零的花瓶。
他像是这个花瓶似的,被曾经真爱它的主人抛弃了。
这一刻,他沉入了名曰思念的泥淖,从内到外被思念浸泡淹没。
秦禹苍再也无法忍耐,他快步上了二楼,洗了个澡,剃光胡子,换了身体面一些的衣服,让狼狈的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然后下楼随便拿了一把车钥匙,开上车就往深圳而去。
晚高峰期的大堵车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他有些焦虑,但是马上能见到夏泽笙的渴望让他勉强保持清醒。他在路上问胡磊要了宿舍的地址。
在晚上十点多抵达了夏泽笙宿舍的楼下。
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城中村。
三四层小楼密密麻麻,毫不透气。两家人之间只间隔二十来厘米,打开窗户伸手就能爬进对面。
楼下的小店,都还沿袭着两千年前后的风格,卖着些低廉的货品。
他把车开到了一个角落,然后下车,从一个花店买了一把茉莉花,然后走到夏泽笙楼下,正好有准备上楼的几个人,大概是晚上出来吃夜宵。
他拦住询问后得知夏泽笙还没回来。
“请问他几点回来?”秦禹苍问。
“他?他今天很晚回来哦。要去上课呢。”对方说,“可能要两点以后,你不要等了,太晚了。”
“谢谢。”秦禹苍说完没有离开的意思。
对方与他素不相识,也没劝,就上去了。
秦禹苍就站在楼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街道变得冷清,人逐渐少了。
后来连街灯都熄灭。
时间也超过了两点。
秦禹苍想要给夏泽笙打个电话,又停下了按拨号键的手。
——夏泽笙是个成年人,而自己的电话……他不一定乐意接。
十二月的深圳变得有些冷,晚上这个时间,温度也只有十多度。秦禹苍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站了多久。
他想了很多。
好的坏的。
也准备了很久,计划着要跟夏泽笙说些什么。
在五点左右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走来。他看见了夏泽笙。
“秦……禹苍?”夏泽笙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你瘦了……夏夏。”秦禹苍往前走了两步,又像是怕把他吓着,于是站在一定远的距离仔细打量他。
他的确瘦了一些,每天十小时以上的工作,下了班就在读书,忙起来连水都不记得喝,比起之前瘦了许多,但是身体变得强壮了,十几公斤的黄金版材提起来走几公里也可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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