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用!”方何的脸在这冰天雪地里热起来。
李灵运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走过去拉方何的胳膊。方何一身装备很重,他又挣扎着不愿起身,于是没能拉动。
李灵运索性上前,从后面抱着方何的腰,直接抬高了放在地上。
尽管搁着厚厚的滑雪服,但被李灵运抱着腰时,方何吓得瞬间全身僵硬,就这么乖乖站起来了。
“你,慢点。”方何小声说,“……请。”
李灵运的喉结突然有点瘙痒,微微滚动两下,没有回复。
“抓紧。”他拽着方何的手,把他一点点往下拉。两人手拉着手,速度越来越快。
强劲的风拍打在脸上,冰冷的空气几乎让方何无法呼吸了。
李灵运充当了方向盘和手刹,操纵着速度和转向。方何几乎要和他融为一体,死死拉着他的手。
几十米的距离转瞬间被缩小,冰刃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咯吱声,他们仿佛变成了追逐风的候鸟。
突然,李灵运松开他的手,转瞬间被甩在身后消失不见。
什么情况?!
滑板还在加速,方何瞬间慌了。他的腿开始发抖,牙齿不住地颤栗着。他感觉自己永远也停不下来了,直到撞到什么,撞得粉身碎骨!
他被李灵运耍了!
“李灵运!!!!”方何眼眶热热的,毫无形象地大声尖叫,飘散在风雪里,“李灵运!!!混蛋!!!”
“腿弯曲,挺直腰!”
李灵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
因为被风裹挟,为了让方何听清,他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
原来李灵运并没有丢下他,只是改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那一刻,方何如同抓住了河流中的浮木。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比以往任何时候跳得都要快。
四周的空气狂乱,湍急,带有实质性的疼痛。重复的雪景飞速掠过,白茫茫的三千世界,盛大绚丽的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方何忽然感觉,自己征服了这座雪山。
不知滑了多久,两人总算停了下来。
方何没有停板经验,下意识往后倒。李灵运站在他正后方,伸手就能托住他的后背。但李灵运却微微侧身,任由方何摔倒在雪地上。
方何平躺着,明明是冬天,太阳却过于刺眼了。他微微眯起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呼出一口又一口白气,像是要掏空所有的温度。
爽!!!
爽到飞起!!!!
这时,李灵运突然出现在视野里。撑着膝盖俯视他,挡住了太阳。
李灵运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语气中有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黏糊劲儿。
“怎么滑个雪,眼眶都红了?”
光从李灵运身后投射来,给他镶了一层亮边,神圣的不似人间物。
方何吞咽口水,感觉心跳震得胸口疼。他刚准备开口,一个突然冒出的女同事,打断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李总监,你滑得好厉害!能不能教教我?”
两人皆是一愣,下意识看向她。
“你没有跟教练学吗?”李灵运淡淡地问。
“教练身边人太多了,根本轮不到我。”女同事双手合十,娇滴滴地请求道,“拜托拜托啦!我一个人不敢!”
李灵运沉默片刻,轻轻叹出一口气。他点点头,冲女孩子伸出手,说道:“拉着我的手,我带你滑一次。”
瞬间,方何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李灵运伸出的那只手。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那只手被无限放大。
“太好了!!谢谢总监!!”女同事高声欢呼道。
其实她和李灵运不怎么熟悉,但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刚才的勇气。
李灵运刚刚拉起女同事娇小柔软的手,忽然顿住,转头准备跟方何交代些什么。
然而方何竟然已经不见踪影。
身后空空如也。
大家滑了一天雪,都身心俱疲。
按照团建接下来的流程,他们将去滑雪场附近的民宿享用美食,然后体验露天温泉。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再打道回府。
一伙人简单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赶往餐厅去吃晚饭。
冬天最适合吃得当然是火锅,锅底麻辣鲜香,旁边摆满脆爽的毛肚、绵柔的鸭血、肥美的肉卷……
裹满撒着蒜蓉和香油的蘸料,麻到舌尖。配上冰镇啤酒,冰火两重天,简直绝了。
“很高兴今天大家欢聚在这里……”HR非常尽心尽责地,担当起主持人一职。她言辞慷慨激昂,有感染力,时不时逗得同事们哈哈大笑。
饭前演讲的收尾,当然是要交给领导来做,于是她热烈欢迎李灵运讲两句。
李灵运站起来,环顾四周,总算找到了角落里的方何。本来HR给两人安排得主位,但方何非要说那里暖气太热,坐到了距离李灵运最远的桌子上。
李灵运看着他,方何却没有抬头,低头搅拌着小碗里的麻酱。
“李总监?”看李灵运一直不说话,HR小声提醒他。
“我就不耽误时间了,大家今晚请随意。”他转过头来,“明天早上十点钟,宾馆楼下集合。”
“好!”果然还是这种废话少的领导最讨人欢心,大家异口同声应道。
“谢谢李总监。”HR小手一挥,“那大家开吃!”
聚餐气氛非常好,每一桌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大家多少喝了点酒,酒精的热度让他们脱下外套,脸颊红彤彤的。
火锅升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了微凉的夜晚,扫荡了一年积累下的疲惫。
李灵运其实不能吃辣,所以胃口不佳。他用筷子从锅里捞出片黄喉,在水里涮了几遍,才小口小口咬进嘴里。就这样,还辣得吐出舌头。
吃到一半,他又下意识看了眼方何的方向。
虽然他比较迟钝,但也能感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方何的态度不太对劲。
李灵运动过去找方何的念头,最终还是放弃了。
说到底,两人只是关系恶劣的同学兼同事,过去尽是些不快的回忆。更何况自己都给方何下咒了,这时候再说什么在乎他的想法,未免又当又立。
就在这时,方何那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鼓掌声和尖叫声穿透距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喝完它!喝完它!”
“方总监牛逼!海量!”
方何仰头把一罐啤酒一口闷,长呼口气,将易拉罐重重放在桌子上,旁边立刻有人替他开了罐新的。
“再一杯!再一杯!”
“愿赌服输啊总监!不能耍赖皮!”
方何的脸颊像晕了胭脂,连耳尖都泛红。他眼睛亮晶晶的,是从未有过的热烈和坦诚。自信却不骄纵,如同摇着尾巴,等人表扬的狗狗。
“放马过来,我说到做到!”方何笑容灿烂地说,露出一排瓷白色的牙齿。
旁边的一个女孩似乎也喝大了,无骨似的手臂缠上方何的肩膀,亲昵地附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方何听罢,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李灵运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
“他怎么回事?”李灵运突然拽过旁边的冯峰问。
冯峰正在和麻辣牛肉战斗呢,听见李灵运问他,嚼了两下就将牛肉吞下肚,急忙擦擦嘴巴回复道:
“李总监还是第一次见方何喝醉吧?简直不像一个人是不是?所以那帮客户老头总爱灌他酒,不喝酒不签合同。”
“他跟别人也这样?”李灵运微微蹙眉。
“喝醉了就这样。第二天酒醒后,又会觉得丢脸想死。”冯峰说,“但是您知道的,有些酒不得不喝。”
这么亲切又可爱的方何可是百年难遇,聚餐的气氛也随之被炒起来,这顿饭吃了很久很久。
曲终人散的时候,方何已经醉得站不直身子了。他们那桌的一位女同事搀扶着他,他一个劲往地上秃噜。
“哎呦!重死了!总监您站直点!”女同事虽然嘴上抱怨,但没有生气,反而眼底还带着笑。
到底是经常坐办公室的女孩子,力气不大,几乎要撑不起方何,在他身上胡乱推着。
忽然,女同事摸到方何的小腹。她愣了下,忍不住啧啧两声,多摸上几把。
“可以啊,看来方总监平时没少锻炼,腹肌这么漂亮!”
这一嗓子不要紧,瞬间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旁边的人纷纷凑上来,无数双手都上来凑热闹。
“真的假的?!”
“我也要摸!”
“我草,真有!”
要搁平时,方何的脸能比那锅底还黑,早就出言训斥了。但他现在醉得脑子都不清楚,别人摸他肚子,他只是笑着说痒,一边躲一边往女同事身上倒。
眼看着女同事快要撑不住,突然,她感觉身上一轻。仰起头,发现是李灵运拽着方何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
李灵运手劲很大,方何的胳膊被抓疼了,挣扎着动了动,龇牙咧嘴地看向他。
方何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突然软乎乎地笑出来:“这不是李灵运吗?来,好兄弟抱一个!”
他像只树獭似的,放弃了女同事,转而挂在李灵运身上。毕竟比起娇小的女生,李灵运显然是颗更强健的大树。
方总监和李总监相亲相爱抱在一起,这可真是世纪奇观!
同事们都看呆了。
李灵运有点无语,推了推方何还在往他身上蹭的脸。方何的体温很高,呼出的气同样炽热,连带着李灵运的皮肤都发烫。
他对其他人说:“辛苦了,你们去泡个温泉休息一下,我带他回房间。”
“这,这怎么能让你?”
接下来又是惯例的推拉环节,但是他们都拗不过李灵运,只好妥协。
方何除了不能自己走路,意识倒还算清醒。一路上在李灵运耳边喋喋不休,就这一会儿聊得话,比他们这几个月来聊得都多。
好不容易把醉鬼扔上床,方何又吵着闹着要喝水。李灵运看他在床上耍小孩子脾气,忽然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揽下这份苦差事。
李灵运递给他宾馆免费提供的矿泉水,方何拧开,靠在床头喝。他喝得太急,水从嘴角流出来,流得一身都是。
李灵运轻轻叹息,从浴室拿毛巾给他擦干净。
他从胸口擦到小腹,擦着擦着,突然顿住了。因为方何的衣角被蹭起来一些,露出一小截紧致精瘦的腹肌。
或许是沾了水,在酒店的灯光下,腹肌闪着淡淡的光泽。方何皮肤很白,甚至能看到隐隐的青色血脉,随着他的呼吸一鼓一鼓,张力十足。
李灵运忽然短路,似乎大脑里只剩下了这起伏的小腹。
“你也,嗝,想摸摸看?”
李灵运听见方何的声音,抬起头,看到他没心没肺的笑容。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没有。”李灵运别开头。
方何晕乎乎的,自己把衣摆掀开了,白花花的皮肤随之展现在李灵运面前。
“不用害臊,他们不都摸过了?我对我的身材,还蛮自信的。”
听到这话,李灵运立刻皱起眉。既然别人都可以,他为什么不能做?
他指尖动了动,迟疑片刻后,慢慢把手按上去。
手掌下能感受到浅浅的沟壑,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李灵运每向下一寸,方何就颤一下。
“怎么样?”方何小声问。
李灵运如梦初醒,紧接着飞快缩回了手,垂着眼皮没有说话。
等得无聊了,也没有等来评价。方何有些不太高兴,闷闷地说:“你平时老说要摸,让你摸了,又没什么反应。”
李灵运愣住,转头看向他,“我平时……说什么?”
第14章 你想听什么答案
“你要摸我,还要亲我。唧唧歪歪,吵得要死。”方何委屈地捂住耳朵,“不管怎么躲,声音还是会出现在脑子里。”
李灵运眼神茫然,但很快就明白什么,一把按住方何的肩膀。
“你说,我想亲你?”
怎么和方何之前说得不一样?他明明说,幻听的内容是自己要杀他。
“不只是摸和亲。”
方何慢吞吞爬过来,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厘米。他们四目相对,李灵运的呼吸声控制不住地重起来。
他被这种气氛感染,仿佛着了魔似的,嘴唇嗡动着向前靠了一点。方何却往后撤,让两人的嘴唇,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
方何摇摇头,“不分场合说那种话,工作时、会议上、睡觉前……我真快被你逼疯了。”
嘴唇,就要蹭到了。
“什么话?”李灵运屏住呼吸。
“你说……”方何的眼睛慢慢失焦,“你说你……”
下一秒,他一头扎在李灵运腿上,竟突然呼呼大睡起来。
伴随着方何昏睡,空气的热度瞬间冷却。李灵运怔了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给滚烫的脏器降温。心口像是踩了刹车的轮胎,一时间没法完全停下。
真是疯了。
他们刚才差点干什么?
他把大腿上的脑袋推开,伸手按按太阳穴,脑子里纷乱如麻。
方何睁开眼睛时,头顶是苍白的天花板。
随后,他被窗外投射进的阳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睛。鸟雀在窗外嘲哳,想是要把内脏都叫出来。
他撑着柔软的床铺坐起,有种晕车的呕吐感,神经断断续续连接上。
方何回忆起他跟同事拼酒,说没品的笑话,勾肩搭背地闹,被胡乱摸腹肌……一幕又一幕。
睡前还幻听了,李灵运这次说了什么来着?记不清。
方何把脸埋在手心,心想:别回去了,干脆死在这里吧,割腕还是上吊?
“方总监,你醒了吗?该集合了!”伴随着敲门,同事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
方何一看闹钟,心道糟糕,连忙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
洗漱完毕赶到大巴,果不其然所有人就等他一个了。方何红着脸说抱歉,抬起头,迎上众人揶揄又慈爱的微笑,显然是因为他昨夜的醉态。
方何梗着脖子,不去看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赶紧坐下。结果一扭脸,发现旁边的人居然好巧不巧是李灵运。
怎么这么衰。
“昨天没睡好?”李灵运的目光始终黏在一本小巧的书上。大巴车路途颠簸,他居然还看得下去。
方何摸摸后颈,不情不愿地回答道:“算是吧。”
“因为幻听?还是失明?”
“和你无关。”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方何不快,他故意冷着脸说,“你是不是觉得,你说要杀我就能把我吓得半死,心里很得意?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幻听的次数太多,我早没感觉了,权当不存在。”
“杀你?”李灵运总算转头,默默看着方何,“可你喝醉后亲口告诉我,幻听的内容并不是我要杀你,而是我跟你……求爱。”
“什——?!”
方何的大脑瞬间放空,茫然地看着李灵运。明明每一个字都是这么简单,他却无法第一时间拼凑出含义。
世界在逐渐崩塌,碎片分崩离析。方何感觉一脚踩空,身体突然自由落体。
我说了什么?
妈的,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跟李灵运说了什么?!
“而且昨晚那也不是幻听。”李灵运一字一顿地说,“确实是我把你送回房间的,然后……”
“我喝醉了!!!”
方何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他,李灵运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沉默片刻,也就索性不说了。
“醉鬼的话你也信?!我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方何干笑两声,尽量显得满不在乎。
但他手背的青筋微微突起,整个人紧绷的状态,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猫。
李灵运没有反驳,只是把头扭回来,继续阅读书籍。
团建回来后,李灵运再也没提过当晚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给他说到了什么程度?
方何没有勇气去问清楚。
他像个埋在沙子里的鸵鸟,表现得像无事发生,和李灵运相处的时候,也尽量同往常一样。他心中祈祷着,李灵运能相信“醉酒后胡言乱语”这个蹩脚的借口。
再说,李灵运也不希望被仇人觊觎吧?
谁都会觉得恶心吧?
既然如此,就让这事翻篇,不要再去深究了。
求求了。
然而事情没有遂他的心意,李灵运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别人送了我不错的酒,要一起喝点吗?”李灵运在门外说。
酒!又是酒!
他现在真是怕了酒了!
方何不想,也没脸见李灵运。于是他屏住呼吸,装作不在家的样子。
李灵运又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门外总算安静下来。就在方何松口气地时候,他突然说道:“厨房的灯,亮着。”
遭了,忘记了。
没办法,方何只能给李灵运开门。门被慢慢推开一条缝,露出方何郁闷的眼神,“看不出来,我是懒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