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记忆中的信息浮现,唐琢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向了……
也就是君彦行的房间。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敲门的声音不大,却在第一声响起时,将君彦行惊醒过来。
他睁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扫了一眼书房墙壁上的时钟。
十点四十五。
昨晚吃完宵夜后他就躺下了,然而,他并没有如愿进入睡眠。
他的失眠症已经跟随他很多年,就和他的烟瘾一样。
而在确诊肝癌晚期之后,随着病痛缠身,失眠的症状不断加剧,直到后来便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所以,在君延峰开车撞过来的那一刻,他很平静。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解脱。
可是他又活了过来。
他重新拥有了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但依然无法安睡。
重生的这几天,他没有睡过一夜好觉,刚刚天亮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在极端疲惫中睡了过去,结果……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像无意中崩断的弦,又像足以燎原的火星,将君彦行努力压抑的暴躁点燃。
他起身大步走到门口,刷地打开了房门。
唐琢忐忑不安地敲了两次,发现没有回应,便停了下来,准备待会再试试。
他还特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来敲的,因为昨天他差不多这个点回来,那时君彦行已经起床了,还点了咖啡……
心里正嘀咕着,门忽然在这时开了。
唐琢一喜。
然而他脸上刚露出的笑容,却在对上君彦行带着阴沉戾气的双眸时凝固住了。
君彦行冷冷地盯着他,配合眼下淡淡的乌青、双眼中难以忽略的猩红,他浑身散发出的恐怖气息令唐琢有些惊惧。
他微微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唐先生,需要我再重申一遍签约时的附加条件吗?”
男人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到我。”
“如果再不能遵守,那就解约!”
从小到大,唐琢还是第一次被人凶。
虽然君彦行的用词并没有不文明的地方,但配合他的表情和语气,给唐琢的感觉却十分可怕。
他不明白,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友善亲切的“好人先生”,为什么在租下他的房子、跟他有了更近距离的接触之后,就变得这么冷酷。
他真的有这么讨人厌吗?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只是……”
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唐琢想要解释,但他的话还没有说话,书房的门就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想拿我的相机……”
他看着紧闭的门,小小声地把最后的话说完。
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唐琢这才耷拉着脑袋,仿佛精疲力尽一样走到客厅,在沙发上瘫坐下来。
“滴答滴答——”
时钟的秒针一刻不停地走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琢拉过抱枕搂进怀里,伤痕累累的身体倒在柔软的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好想回家……
他紧紧闭上双眼,眼角闪烁着晶莹。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慢慢变得均匀,紧紧搂着抱枕的力道也松了开来。
等唐琢再次苏醒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下山了。夜幕笼罩大地,屋里昏暗一片,只有柔和的夜灯散发微弱的光。
他躺在沙发上,借着微光,望着头顶陌生又已经有些熟悉的天花板,不禁发愣。
还是没有回家……
唐琢吸了吸鼻子,他手撑在沙发上,准备起身去做饭,结果——
一声闷响。
因为没有开灯,打着石膏的脚又十分不便,唐琢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紧接着,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又是咚地一声,他的额头撞上了茶几。
唐琢匍匐在地板上。
双手捂着撞疼的脑袋,感受着身上各处伤痛,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地哭了起来。
呜呜,他真的好想念爸爸妈妈啊……
如果是在家里,爸爸肯定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关心他,他会查看他的伤口,会抱抱他亲亲他。
如果妈妈在家的话,肯定会一脸紧张地送他去医院,每次他哪怕只受一点点伤,他的Alpha妈妈都会慌张得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还有哥哥……
哥哥会第一时间拿药箱过来,温柔地给他上药,和爸爸一起安抚他,说他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勇敢的Omega。
可是现在,他只有他自己了。
他真的觉得好孤独啊……
他不想保持安静,他想要家里热热闹闹的,想要有人陪他说话,想要和人分享那些琐碎但快乐的小事……
这样的愿望,很贪心吗?
唐琢挣扎着坐起身。
本来稍微冷静了一些的,但一想到君彦行那阴沉狠厉的表情,他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呜呜呜,为什么要那么凶他……
他真的有这么令人讨厌吗?
邻居和狗狗讨厌他就算了,可σzλ.是君彦行是新认识的人啊。
而且明明初见的时候,他对他很友善的……
唐琢抱着自己,埋首在膝盖上,哭得伤心不已。
“你……还好吧?”
忽然,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
深陷在内耗漩涡中的唐琢,不由得一愣,他猛地抬起头,刺目的光在眼前绽放,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
客厅的灯不知何时开了,君彦行蹲在了他的面前。
上午闭门谢客之后,君彦行便回床上躺到了下午。
大概是连续几晚失眠,再加上昨晚大半夜出去吹风着凉了,他的状态不大好。
虽然因为疲惫到极点又勉强睡了过去,但一直在做梦,睡眠质量很差,醒过来之后就开始头疼。
他出来是想倒杯水喝,没想到刚出走廊,就听到了隐隐的哭声。
细细软软,十分压抑的哭声。
那一刻,他忘记了身体的痛苦,下意识开灯找了过来,便看到唐琢蹲坐在地上微微颤抖的身影。
他将脑袋埋在膝盖上,细长优美的颈部呈一个微微弯曲的弧度,松软的衣领往后低垂着,露出背部雪白的肌肤。
因为哭得用力,那白皙的皮肤渐渐泛起一层轻粉,若隐若现地深藏进衣服里。
君彦行不禁顿住脚,随即又抬手用力地抹了把脸。
待头脑清醒了些,才来到唐琢面前。
唐琢双眼含着泪花,有些懵怔地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君彦行。
他那双黑沉的眼眸中红血丝依然明显,但已经没了凶狠和烦躁,有的只是淡淡的疲惫,以及并不掩饰的关心。
唐琢感觉嘴巴控制不住地想要瘪起,本来就悲伤难过的内心,此刻委屈的情绪泛滥成灾。
他只能紧紧咬住下唇,双眸湿乎乎的,让人心软。
君彦行凝视着他,终于没忍住朝他抬起手。
只是,他的指尖还未触碰到唐琢湿红的眼角,一滴泪珠就从唐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啪嗒——”
那滴泪砸在君彦行的手背上,带着微微的温热,又感觉那样滚烫,让他下意识缩回了手。
君彦行微微僵住,他望着唐琢,再次问道:“你还好吗?”
唐琢抽泣着,阵阵涌上来的心酸和委屈让他无法自已。
“不好。”他哽咽道。
因为哭泣,他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鼻尖红红,头发也凌乱不堪。
然而,明明他哭得惨兮兮,君彦行却觉得……
有些可爱。
因为自己这个不合时宜浮现的念头,君彦行隐晦地蹙了蹙眉,他避开唐琢的视线,目光落在他红肿的额角。
“撞到了?要不要去诊所?”他问道。
唐琢抽抽搭搭,听到他的话,却摇了摇头。
他没有感到头晕,缓过劲来之后只有一点点疼,并没有严重到要去看医生。
“那……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君彦行再次对上他的目光,问道。
唐琢泪眼朦胧,他看不清君彦行的神色,头脑也因为哭得太用力而一片混沌。
于是,他顺着心中的情绪和渴求,轻轻开口:“你、你可以抱抱我吗?”
君彦行:“……”
“抱……抱抱你?”
他注视着唐琢,语调有些飘忽。
唐琢回望着他的目光,像被遗弃街头想跟着路人回家的小狗狗,声音软软地问:
“可以吗?”
Omega的情绪本来就是敏感而脆弱的,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唐琢一直努力地想要坚强起来。
可是,他发现这真的好难……
他好想念爸爸妈妈,好想念哥哥和自己熟悉的一切亲人朋友们。
就连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保姆机器人,种在家里阳台上的花草、爸爸养的金鱼和乌龟,甚至是邻居阿姨家的猫咪……
他都好想好想念它们啊。
思念和孤独填满了他的心房,他从没有体会过如此痛苦的分离。
陪伴对Omega而言,是如此重要。
此刻的唐琢,脸色看上去是如此苍白、眼神是如此的脆弱和悲伤,如果他还在原来的世界,他的保姆机器人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
可惜,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所有的情绪他只能独自承受、独自消化,终于来到精神崩溃的边缘……
而这个时候,君彦行恰好出现了。
他没有像早上那样凶,而是用关心的眼神望着唐琢,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唐琢忍不住向他请求。
救救他吧……
他真的好难受,好痛苦啊……
他只要一个拥抱,只要一个拥抱就好了……像家人一样,在他受伤的时候抱抱他……可以吗?
不断涌出的眼泪,让唐琢看不清君彦行的神色,他只看到——
男人试探着抬起手臂,轻轻将他环抱住。
君彦行的身体未曾如此僵硬过。
清甜的水蜜桃幽香,淡淡地萦绕而来,随着两人距离的拉近而变得浓郁。
对方的身体并不柔软,但……
他的手掌透过夏季薄薄的衣料,仿佛能感受到底下光洁细嫩的肌肤,让他无端想起那个隔着被团的意外拥抱。
那时唐琢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倒,意外之下,他搂住他后腰的手掌,无意中触碰到了一片光滑。
那柔韧细腻的触感……
君彦行感觉喉咙发紧,掌心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从唐琢的后背来到他的腰际。
这个动作对唐琢而言更像是安抚。
他埋首在君彦行怀里,情不自禁地松开抱着自己的双手,转而抱住了君彦行。
感觉到君彦行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一些,唐琢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
不要推开他,再让他多抱一会吧。
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拥抱。
君彦行微微蹙着眉。
他感觉到心跳不规则的律动,这带给他些许茫然和困惑。
与他人如此亲密的接触,是自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过的事情。
他是君家的长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在他身后,有无数人觊觎他的位置,年幼的他并不敢向外人露出软弱的一面。
包括跟他拥有血缘关系的所谓“亲人”。
至于成年后,他更是醉心事业,眼中除了工作,几乎看不到其他。
而君桦混乱的私生活给他造成的麻烦和不幸,也让他对男女关系提不起兴趣。
至于男性……
他也从没像此刻这般怀疑自己的取向。
当然,在一开始的失措后,君彦行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作为一个成年人,他很清楚这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情,他也知道重生后,自己或许的确需要一点新的尝试,但……
这个人为什么会是唐琢呢?
明明他是想跟唐琢保持距离的,在今天之前,他也做得不错。
刚才对他的关心询问,只是出于基本的道德素养和个人利益,毕竟作为室友,唐琢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会很麻烦。
可是这个拥抱……
不管如何说,都已经超过了。
理智告诉君彦行,他应该将唐琢推开,而非任由他得寸进尺。
大概是经历过太多,前世的唐琢又给他留下了太过糟糕的印象,君彦行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唐琢刚才那悲伤至极的模样,不过是在演戏。
然而最终,他也只是静静地待着。
或许是唐琢眼睛里的情绪太真了吧,而他……见过那种眼神。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此刻,又似乎眨眼间就消失无踪。
终于,唐琢拥住君彦行的力道松了开来。
虽然留恋这个怀抱的温暖,但唐琢还是选择了轻轻推开。
他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却已经弯起嘴角,对君彦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谢谢你。”
唐琢很诚恳地道谢。
君彦行也从回忆中惊醒。
他下意识抬眸,唐琢灿烂的笑容便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仿佛阳光驱散黑暗,那些围困住他的阴霾,如潮水般褪去。
他略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一时没有回应。
唐琢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用手指拭去眼角残余的泪水,嗫嚅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失控了……”
君彦行回过神,脸上的神色迅速收敛,重新变得疏离。
“没其他事的话,我回房间了。”
再次恢复冷漠的他,连声音都仿佛裹了一层霜雪,让人闻之却步。
说罢,君彦行便要起身离开。
唐琢的眼神再次浮现一丝脆弱。
他要走了吗?
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吗?
眼看君彦行抬脚离开,唐琢伸出手,一下扯住了对方的衣摆。
在君彦行皱眉看来时,唐琢一愣,接着大着胆子请求道:“可以再帮我把药箱拿过来吗?就放在柜子里。”
君彦行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一般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任何试图接近他的人都会止住脚步,不敢再做出令他不悦的举动。
可惜,这一招失效了。
面对他的冷脸,唐琢不仅没退缩,还笑了起来,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睛弯成两抹月牙,泛红未消的眼尾,无端惹人怜爱。
“那个药箱在柜子的最上面。”
“我脚疼,有点不方便。”
刚刚哭过的声音,因为浓重的鼻音,听上去特别的软。
“你再帮我拿一下,好不好?”
他像是感觉不到君彦行的冷漠和拒绝,可怜兮兮地请求道。
君彦行与他对视了一会,发现这个家伙是真的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先是落在唐琢揪着自己衣摆的手指,接着又继续往下,来到他的腿上。
唐琢的腿型细长,肤色白皙细腻。
本该是赏心悦目的优美,却因为右脚上的石膏、双腿上大大小小的擦伤淤青而被破坏了这份美感。
君彦行看了几眼,便皱着眉别开视线。
“松手。”他说道。
唐琢怔了怔,只好将手松了开来。
真的……不能再多陪他一会吗?
他咬住嘴唇,泪意又控制不住涌起,却在这时,君彦行带着些许不耐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哪个柜子?”
唐琢黯淡下去的眸光再次亮起,他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君彦行,好看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映着他的身影。
“在电视柜左边,最上面那个格子里。”
在唐琢的注视下,君彦行很快将药箱取了过来。
他将药箱放在地上打开,里面琳琅满目地放着各种急用药品,有大半是唐琢昨天采购的。
唐琢瞅了瞅,挑出一瓶消肿止痛的药水。
“你可以帮我涂一下吗?”
他将药水拧开,然后拿出一根棉签丢进去搅了搅,一手递向君彦行,一手将自己的刘海拨开。
看出君彦行想拒绝,他就笑眯眯地说道:“帮人帮到底嘛,好人先生。”
他微仰起头,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笑得温柔又可爱。
君彦行盯着他,眼睛微微眯起,瞧上去有些凶巴巴的。
唐琢却没有害怕,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他已经看出来了,君彦行其实面冷心热,虽然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果然,在自己殷切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瓶药水。
君彦行接过药水,便看到唐琢倾身过来,将露出的额头凑到他面前,方便他抹药。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
近得能看清彼此脸上细幼的绒毛,近得君彦行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水蜜桃香,又再次浓郁了起来。
唐琢的眼睛很美,晶莹剔透的眼瞳清澈干净,微微弯起、盈着浅浅笑意的时候更是动人心魂。
认真地说,从相遇到现在,他给君彦行的感觉并不糟糕,甚至有些模糊了他前世的记忆。
君彦行自认看人的眼光很准,但这个能力似乎在唐琢身上失去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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