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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幕之臣(楚天江阔)


“荣肆,”蔺阡忍言简意赅的报了自己的名字,而后将年听雨临行前留给他的玉蝶拿了出来:“君上的侍臣。”
北境消息滞后,暂时还不知道年听雨收了个人的事。
不过“侍臣”二字的含义谁都知道,两名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划过显而易见的鄙夷。
蔺阡忍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如果不是他手中还拿着代表年听雨身份的玉蝶,这两个人怕是已经要开始赶人了。
碍于玉蝶的存在,其中一个侍卫没什么好脸色的对着蔺阡忍说:“等着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进去。
蔺阡忍压着最后一点好脾气,牵着马走到了昏暗的角落,打算靠着栽种在这里的柳树休息片刻。
“咻!”
蔺阡忍才将肩膀靠在树上,一支袖箭竟从太守府的院内.射了出来。
袖箭从他的眼前划过,深深的钉进了树中。
若是普通的袖箭倒也还好,蔺阡忍大可以认为对方是谁派来的刺客,然后不小心将箭射歪了
可袖箭上偏偏带一张纸,且这之后再也没有第二支袖箭射出来。
蔺阡忍抬头看了一眼袖箭射来的方向,空无一人。
他收回视线,将袖箭拔了下来,然后打开了上面的纸。
纸上只有一行潦草的字。
【想见年听雨,就去济善堂】
看完,蔺阡忍将北境的规矩扔了个一干二净,上马就走。
让亲自出来接人的程良扑了空。
济善堂是江南乔家的产业,也是唯一的产业。
乔家是延绵百年的中医世家,祖上出了无数名医,但最有名的还是乔绾淑,大乾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
乔绾淑的名字如此响亮,倒不是说她的医术有多么出神入化,而是因为她提议开设济善堂这个举动。
在济善堂出现前,若是想去找乔家的医师看病,只能奔赴江南。
但随着济善堂开的越来越多,最终遍布大江南北和五湖四海之后,找乔家的医师看病也变成了一件简单的事。
只是,蔺阡忍怎么也想不明白,乔家为何会牵扯进这件事。
不仅蔺阡忍想不明白,年听雨同样想不明白。
当日跌落悬崖时,年听雨虽将那个带着他跳崖的男人变成了肉垫,但架不住悬崖太高,冲击力太强,他还是被震晕了过去。
悬崖百丈深,未知的危险更是数不胜数。
失去意识就等于等死。
世界陷入黑暗那一刻,年听雨骂娘的心都有了。
他熬了三年,好不容易把蔺阡忍熬回来,结果还没来得及重新享受悠闲就要小命不保了。
更气的是,动手的竟然真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男人。
对方但凡会一点功夫,都不可能被他当成肉垫。
无论年听雨多么不甘心,事情就是发生了,他还只能等着死,最终连被什么东西吃了都不知道。
可幸运似乎也眷顾了他一次。
他不仅活了下来,还醒在一间十分暖和的房间内,身边甚至还有人日夜看护。
见他睁眼,小厮立即凑了过来,关切问:“公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年听雨摇了摇头:“我......”
才出声年听雨就被自己难听的声音吓停了。
小厮连忙递给他一杯水:“公子您昏迷了五天,声音有些嘶哑是正常的,喝点水润了润就好了。”
年听雨点头,静静的将一杯水喝完,才再度尝试开口说话,声音果然恢复了一些,但还是有一点点的哑,不过不至于难听。
年听雨问:“是你家主人救的我吗?”
眼前之人灰布麻衣,头顶又带着一顶黑色的小圆帽,身份一目了然。
“是的,我家主人采药时看见了您,就把您带了回来。”小厮将年听雨递给回的杯子接稳,放到了旁边的小桌上,道:“我家主人说了,您醒来以后安生在这里住着就好,到时会有人接您回去的。”
“我还有要是要办,就不多加叨扰了,麻烦你转告你家主人,救命之恩年某来日定当重谢。”
语毕,年听雨就想走,小厮也不阻止他,只是看着他的动作。
被子一撩开,年听雨的动作就暂停了。
年听雨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腿,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双腿......摔断了。
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保住命已然是万幸,他有何必奢求安然无恙呢。
那……他以后还有机会走路吗?
这里到底不像他生活的时代,可以把腿换成义肢,要是他以后再也不能走路,岂不是事事都要依赖别人!
无论是洗澡还是出行,就连某些生理需求可能也得倚靠别人的协助才能完成。
如果真的发展到这个地步,他的脸往哪放!
想到这,一股难言的恐慌感窜上了年听雨的心头。
小厮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他将被子重新给年听雨盖好,安抚道:“公子不必担忧,我家主人说了,您的腿只是普通的断骨,静养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了。”
闻言,年听雨骤然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脸面保住了。
腿断了,年听雨肯定是走不了的,只能等着人来接。
等待期间,年听雨得知他现在就住在北境这边的济善堂。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听雨的心底逐渐疑窦丛生,而起先照料的他的那个小厮再也没有出现过以后,年听雨越发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来对劲。
先不说人,光说事,年听雨就有三点始终想不明白。
其一,他坠崖那天,北境济善堂的主人为何刚好回去崖底采药?
巧合还是刻意而为之的呢。
直觉告诉年听雨,北境济善堂的主人是刻意去的,毕竟这大冬天的,哪里有什么草药能采。
其二,如果北境济善堂的主人是刻意前去崖底的,那事情就越来越难理,毕竟各处济善堂的人都出身于乔家。
年听雨实在想不通乔家人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其三,也是最让年听雨茫然,为何北境济善堂的主人会笃定有人来接他呢?
年听雨不解,便想从小厮的口中套话。
但新来的这几个轮班照料他的小厮,各个都精的很,一察觉到他在套话就闭口不言了,只是用笑来敷衍他,于是年听雨也就不问了。
起先,年听雨以为来接他的人会是程良。
但等过四天程良都没有出现,最终出现的反而是蔺阡忍。
那一刻,极大的不安在年听雨的心间荡开。
蔺阡忍到时,年听雨正坐在院子中晒太阳。
这会儿是一天中太阳最足的时候。
明媚的阳光撒在年听雨的身上,衬得他无限柔和,脸上的绒毛也在日照下变的清晰起来。
“年年......”
蔺阡忍低声轻语,声音中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年听雨这副身子自小习武,耳力自然是好的,他将蔺阡忍的软语尽收耳底,而后睁开双眼偏头去看。
怎么会是蔺阡忍来接他?!
见到蔺阡忍的瞬间,年听雨的震惊远远大于有人来接他的欣喜,惴惴不安的感觉也达到了顶峰。
他说不清这份不安来自于哪里,只觉得蔺阡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直到有人从腰间抽出软剑,且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院中,年听雨终于明白他这份不安是什么了。
这济善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暗藏杀机,怕是一直在等蔺阡忍这条大鱼的到来。
而他,则是钓蔺阡忍过来的鱼饵。
蔺阡忍现在用的荣肆的身份,谋划这件事的人为何要杀荣肆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呢。
一个骇人的想法在年听雨的脑海中浮现。
除非对方要杀的不是荣肆,而是蔺阡忍!
可谋划之人又如何得知蔺阡忍重生一事的呢?
阳光打在软剑的身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年听雨被晃了一下双眼,一股冷意骤然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感觉自己踏进了一片寒雾,无数的疑问飘荡在空中,压的他有些呼吸不过来。

北境的冬天本就比别处寒凉,眼下冷上加冷,年听雨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其实年听雨很清楚,这份冷意是在他心底荡开的,与天气无关。
年听雨讨厌所有未知的事。
每每遇到这种解不开的问题,一股失衡的感觉就会窜上他的心头,然后转变成无尽的冷意
上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是蔺阡忍出事的时候。
尽管真相是未知,但不代表没有准备。
早在年听雨发觉这里的人不对劲之时,他就用小九很久之前留给他的小玩意往外面递了消息。
年听雨想要知道这些人留他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叫铃兰带着人按兵不动,等他遇到危险再出手。
只是年听雨怎么也没想到,留他在这里的人把他当成了钓蔺阡忍的鱼饵。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蔺阡忍会不远千里的来找他。
此时此刻,蔺阡忍就站在他的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虽说蔺阡忍曾经也庇护过他,可这却是年听雨第一次看他的背影。
蔺阡忍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就连背脊也蓄满了力,看起来就像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野兽。
四周的人越靠越近,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杀意。
蔺阡忍不喜欢当被动的人,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缓缓摸上他临时行藏进腰间的匕首,准备带着年听雨杀出一条血路。
可手还没来得及将匕首拿出来,一只冰冷的手覆了上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年听雨为什么要打断他?
蔺阡忍不解。
蔺阡忍想要拥有一个答案,于是他扭头去看年听雨,然后措不及防的对上一抹和煦的笑。
正午的阳光洒在年听雨的脸上,衬得他的肌肤格外白皙,唇肉格外糜艳,而那双明眸弯起来刹那又悄然流露出无限的风情。
这张脸蔺阡忍在熟悉不过,他看过这张脸温和轻笑的样子,也看过这张脸在床.上呜咽啜泣的样子,但他唯独没看过这般明艳的样子,一时间竟晃了眼。
蔺阡忍怔怔的看着年听雨,只看见青年的唇齿在上下启合,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冷兵相接的声音在蔺阡忍身后响起,他才骤然回神。
等蔺阡忍回头之时,那些想要杀他们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死法无外乎两种,或是一剑穿心或是一剑封喉。
动手的人除了铃兰,蔺阡忍一个都不认识,但年听雨似乎都认识。
年听雨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其余的人便全都退了下去,只有铃兰没有动。
铃兰看见了年听雨被竹夹固定起来的双腿,她的脚往前跨了一大步,声音自责而又担忧:“君上,您的腿——”
“我的腿没事,你先下去,我有话想问荣侍臣。”年听雨虽然在和铃兰说话,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蔺阡忍身上。
铃兰神色紧绷:“可是君上——”
“下去!”
年听雨的语气不容置疑,铃兰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冷漠的扫了一眼横了满院子的尸体,年听雨再度将目光转移到蔺阡忍身上。
“为什么要来北境,为什么要来救我。”年听雨努力保持平静。
蔺阡忍将头偏向一边:“您是臣的君,您若是死了,臣在皇宫又如何能活,所以臣来北境只是自保而已。”
如果年听雨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蔺阡忍,他真的会信了这鬼话。
腿断了,年听雨抓不到蔺阡忍的衣襟,只能伸手扯住他的腰封,重复道:“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来北境,为什么要来救我!”
同样的话,不同的语气,蔺阡忍竟然从中听出了隐忍和挣扎。
他看向那只握在自己腰封上的手,神色晦暗。
不就是冒险来救了年听雨一次吗,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见蔺阡忍黔默不言,年听雨握着腰封的手抓得更紧了,还用力晃了晃:“你说话啊,蔺阡忍!”
名字被叫出来的那一刻,蔺阡忍猛地看向年听雨,语气说不上惊喜还是惊吓,更多似乎是讶异和好奇,最终一点点平静下来。
静了好一会儿,蔺阡忍蹲了下去。
他没有问年听雨为什么会认出他,或者年听雨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拉住年听雨手,看着他周身混乱的气息,温声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为什么呢?
年听雨波动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然后不受控制的思索蔺阡忍的问题。
良久,年听雨在心中得出一个答案——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穿书前,他被自己最信任的搭档背刺,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而他那位搭档和蔺阡忍做过同样的事,在他陷入危险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决定放弃他的时候,他的搭档只身跳进了大裂缝,将他救了出来。
如今再度面对这样的情形,年听雨如何能不害怕。
他怕自己会像当年一样愚蠢,因为一次不管不顾的相救,就交付自己的信任。
这件事肯定是无法对蔺阡忍细说的,年听雨甚至不知道自己改怎么解释,只能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尝试张了几次口,但每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终不断颤动的唇被蔺阡忍用手指按住了。
“解释不出来就不解释了,”蔺阡忍的手指撵过他的唇,最终停在他的眼尾处:“人没事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年听雨的错觉,他似乎从蔺阡忍的话中听出了“怜惜”的意味,就和三年前一样。
那个瞬间,一股磅礴的酸涩感涌上了年听雨的心头,湿热的泪不受控制的滑了出来,他喊了一声蔺阡忍的名字,干涩着声音告状:“我委屈,蔺阡忍,我好委屈啊。”
蔺阡忍用拇指蹭去他眼尾的泪:“委屈就说出来,为夫给你撑腰,就像以前一样。”
当初他决定把年听雨留在宫里作陪的时候,就时常有人蹦出来作妖,其中闹腾的最厉害的就是李文显那老混蛋。
动不动就给他念叨什么“选妃立后”“开枝散叶”这套说辞,后来还说年听雨是“魅惑君主”“惑乱朝纲”的不臣之人,于是他当时就赐了李文显三十大板,让那老东西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作妖。
听见蔺阡忍的话,年听雨抽泣了一声,委屈诉说:“你出事以后,好多朝臣都说我有不臣之心,说我要谋权篡位,可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想守好大乾,然后等你回来。”
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倾斜而出,叫他的心神都有些乱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蔺阡忍也因为他的话不禁动容,但却没有忽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眼底暗藏狠戾:“你早知我会回来?”
年听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慌乱藏起来,继续用那副委屈的神态点头:“是啊,早就知道。你出事的当晚,我梦见你了,你反复跟我重复,叫我等着你回来,还说你一年内就会回来,但你食言了,叫我多等了两年。”
对上蔺阡忍狐疑的神色,年听雨顿了一下,继续自圆其说:“在你进宫前不久,我又梦见你了。你告诉我你要回来了,但需要暂时用假身份假名字。”
蔺阡忍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在梦中,把自己要用的名字也告诉你了?”
“这倒没有,”年听雨摇了摇头:“不过你说,你用的假身份很普通,名字也用了一个我熟悉的字。”
对于年听雨说的话,蔺阡忍半个字都不想信,可年听雨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无害了,又让人很难不信。
蔺阡忍忽然想起自己听过的那些传闻——年听雨心狠手辣、杀人无忌,再想想他面对这些尸体的波澜不惊,蔺阡忍压下了那一点柔软。
不过无论年听雨的话是真是假,都不影响他继续留在年听雨的身边,以及更加进一步的来了解这个人。
他现在真的越发的想知道年听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蔺阡忍心想。
年听雨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些胡言乱语是无法骗过蔺阡忍的,他只是想打消蔺阡忍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狠戾,或者说把这份狠戾变成对他的好奇。
男人吗,最喜欢的就是有趣的东西和看不透的人。
而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这个毛病就越严重,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反而造成了极大的精神虚耗。
这个时候若是出现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者有意思的人,那么暗藏在每一个人骨子里的恶劣就会涌动,从而促使他们去一探究竟。
见蔺阡忍发生了如他所料的改变,年听雨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迁开。
他用柔情音调的喊了蔺阡忍的字:“骁肆,我好想你。”
谁知道是真想还是假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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