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铃兰本以为这一项很简单的单项选择,可直到她做出选择以后才知道,这是一道隐藏的双项选择。
但无论怎样,主动权一直都被年听雨紧紧握在手中。
他先用金钱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后来又用宽容给了她选择的余地,让她无限感激。
直到最后一刻,年听雨才在站在最强势的位置上。
他用诚挚的言语试探她留下了的决心,又让她觉得效忠这个人或许会是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毕竟沦为奴隶的人会有什么美好的过往呢,无非就是抛弃、杀戮、仇恨与背叛的不同交织罢了。
于是铃兰义无反顾的留了下来,将自己的曾经在年听雨面前展露无疑。
而她话音落下后,年听雨坦诚的说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询问她愿不愿意进宫。
考虑到自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在宫外遇见那个杀他全家的人也是个死,她决定和年听雨进宫。
本以为进宫以后,她会从最低等的宫女做起,但年听雨仗着帝王的宠爱直接把她提到了掌事宫女的位置,还开始暗中教她保命的本领。
自那以后,铃兰终于确定自己没跟错人,哪怕替年听雨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这份决绝无关任何其它,唯有忠诚与恩义。
见上朝的人又变成了年听雨, 文武百官及各方的反应大相径庭。
不少人在年听雨面前演起了苦情戏,为他的回宫而感到庆幸,还左一句右一句的“天佑我大乾”。
年战西隐在人堆中没动, 心里暗搓搓的想的全都是“年听雨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乔莺莺则有些头疼,她做好的安排, 因为年听雨的回宫全都无法实施了, 只能全部推翻,重新再来。
唯有戚元懿终于松了一口气, 默默念了一句“人没事便好”。
下了朝, 年听雨哪里都不去,直接就回兰安宫,和蔺阡忍一起寸步不离的守着蔺文冶。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乔峰用来冲散长眠的药,总算研制出来了,并且效果很好。
为了以防万一, 年听雨还是让铃兰按照之前的计划做了, 不过换药的时间地点变成了宫中。
而且宫中动手更加方便, 不必再让十七出去跑一趟济善堂。
铃兰也完全可以拿保管做由头,将乔峰的药箱接手,然后趁人不注意完成替换。
解毒的时间就定在第四天下朝后, 彼时戚元懿和华容昭全都来了, 年听雨暗中和铃兰确认了一下,才放心的将蔺文冶抱起来。
本想亲自给蔺文冶喂药,但华容昭将这件事抢走了。
最终变成年听雨抱着蔺文冶, 华容昭端着碗一勺又一勺的将药喂给蔺文冶喝。
喂完, 众人一边焦急的等待结果,一边按照乔峰的指示不停的喊蔺文冶的名字。
——这场景看起来有点像唤魂, 莫名阴森,但谁也没有停。
年听雨早就知道解毒的过程漫长而又复杂,往往要一个时辰左右人才能清醒。
可才过了一刻钟,他的额头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生怕蔺文冶再出点什么差池。
当然,还有人比他更急,华容昭和戚元懿反复不停的问乔峰“皇帝怎么还不醒”“皇帝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换做别人,乔峰早就没这个耐心了,但眼前这两尊大佛他一个也不敢怠慢,只能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的回答。
终于,一个时辰后,蔺文冶的眼睫震颤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耳畔回荡着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看见久违的人,蔺文冶很想叫年听雨一声,但他才张嘴就哇的吐出来一口黑血。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你是不是想去牢里陪苏海成!”
不等戚元懿质问,华容昭率先质问出口。
乔峰是断然不可能去陪苏海成,他立即道:“老祖宗稍安母躁,这口淤血必须吐出来,只有将其吐出来,陛下这毒才算真正解开了。”
这次戚元懿的动作更快一些,她将信将疑的看向蔺文冶,抓起他的手问:“皇帝感觉如何了?”
戚元懿想用更加亲近一些的语气、更加亲昵的称呼,但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喊不出来。
大抵是离宫太长时间的原因,她对任何人都有一点陌生感。
面对戚元懿的询问,蔺文冶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回了一句“孙儿没有事儿”便一眨不眨的望向年听雨。
见年听雨的眼中笼罩起一层水光,蔺文冶的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他伸手搂住了年听雨的脖子,将脸埋进年听雨的颈窝,抽泣道:“父君,阿冶想你了。”
自打中毒那一刻起,蔺文冶就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了,后来他又断断续续的开始做噩梦。
他一会儿梦见年听雨出事了,一会儿又梦见年听雨不要他了,总之没有一个好梦。
后来,蔺文冶慢慢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拼了命的想要醒过来,可他怎么也睁不开双眼,依旧被团团噩梦包围。
直到方才,他在梦魇中听见了乱七八糟的呼唤声,沉睡的意识一点点变的清醒起来,眼皮也终于有了抬起来的力气。
在年听雨的无声牵动下,蔺文冶再也忍不住了,埋在年听雨的颈窝中哭了出来。
年听雨的眼尾同样湿润,一颗又一颗莹透的泪珠滚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蔺文冶的背,柔声道:“下次可不许这样吓人了。”
蔺文冶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没有人想要打扰他们,戚元懿和华容昭见蔺文冶彻底没事了,悄悄带着人离开了,连同乔峰一起带走了。
本以为蔺文冶会哭很久,但由于他这段时间睡的一点也不安稳,甚至算的上累,所以他趴在年听雨的肩膀哭了一会儿,就再度沉沉的睡了过去。
发现蔺文冶又一次睡着了,年听雨有点草木皆兵,他立即抬头看向乔峰的位置,彼时才发现自己的身边只剩下小九、铃兰和蔺阡忍了。
指望不上乔峰至少还有铃兰,而且铃兰来做这件事也更加合适。
他不敢有丝毫耽误,立即叫铃兰上前来给蔺文冶把脉,直到从铃兰那里确认——蔺文冶应该是这段时间做噩梦了,以至于沉睡也消耗了极大的体力,而这会儿只是单纯的睡着了,他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年听雨还要处理堆积起来的奏折,所以他没有办法一直守着蔺文冶,只能叫铃兰和小九守在这里。
最后帮蔺文冶蹭了蹭眼尾上余留的泪珠,年听雨就起身离开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蔺阡忍,深深的看了一眼蔺文冶,选择跟上了年听雨。
一踏进专门处理奏折的屋子,年听雨就转身抱住了蔺阡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可以平静的面对任何一件事,哪怕生死也一样。
可看着蔺文冶迟迟不睁眼的模样,年听雨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的强大,甚至脆弱的不堪一击。
而当年听雨听见蔺文冶说出“父君,阿冶想你了”这几个字以后,他的心理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那一刻,年听雨深深的意识到——他早已和这个放在身边养了几年的孩子产生了不可磨灭的羁绊。
蔺文冶需要他的庇护,而他同样也无法再轻易将其从生命中割舍。
当然,更加令年听雨情绪失衡的是,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蔺阡忍当年出事后无声无息的模样,整颗心当即不受控的抽疼了起来。
而当年听雨发现蔺阡忍跟着他一起踏进了这间堆满了奏折的屋子以后,他的情绪像冲破了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
他转了身,紧紧的抱住了身后的人。
看着怀中这个近乎于扑进来抱住他的人,蔺阡忍的眼底萦绕着浓烈的心疼以及自愧不如。
这三日年听雨是如何照顾蔺文冶的,他尽收眼底。
年听雨亲自给蔺文冶洗脸擦身,亲自给蔺文冶沾水润唇,还时常坐在床边看着蔺文冶发呆,听不见旁人叫他,看起来就像失了魂一般。
而年听雨将蔺文冶看的这么重要,是蔺阡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
毕竟他这个和蔺文冶血脉相连的人,都做不到事事亲力亲为,更遑论年听雨这个和蔺文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呢。
可年听雨就是做到了,他成为了蔺文冶身后最坚.挺的靠山,也成为了蔺文冶最信任的人,从今往后怕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年听雨在蔺文冶心中的位置。
虽然有些吃味年听雨对蔺文冶的好,但从某些角度来看,蔺阡忍更多的还是感激。
如果不是年听雨心思细腻、发现了蔺文冶被奶娘虐待,后来又尽心尽力的教养蔺文冶,他怕是要失信于那个当年将蔺文冶托孤于他的人。
情绪同样在蔺阡忍的胸膛翻腾,发觉年听雨抬起头、望向他那一个瞬间,他就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吻,它第一次拥有了柔情的意味,而且年听雨也比以往更加的主动。
过去的每一次,都是他想尽办法去撬开年听雨的唇齿,哪怕最开始是年听雨率先示的弱,也避免不了这个结果。
但这一次反过来了,年听雨不仅主动松动了防线,甚至将自己完全送了上来,整个人带着不管不顾的意味勾住了他的舌尖,与他纠缠不休。
蔺阡忍从来不知道年听雨在方面竟然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直接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独属于帝王的那份傲然,不允许蔺阡忍在这种事上落了下风,不过瞬息他就回了神,开始同年听雨争夺主动权。
太强势了……
蔺阡忍实在太强势了。
那眨眼间扭转过来气势叫年听雨有些难以招架,他的气息一下就乱了起来,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在蔺阡忍的强势下卸了力。
但年听雨不想分开,不想喊停,只想更加真切的感受眼前这个人的温度,确认他真的回来了,不是他等了三年后幻想出来的一团泡影。
微微分离之际,两人鼻尖相抵,呼出来气息交缠在一起。
还没完全平缓下来,蔺阡忍忽然在急促喘.息中,听见年听雨用那温润的嗓音说了四个字。
“给我,骁肆。”
理智的崩塌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本想放过年听雨的蔺蔺阡忍,一用力就将人抱了起来,走向那堆满了奏折的公案。
蔺阡忍近乎于粗暴的将上面的东西扫了下去,却轻柔的将年听雨放在了上面。
年听雨用尽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搂紧了蔺阡忍脖颈,他将人拉到了眼前,再一次主动将自己送了出去。
他放弃了所谓的抵抗,任由情愫在心间疯狂滋生,也任由欲.望将其灼烧的体无完肤。
第062章
起先是谁把奏折扫到地上的, 最后也是谁弯腰把奏折捡起来的,甚至连处理奏折的人也变成了蔺阡忍。
至于年听雨......
他沐浴过后端着一碗甜羹,舒舒服服的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 悠闲的看着蔺阡忍在那里闷头处理奏折,时不时还会拿起一本批阅完的奏折看上几眼, 发表几句反对的意见。
这架势怎么看都不像陪着蔺阡忍一起处理奏折的贴心人, 活像个监工。
奏折本来就多,再加上年听雨在旁边倒了不少乱, 蔺阡忍一直处理到夜深人静之际, 才将手中的笔放下。
他偏头看了一眼年听雨,发现那人早就趴在折子堆里睡着了。
蔺阡忍看的一阵牙根发痒,只想把这没心肝的人作弄醒, 但最终还是没舍得下手,反而长叹一口气将人抱回了寝宫。
主殿的寝宫被蔺文冶霸占了,所以蔺阡忍将年听雨带去了偏殿的寝宫。
将人平躺着放到床上以后, 蔺阡忍才发现年听雨的怀里竟然抱着一本奏折。
他试图将奏折抽出来, 年听雨却在这时睁开了双眼。
盯着帐顶发了一瞬的呆, 年听雨才看向蔺阡忍,用半梦半醒的声音问:“奏折都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蔺阡忍应完坐在了床边,问:“怎么还带回来一本, 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叫你这么宝贝?”
年听雨没说话, 只是将奏折递给蔺阡忍,叫他自己看。
一打开奏折,蔺阡忍就陷入了沉默。
这本奏折是张守正在今日呈上来的, 里面的内容是为苏海成求情的!
奏折上的意思大致如下。
由于目前并没有找到苏海成毒害蔺文冶的实质性证据, 张守正便觉得苏海成极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
而苏海成当时虽然辱骂了华荣昭,却也是情急所致, 所以他希望年听雨可以三思,念及苏海成为大乾安定做出的贡献,对苏海成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这样一分奏折怪不得年听雨要把它带回来,他当时处理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好颜色。
不过张守正递交这样一份奏折也情有可原,那一晚太过于混乱,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年听雨是那个下毒之人,所以苏海成在年战西之后站出来搬弄是非,倒显得合情合理了。
那么从张守正的角度出发看待这件事,苏海成确实罪不至死,甚至觉得他对大乾是一片赤诚之心,若非华荣昭以身份压人、言语之间又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苏海成和至于失了理智破口大骂。
甚至在不少人看来,苏海成当时那般激动可能是寒了心——想他兢兢业业为大乾付出这么多,在证据确凿的时候站出来欲带走“罪魁祸首”,最终却还要背负乱臣贼子的罪名。
而一向铁面无私的张守正,在年听雨一回来就呈上这样一份奏折,想必他心里也有了几分这个念头。
念头起归起,蔺阡忍却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他十分清楚苏海成当时破口大骂并不是因为寒心,而是计划落空后的恼怒以及即将下狱的不甘。
所以说,苏海成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只能死,也必须死。
虽说蔺阡忍心中敲定了主意,但他还是想听听年听雨的想法。
“这件事你怎么看?”蔺阡忍问。
年听雨坐起来,拿过蔺阡忍手中的折子,放在了油灯的火苗上。
火苗虽小,但威力却不小,眨眼间便吞噬了折子。
在火即将烧到手指那一刻,年听雨轻轻一松,折子便掉在了地上。
看着那跳跃的火苗,年听雨打了个哈欠,吹灭了油灯。
在无尽的黑暗中,蔺阡忍终于听见了年听雨的声音。
“这本折子我从未看见过。”年听雨重新躺了下去,睁眼望着帐顶,不轻不重的说:“很多人都说我精于算计与攻心,行事更是心狠手辣不像良善之辈。那么恭喜他们——说对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还格外讨厌那些不知死活非要往我这刀口上撞的人。他苏海成今日既然动了我护着的人,那我必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蔺阡忍无法想像年听雨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用这般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骇人心魄的话。
不过,蔺阡忍并不觉得可怖,甚至有些心疼。
他退去碍事的外衣也躺在下去,将人捞进怀里以后,他问:“你想要苏海成付出什么代价?”
“我一手带到这么大的人差点就......”年听雨哽咽了起来,后面的话完全说不出来了,他下意识抓紧蔺阡忍胸前的衣襟,缓了好一会儿才闷着声音道:“苏海成不死我难解心头之恨,所以这件事,我要他苏海成用命来尝!”
年听雨的心也是肉长的,他自然也有七情六欲,只是藏的比任何人都深罢了。
感受到怀中的人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胸前的衣襟也湿了一大片,蔺阡忍轻轻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背脊,安慰道。
“你只管大胆的去做,凡事都有我给你垫着。”
宫外,济善堂。
收拾好行囊准备动身回江南的乔峰焦急的在厅堂踱步。
进来提醒好几遍的徒弟再一次道:“师傅,车夫催了,咱们动身吧,。君上既然回来了,表小姐怕是不会来了。”
“闭嘴!”乔峰呵斥道:“莺莺不是那种不守信的孩子,你去再给那车夫点银子,叫他再等等。”
徒弟叹了一口气,退出了厅堂,才踏出门准备叫车夫在等等,他就看见夜幕下走出来一个人。
乔莺莺摘了宽大的帽子,问:“舅舅在哪?”
徒弟没料到乔莺莺竟然来了,他往堂里指了一下:“师傅一直在厅堂等您。”
“多谢。”
乔莺莺道完谢,就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后院的厅堂。
一看见她,乔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舅舅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走,快跟舅舅走,这盛京城早晚得出事,万万不能再呆了。”
乔莺莺站着没动,她将乔峰的手扒开了:“对不起舅舅,我没办法跟您一起回江南了,劳烦舅舅帮我给外公带一句‘孙女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