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蔺阡忍又说:“连钰出身普通,绝无可能认识那个助我回宫的女子。”
这话同样没错。
那个女子易容术出神入化,身份背景定然不简单,的确不像连钰能认识的人。
既然助蔺阡忍回宫的人不是连钰,那到底会是谁呢?
当初把蔺阡忍救走的人,又会是谁呢?
做这两件事的人,会是同一个人?
这个帮助蔺阡忍的人和在悬崖下救他的人有关系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浮上年听雨的脑海,他越想越乱,完全摸不着头绪,整个人都陷入了昏暗的混沌当中,直至停止思考。
蔺阡忍同样在思考这些事,然后就听见一阵阵匀称的呼吸声。
低头看去,只见年听雨靠着他的胸膛睡着了,浅色的唇因为呼吸小幅度的张合起来,纤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轻轻颤抖起来。
蔺阡忍忍不住抬手去触摸年听雨,他的食指轻轻描绘起年听雨的眉眼,然后从鼻梁处下滑,最终落到了年听雨柔软的唇上,摩挲按压。
大抵是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什么,年听雨忽然启唇咬住了他的指尖,而后轻轻吮吸了起来,一下又一下。
这感觉很奇怪,就像稚童在用唇裹糖,力道明明不大却格外的清晰。
蔺阡忍因这细密的动作乱了呼吸,眼眸中不断闪烁幽暗的光。
手指到底是手指,怎么都不可能有甜味,所以年听雨裹了一会儿就用舌尖把他的手指顶了出来。
这样还不够,年听雨又于睡梦中露出一抹嫌弃的神态,紧接着又轻轻的“呸”了一下,似是在抗议什么。
要命——
仅仅是这样,蔺阡忍就发现自己涨了起来,体温也开始不断的攀升。
为了赶上他的祭礼,年听雨这几天连日奔波,基本没怎么休息过。
难得能睡个安稳觉,蔺阡忍哪里舍得把人欺负醒。
对着自己骂了一句“下流”,蔺纤忍调整自己的呼吸,强行平复自己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蔺阡忍这几日同样没怎么休息,躁动的心还没彻底平复,人便睡着了。
蔺阡忍睡得并不安稳,他断断续续梦见好几次年听雨死于非命的场景,整个人不断被惊醒。
只有当蔺阡忍真真切切的确认年听雨还活着,他才会一点点放松下来,重新入睡。
与蔺阡忍相比,年听雨睡得可就踏实多了,一觉直接睡到早朝前。
何福生若是没有进来,年听雨相信自己还能继续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之时。
清醒了一会儿,年听雨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明明已经醒了却还在继续赖床”的人:“起来了。”
蔺阡忍拉住他的手,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哑声道:“你才回来,再叫嬴夙多带一天又何妨。”
年听雨提醒:“今天要预走一遍祭礼的流程,你我都得在。”
若是情况正常,年听雨肯定接受蔺阡忍的提议。
但他的腿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自然是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行走跪拜了。
礼部侍郎为保祭礼能够顺利进行,昨天下午对一些细节做了一点微妙的更改,并拖赢夙给他带话,请他一定要带一个人去预先走一遍流程,难免祭礼出了岔子。
见人始终没有起来的意思,年听雨推了推蔺阡忍:“快点起来了,别睡了。”
“别戳了,”蔺阡忍抓住他的手:“我起我起,我这就起。”
年听雨横眉:“我没戳,是推!”
蔺阡忍坐起来:“不信。”
听着帐内一阵“你你我我”的称呼,何福生将头低低的埋了下去。
等绫罗帐里的人探身出来,何福生将头埋的更低了,难言的嫉妒在心头滋生。
想他跟在年听雨身边这么多年了,年听雨都未曾在他面前用“我”自称过,可这个人才来多长时间,就叫年听雨屡次为他破戒,如今更是连自己的身份也抛之脑后了。
何福生不动声色的瞄了蔺阡忍一眼。
或许,只要这个人死了,年听雨就能变回去了。
何福生暗自心想。
祭礼的流程和两年前无二差别,只是需要年听雨走路的地方变成了蔺阡忍推,需要年听雨跪拜的地方变成了蔺阡忍替他跪拜,年听雨最终只需要念好悼词即可。
一想到蔺阡忍后日要给自己上香跪拜,年听雨就忍不住想笑。
他在人静的时候问:“感觉如何?”
自打听了礼部侍郎让他替年听雨行跪拜之礼后,蔺阡忍这脸色就没好看过,活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站在一旁陪年听雨处理奏折的蔺阡忍,忍不住重重的戳了一下手中的墨条,浑身上下都写着一句话“你竟然还有脸问”。
年听雨不以为然,他将奏折一本本摊开,然后摞起来,道:“这么特殊的经历,一般人可拥有不了,陛下得好好珍惜才对。”
“你存心想气死我,是吧。”
说着,蔺阡忍将手中的墨条扔了出去,用手指蘸了墨,在年听雨的脸颊抹了一下,留下一条黑色的痕迹,又粗又长。
“你干什么!”年听雨赶快蹭了蹭脸:“这可是上好的金乌墨,十天半个月都洗不干净的!”
蔺阡忍随意拿起一张宣纸蹭了蹭手指:“这样才长记性,免得你以后还敢以下犯上。”
“这可不见得吧,”反正墨也擦不掉,年听雨干脆放着不管了,挑衅道:“这事要是传出去,真正以下犯上的那个人是陛下才对,毕竟在众人看来,陛下你只是我的侍臣,不在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了。”
“那我就是以下犯上了,”蔺阡忍捏住年听雨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即刻叫人进来罚我吧。”
“叫就叫。”年听雨冲着外面朗声喊道:“铃兰,你进来一下。”
蔺阡忍没想到年听雨真叫人进来了,他磨的牙根嘎吱嘎吱直作响。
但下一刻,他的气就消了大半,只听年听雨道:“铃兰,你去把小九找来,让小九看看他脸上的面具,能不能取下来。”
蔺阡忍没想到年听雨还记得这件事。
只是,叫影卫来看的话,影卫必定对他的身份起疑。
看出蔺阡忍的疑窦,年听雨道:“放心吧,影卫的每一个人都能信任。”
迟疑片刻,蔺阡忍选择相信年听雨,他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去,配合被铃兰找来的小九做检查。
小九是苗疆人,他不仅会训蛇,还会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易容术就包括在其中。
小九轻轻扯了一下蔺阡忍脸上的面具,又盯着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得出结论。
“君上,这是半永久的仿人.皮面具。”小九道:“大概半年左右就会自己剥落,无需费力。”
年听雨问:“现在不能取吗?”
小九道:“给荣公子易容的人,技法十分精湛,若是强取,这面具下的脸皮必然跟着一起下来。”
小九的易容术已经是上上乘了,那个人竟然比小九还厉害。
他到底是谁?
年听雨神色紧绷,又问:“那这样一直戴在脸上不会有影响吗?”
“面具长时间带肯定是有影响。”小九说:“不过这个面具的材质特殊,拥有很强的透气性,等它剥落顶多脸红上一两日就好了,不会有烂脸的风险的。”
年听雨之所以叫小九进来问这事,就是怕蔺阡忍面具戴久了有影响,既然没有影响那也就无伤大雅了。
该问的都问完了,年听雨示意小九可以下去了。
小“九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说:“君上,有一件事小九觉得您得知道一下。”
年听雨:“你说。”
小九道:“我今日在宫里玩的时候,看见何福生和李文显走在了一起。”
小九虽然是第九个加入影卫的,但却是年龄最小的那个,过完年才刚满十六岁。
都说这个年岁的少年最是活泼好动,小九简直完美印证了这句话。
小九隐藏行踪的能力非常出色,凭借这份能力,他平日总是喜欢在皇宫里招猫逗狗、四处探索,除了一些年听雨严令禁止他探索地方,其余的地方基本都被小九摸了透。
但年听雨怎么也没想到,小九的活动好动竟然给他带来这般出乎意料的事。
年听雨问:“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们两个走在一起的?”
“就在刚刚。”小九看了一眼在一旁给年听雨调洗脸药水的铃兰,回忆道:“我收到铃兰姐姐的信号往兰安宫赶的时候,刚好看见何福生和李文显一同走了一段路。走到政事堂附近他们两个分开了,然后又一前一后的进了政事堂。”
官员在宫里偶遇,然后结伴去政事堂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何福生身份特殊,一来他不是官员,二来他代表的就是年听雨。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年听雨很早之前就嘱咐过何福生,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不可以私下和文武百官接触,免得有人以为他在故意拉拢谁,想要得到些什么。
所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何福生都不应该和官员同行。
年听雨又问:“你有听见他们两个说些什么吗?”
小九摇了摇头:“我看见他们的时候吗,该说的好像都说完了,但从他们两个脸上的神色来看,肚子里指定没憋好屁!”
“......”
听着小九这口无遮拦的话,年听雨无奈道:“在宫里不要说“屁”这种词,被事多的礼仪嬷嬷听到,她们又该罚你了。”
“哦,”小九一副受教的模样:“那就等我出宫的时候再说,一次性说个够!”
年听雨摇了摇头,而后轻笑一下。
该问的都完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让小九留在屋里了。
年听雨道:“小九,交代给你一个任务。”
“君上您说!”小九好久没接到过个人任务,瞬间就兴奋了起来:“小九一定出色完成任务。”
这个任务对于小九而言其实很简单,所以不用小九保证,年听雨也相信他可以做好。
年听雨道:“这几日你仔细监视好李文显,他若是有什么不利于我或者不利于荣肆的举动,你即刻用你那些小东西告知我。”
听到任务内容,小九的脸上不可置否的划过一抹失望之色,他还以为年听雨会让他直接干掉李文显呢,结果只是监视。
虽然很失望,但小九还是老老实实应下了,然后退了出去。
小九离开没多久,被年听雨派去政事堂取这一个月内所有奏折的何福生就回来了。
年听雨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神色,叫何福生放下奏折后,就让他出去守着了。
铃兰看了一眼何福生的背影,拿着调好的药水走到年听雨身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低声问:“君上,夜长梦多,要不奴婢现在就把他给——”
何福生跟了他这么久,事事尽心尽力,年听雨还是想在给他一次机会。
不过,北境之事年听雨已经让吃够了教训,他的眼底暗藏冷意:“小九去盯着李文显了,你这边就盯紧何福生,他若是做了什么不利于我和荣肆的事,就带他过来见我。”
铃兰放下药水:“奴婢明白了,奴婢告退。”
铃兰一出去,屋里便又只剩下年听雨和蔺阡忍,年听雨实在提不起批阅奏折的性质,他将自己刚刚摊开的奏折以及何福生拿回来的奏折,一股脑的全都推到了蔺阡忍面前:“交给你了。”
蔺阡忍愣了一下:“这不是你的活吗?”
“屁。”年听雨兴致缺缺的拿起铃兰留下的药水,在手里轻轻晃了晃:“这从来都不是我的活,我只是暂时帮你处理而已。”
说的也是,年听雨作为后宫之人本不该插手朝堂之事,但他一朝出事,蔺文冶又尚且年幼,年听雨只能临危受命。
而今他回来了,在年听雨这里又没了小马甲,确实不该再让年听雨操心这些事了。
蔺阡忍默许了年听雨的行为,却捏住年听雨的嘴:“刚刚还叫小九不要说“屁”这种词,自己倒是说起来。”
年听雨将蔺阡忍的手拿下去:“我和小九不一样。小九年纪小不懂事,我若是不提点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管不住嘴了。而我拎得清,只在私下里对着你说。”
年纪小吗......
蔺阡忍沉吟片刻,道:“我记得你刚进宫那会儿,年岁和小九差不多吧。”
“差很多,”年听雨纠正道:“我进宫的时候已经满十八了。”
在年听雨生活的那个地方,年满十八就意味着要独立生活了,不可以再领取任何救济金,最后哪怕是饿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管的。
“那不也未及弱冠。”蔺阡忍道。
年听雨强调:“未及弱冠又如何,我不照样活到现在。”
毕竟他出事那年,年听雨才满才十九岁。
大乾有规定,男子岁及二十才可以考取功名入仕途,前面的二十年只需学习好六艺和经义策论即可。
所以对于大多数十七八九的少年而言,这绝对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岁,他们不必面临官场的尔虞我诈,更不必担心自己被卷入王储之争。
可这些对于年听雨通通不作数。
若是他没记错,年听雨六岁那年双亲尽失,十六岁回到年家后受尽苦楚,然后十八岁入宫,十九岁丧夫,好像从小就一直承受不属于他那个年岁应该承受的伤害。
想到这些,蔺阡忍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好似有人在撕扯它。
但这一刻,蔺阡忍好像知道年听雨为何会有那般狠绝的一面的了——他若是不够狠,又如何能活着长大呢。
蔺阡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达心里的怜惜,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你取字了吗?”
年听雨摇头:“没有,没人记得这件事。”
也是,年听雨打小就没了父母,年战西又巴不得他早点死,怎么可能记得这件事。
蔺阡忍道:“那我帮你取一个,如何?”
年听雨觉得新奇,点头:“好啊,你取来看看,若是不好听我可不要。”
“定让你喜欢。”
说着,蔺阡忍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光霁。
不得不说,蔺阡忍的字真的很好看,穹劲有力笔画清楚,很有帝王的风范。
盯着“光霁”二字看了一会儿,年听雨问:“这个两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有。”蔺阡忍放下笔,盯着年听雨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既跟了我,那我定要给你一个光明灿烂、光风霁月的以后。”
这短短的十几个字重重的砸进年听雨的耳朵,他的心头瞬间涌上无尽的苦涩,鼻尖止不住的发酸。
无论是他自己生活的地方,还是在这里,都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而年听雨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要过的多么多么的好。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活着,好好的活着。
可如今忽然有人和他说“要给他一个光明灿烂、风光霁月的以后”,年听雨如何能不动容。
在他盯着蔺阡忍失神的时候,一行情泪从他的眼眶涌出。
蔺阡忍被他这反应下了一跳,不就取了个字吗,怎么还哭了。
蔺阡忍连东西都顾不得找,赶忙用袖子给年听擦泪:“别哭啊,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取一个就是了。”
“不,我很喜欢。”年听雨把那张纸拿过来,叠好,收进怀中,然后冲着蔺阡忍笑了一下,又重复道:“我很喜欢你给我取的字,真的——很喜欢。”
“喜欢就喜欢。”蔺阡忍松气:“哭个什么劲,我还当自己取字的水平丑到你了呢。”
“一时开心罢了。”年听雨胡乱擦了一下脸,指了一下蔺阡忍面前的奏折,提醒道:“陛下,你再不开工晚上就别睡了哦。”
“......”
蔺阡忍失笑,戳了一下年听雨的额头:“你个没良心的。”
年听雨:“我最有良心不过,要不陛下剖开我的胸膛看看。”
“又开始说这些胡话了!”蔺阡忍厉声警告:“好了,不许在打扰朕处理公务,不然朕就罚你了。”
“嗯。”
年听雨点头,而后将药水倒在帕子上,安静的擦洗脸上的墨渍。
虽说金乌墨难洗,但这难不倒铃兰。
只是用蘸了药水的帕子轻轻蹭了几下,年听雨的脸就干净了。
洗干净以后,年听雨拿起墨条给蔺阡忍研墨。
彼时,蔺阡忍早已将头埋进了奏折山。
连带着这一个月的奏折,蔺阡忍面前足足有十几摞小山,他想也没想就将手伸向了最紧急的那一摞,也就是被年听雨一本本摊开后又堆起来的那座奏折山。
处理了几本过后,蔺阡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
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给他研墨的人,道:“你从一开始翻奏折的时候,就打算让我处理这些奏折了吧。”
年听雨点了点头,大方承认:“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