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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你马甲掉了(秋沉水)


沈问津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那人的手腕。
被某人不留情面地指出来后,手下的体温倏然变得有存在感了许多。沈问津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蓦地松开了手,就看见齐客掏出手机,问:“票买了么?”
沈问津愣了一瞬,摇摇头。
齐客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说:“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
沈问津下意识道“好”,刚脱口而出,忽又回过味来:“不是我请你么?”
“说晚了。”齐客从屏幕上抬起头,瞥他一眼,“票买完了。”
沈问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时已仲秋,窗外蛩音早已歇了声,只剩远方马路上汽车驶过激起的声浪,以及不知谁家孩童清亮而不知疲惫的嗓音。
沈问津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听着齐客继续道:“蜂蜜水喝了,早点睡。”
沈问津慢半拍地“噢”了一下。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老板推门而出,室内重归沉寂。
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回神,在心里骂了一句“要死”。
……怕鬼还说看恐怖电影,不是纯纯有病么?
到时候吓得屁滚尿流,在某人面前丢人了怎么办?
沈问津连夜学习了“如何在看恐怖片时缓解害怕情绪”这一命题,第二天下午视死如归地坐上了齐客的车。
出发之前他和常洛报备过行程,常洛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常洛: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沈问津:……人生过于惨淡,勇士直接挂了。
常洛:其实你思路挺对的。不是说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吊桥效应”,是指人在危急时刻往往会产生一种错觉。比如说和人一块儿看恐怖片的时候,心跳加速,但是大脑会把它误认为心动的感觉,
沈问津……我觉得会心跳加速的是我。那人根本不怕鬼啊淦,我要这吊桥效应有何用,让我爱自己他爱得要死要活?有病?
常洛:……
常洛:草,好像是这样。
但常洛是个小天使,具体表现为不论如何都能给他哥加油鼓劲。
常洛:其实看恐怖片也挺好。
常洛:这不是就有理由肢体接触了么?
常洛:你怕的时候就抓他手!
沈问津:嘶。
沈问津:会不会有点明显了。
常洛:怕什么,你有正当理由啊,你害怕!
沈问津:……行。
因着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影院里人不多,他们压着时间进场,厅里也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倒都是两两结伴来的,看起来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侣配置。
沈问津不明白为什么情侣约会会选择看恐怖片,只知道自己绝不会再迈入恐怖片的影厅第二回。
自片子开始播放后,什么佛教鬼故事,什么密室逃脱,都被他抛诸脑后。《谁是凶手》自此以一己之力强势空降沈问津噩梦源头排行榜第一。
播完广告,片头直接开启高能模式,一张带着面具的血脸霎时充满了整个屏幕,几乎没给人喘息的时间。
影厅里响起几声尖叫,声音有男有女,里面倒没有沈问津——
很不幸,他又一次被吓到失声了。
吸气声此即彼伏基本没停,沈问津只觉心跳得厉害,喘息声粗重到自己都能听见。
他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本能地攥紧了扶手,注意力全在电影画面带来的冲击力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扶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直到右边那个“扶手”动了动,倏然翻了个个儿,反过来攥住了自己,沈问津心跳骤然漏了半拍,才意识到——
自己方才抓的是齐客的手。
而现在,齐客手背朝下,和自己五指交握,两只手的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触感温润干燥。
恐惧,刺激,欣悦抑或是冲动,沈问津辩不清脑内交织错杂着的情绪,只知道自己迸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吊桥效应真的很明显。
就像现在,他完全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得快成这样,有多少源自于电影画面,又有多少来自于手心渡过来的体温。
周围大片大片被吓到的吸气声与尖叫声中,他听见了那人一如既往的冷淡腔调,合着木质香一块儿轻轻浅浅地渡了过来。
“别怕。”齐客说。
往后的时间里,沈问津几乎一直处于一种游离于影厅之外的状态。他能看见画面听见声音,但是手心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存在感过强,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上。
就好像于深夜站在万丈悬崖上往下跳的时候,根本无法被身边的风景吸引,因为急速下坠带来的刺激感强过了天上的云和河里的月。
两个小时过得像是两分钟,又像是两个季度。
待片尾曲响起,大荧幕上开始滚动参演人员的时候,沈问津才恍然回神,右手动了一下。
好像有点麻。
……正常,两个小时没挪窝了。
“挺好看的。”齐客破天荒主动开口评价。
沈问津静了几息:“……嗯。”
“怕么?”齐客又问。
“……还行。”
“还行的话。”齐客似是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沈问津一滞,蓦地松开手。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他在心里说。
但是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于是他只是道:“那我改个口,挺怕的。”
齐客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把水杯放进包里。沈问津以为这个话题终结了,也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忽听身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
“晚上会做噩梦么?”齐客问。
沈问津又是一愣,放下了刚抬起来准备往前迈的脚,便听齐客接着道:
“会的话,要不要我陪你?”

这是两人的第四次同床共枕,沈问津心态良好。
他把演员的职业修养发挥到极致,按捺住激动而难以言喻的心情,愣是一路四平八稳地和齐客在外吃了饭,回了家,洗了澡,早早躺上了床。
……然后他就发誓,在追到齐客前,再也不和那人一起睡了。
无他,就是生理反应有点难熬。
黑暗中,除视觉外的感官会敏感许多。每当那人翻身时,被窝里的木质香都会浓郁一点,轻飘飘而暧昧缱绻,几息之后又淡下去。
如此反复几回,沈问津便有些耐不住。
当齐客再一次翻身的时候,沈问津轻吐了一口气,淡声开了口。
“你能不能别老动?”他说得理直气壮,“我睡不着。”
齐客平躺下去,声音隔着很近的距离传来:“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问津含糊地说,“一个大活人在你旁边动来动去,你能睡着?”
齐客似是沉思了一阵,片刻后重新有了反应。
“睡不着的话,聊会儿?”他问。
“聊什么?”沈问津问。
“下周的视频……”
齐客还没说完,就被沈问津喊了停:“今天不想聊工作。”
齐客“嗯”了一下。
房间里又没声了。
沈问津在脑子里飞速搜罗着话题,总算拉出了一个和俩人都相关的。
“周景汀下月十六结婚,拉我当伴郎。”他说。
“嗯。”齐客应道,“我知道。”
“你知道?”
“他给我发了电子请柬。”
“那你去么?”沈问津问。
“去。”齐客答得毫不犹豫。
沈问津想着这人还挺注重同学情,接着想到这人会陪自己一块儿去婚礼现场,复又止不住地高兴起来。
“不过他结婚……不在青州?”齐客问。
“嗯?”
“请柬上写的丹州。”
沈问津倒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想了会儿,回答:“他父母几年前都搬丹州去了,那儿离他女朋友老家也挺近,估计就在那儿办了。”
齐客轻声应着。
沈问津叹了口气:“唉,他都结婚了,我还单着。”
“你好像说过很多遍。”齐客接话,“很想谈?”
“倒也不是……”沈问津卡了一下壳,接着说,“就是看缘分吧。”
他原以为话题到这儿就终结了,没想到齐客一反常态,还能往下接:“为什么?”
“好好好,我知道你唯物主义忠实拥护者,不信这些。”沈问津笑着说,“主要是给自己心理暗示,就算到头来是一场空,也不至于太难过。”
齐客静了半拍,很快再次出了声:“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
“你问。”沈问津说。
“有点冒昧。”
“没事。”
沈问津心说再冒昧还能冒昧过我么,就见齐客很小心地翻了一个身,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他问:“分开的那几年,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沈问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过去的那段往事,他其实早已释怀了,从不提及的原因,一方面是怕听者不知如何安慰,另一方面是说出来显得自己挺惨。
除了收获一些无足轻重的“没事,都过去了”外,并不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反馈。
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人带着十足的善意问起的时候,自己不会动容。
就好像某根深埋于血肉的刺,埋得太久以至于自己都不在乎了,却被人一眼看穿,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轻声问自己疼不疼。
其实那根刺早已断了,不疼。
但是被问起来的那一瞬,忽然又动了一下,变得疼起来。
沈问津在黑暗里眨了一下眼,轻轻说:“都过去了,你想听吗?”
齐客应“嗯”:“假如你不介意。”
“其实也没什么。”沈问津笑了一声,“不过是某些傻冒坑我,想用我的脸换取利益,那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你答应了么?”
“很显然没有啊。”沈问津叹了口气,“不过我说实话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来松下客。”
“你前经纪人么?”
“嗯,饭桌上把我送给某综艺的导演,事先也没问过我答不答应。要不是我当时拒绝的态度够坚决,呵。”
这一声“呵”很有灵性,万般情绪皆在不言中。
齐客没说话,沈问津继续往下碎碎念。
“所以那之后我就佛了,一切随缘吧,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演艺生涯断送了,我就学习技能走其他路。我本来也打算做视频博主来着的,要不是你把我招过来,说不定我们会在百大颁奖典礼上相见呢。”
“这么有自信?”齐客问。
“那当然。”沈问津笑着说,“自信一向是我的良好美德。”
齐客也从嗓子里闷出了一声很沉的笑,片刻后,慢悠悠地说:“随缘也好。”
“就是说呢,把该做的做好,结果看淡,不强求。”沈问津道,“万一哪天缘自己上门了,我躺着就拥有了爱情,岂不是美滋滋。”
和齐客聊天就是舒服。他想。
假如是别人,肯定得说上一大片“都过去,没事的”“揍他丫的”诸如此类的安慰话术,虽是好意,但气氛总会有些片刻凝滞。
像齐客这种,听完后并不发表看法,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不会出声的树洞,便让人感觉很安心。
譬如此刻,齐客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从喉咙里闷出了一句近乎没能出声的“嗯”。
“别光说我了,也说说你。”沈问津侧过身,看着黑暗中那不甚清晰的轮廓,轻轻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冷,不爱和人说话?不光是对我——当然在我面前话更少——你对所有人都挺冷。”
“假如介意的话就算了。”他又补了一句。
“没。”齐客的声音很沉,从很近的地方飘过来,“可能是因为……家庭原因?”
“嗯?”
“我家曾经是中国传统式家庭,我爸赚钱我妈顾家。我妈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身上,管我管得很严。”
“我爸生意越做越大,钱赚了很多,往家里拿的少。”
“后来才知道,那男的外边有人。不止一个,挺多,总换。”
“我妈很难过,管我也管得愈发严,严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地步。”
齐客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他没接着往下讲,但沈问津几乎全然明白了。
母亲管得太严,所以儿时有什么话都不敢跟她说,一直闷着。
闷着闷着,就逐渐成了一种习惯,不轻易参与社交,用经常性的沉默在周遭筑起一道墙。
“我大学时,他们离婚了。”齐客道,“我怂恿的。我说我能养她。”
“他手段不少,让我妈背了一笔债务。我一时疏忽,也连带着掉坑里。”
齐客很少说这么一大篇话,说起来的时候似是有些不自在,每道出一句,呼吸都会错乱一阵。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室内又极其沉寂,以至于沈问津能很清晰地听见那些声音。
缱绻暧昧,带着温热的湿意。
于是自己的呼吸不知怎的,也乱了。
他“嗯”了一下作为回应,不动声色往远处挪了一点,直至挪到了听不见声响的地方,才停下来,状若泰然无事地说:“困了。”
“那就睡。”齐客道。
“你也早点。”
“嗯。”
“困了”是一句谎言,沈问津先是睁着眼睛和天花板玩“一二三木头人”,而后开始数羊。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梦,只知道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手机屏幕上的“10:00”举世瞩目。
……他再一次华丽丽地迟到了。
不过这回与上回不同,床铺旁躺着的人早早起了床,估摸着已经去了公司。
沈问津在工作方面一向不含糊,简单收拾了下就去上班,精力充沛地干到了晚上七点,又周而复始地这么过了两个星期。
两周里发了两个视频,流量都不错,剪辑也顺手了许多,齐客能改动的地方越来越少。
沈问津厚着脸皮求夸,齐客瞥他一眼,张口就是“上天入地举世无双”,给沈问津听愣了。
“说得太夸张了就会显得比较嘲讽,老板。”他捏了一下指关节,笑着说。
“实话。”齐客道。
齐客总爱说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在沈问津看来,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夸张的成分。
这两周里,沈问津继续自己的追人计划,包括但不限于约人去江边吹夜风、打球,甚至投其所好早上和人一块儿去了健身房锻炼,自我感觉进展还算顺利。
具体表现为,齐客并不排斥他偶尔的某些小动作,比如牵手、靠肩膀什么的。
……只是某人仍旧没什么被捂暖的迹象,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常洛对此感到很佩服:哥你居然能做到六点多起床和人去撸铁?
沈问津:[哭]
沈问津: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常洛:有文化!像我这种粗人,就只会说“牛逼”。
沈问津:……
这天,松下客全体成员前往力羊max的录音棚,录制属于公司的第一首歌。
歌词是大家一人几句拼出来的。或许是一块儿呆久了心有灵犀,拼出来的文字还挺和谐,有内涵有深度,展现了松下客一路走来的历程。
大家唱功都还不错,沈问津也是在这时见着了齐客认真唱歌的模样——
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但是会微微昂起头,眸光从睫毛的缝隙里往下漏,看起来……很深情。
他在玻璃门外,只能隐隐绰绰听见录音室内的声音。齐客唱到“我们踏着风霜一路走来,看见终点繁花盛开”的时候,有个音一直转不好。
力羊max在喊到第五次“卡”的时候把耳机摘下了,揉了揉眉心,对着沈问津说:“津老师,你去指导一下呗。”
“我?”
“嗯。这个转音对你来说应该挺容易,你进去看看。”
沈问津临危受命,被迫对上了齐客那还没从演唱里完全走出来、略显深情的眼神。
他顶着压力,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说:“力羊老师派我来指点一下你。”
齐客点点头,沈问津接着说:“你唱一遍我听听看。”
齐客的声线依然很冷,但恰好合上了歌词的“踏着风霜”,倒是挺应景。只是唱到“盛开”的时候,那转音转得确实有些不伦不类。
沈问津于是亲身给齐客示范了一遍。
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唱起流行音乐来宛如初夏的深林里的山涧,流水潺潺而极富质感,用常洛的话说就是“当不了明星就当网红去卖唱,说不定挣得比明星还多”。
而此刻他心里还有点小九九——
周景汀不是说追人就是要撩么,自己这……应该也算用嗓音变相撩人?
而撩人撩得成不成功他不知道,反正他努力了。
他唱完一遍,看着齐客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把谱子翻过去一页,并猜不透那人内心的想法,于是打算打个直球。
“我唱得咋样?”他问。
齐客从谱子里抬起头,挑了一下眉,说:“上天入地,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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