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即想,约莫是好面子的某人装腔作势。
在他对齐客的浅薄认知里,齐客应当不会惯着这种行径。
他于是气势汹汹地喊:“齐客会搭理你我吃屎。”
然后他就看见,齐客挑了一下眉,侧头瞥了眼自己肩上的那只手,说“行”:“明天就开始。”
周景汀:???
草。见鬼了。
知道他俩现在关系比高中时缓和了许多,但没想到竟好到了这种程度。
沈问津笑得很猖狂,指着厕所的方向说:“自助餐,请自便。”
周景汀:……
“咱俩这么多年感情了。”他不可置信地说,“你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撵我去吃屎?!”
沈问津看起来比他还不可思议:“你自己的承诺你不愿意兑现就算了,你还吼我,有这么对待发小的么?!”
周景汀:……
周景汀伤心了,决定一走了之,等改日齐客不在场时,再来探望他那胳膊肘往外拐的发小。
他把脱下来的外套甩到背上,站起来道:“行,我来就是看一下你。看你过得好,为父也就放心了。”
沈问津懒得就“谁是谁爸爸”这个问题展开能扯八百个来回的辩论,把他送到玄关处,贴心地问了他一句“怎么回去,要不要齐客开车送”,周景汀摆摆手说:
“刚在女朋友家呢,她家就在你隔壁小区。”
“啥时候换的?我咋不知道?”沈问津问。
“……你会不会说人话。”周景汀没好气地说,“没换,这个谈了三年了,都准备订婚了。你别瞎说。”
沈问津下意识“噢”了一下,三秒后反应过来:“不是,你都要结婚了?!”
周景汀瞥他一眼:“25了,结婚不是很正常?”
“不正常。”沈问津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恋爱都没谈过,兄弟竟然要结婚了,这让我情何以堪。”
“那好办。”周景汀当即掏出手机准备摇人,“我女朋友身边有好多单身姑娘,我让她给你介绍。或者你不喜欢姑娘,小伙儿也行,我也认识几个,推给你。”
“不是不是周兄淡定淡定。”沈问津吓得把他的手机摁住了,“我没说要谈呢。说实话,一个人过惯了,感觉单身挺好。”
周景汀把手机收起来了。
“你这……”他叹了口气,压着嗓子说,“说实话,咱俩这么些年兄弟了,我就没看你对谁有过想法的。你跟兄弟透个底,你是不是……性冷淡?”
沈问津:……
他把周景汀连人带包一起丢出家门,挥了挥手说:“慢走不送。”
沈问津和周景汀杵在门口聊天,齐客仍旧坐在沙发上,似乎没什么兴趣听他俩胡扯。
他支着长腿,随意摆弄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待沈问津关上门走回沙发旁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齐客拇指点得飞快的样子。
好像在给人发消息。
“咋啦?”他问。
“没。”齐客说,“跟家里说一声到青城了,晚上回。”
“晚上?”沈问津愣了一下。
齐客不吭声,片刻后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沈问津眯着眼看过去,就见时针已经转到了“5”上边,外边的天愈发黑得厉害。
他才后知后觉室内已然很昏暗,所有人和物都隐在从天边满过来的玄色里,轮廓不甚明晰。
齐客也隐在那片暗色里,神情看不太清。
原来已经傍晚了。
沈问津抿了一下唇,走到玄关处,啪地开了灯。
他被陡然亮起的光晃了一下眼,再回神时,就看见齐客把手机收进兜里,抬起头问:“晚饭吃什么?”
沈问津没即刻回答,而是问:“你吃完晚饭就回?”
齐客沉默一阵,捻了下太阳穴,站起来说:“‘晚上’所指的范围挺广的。”
这句话很模糊。然而沈问津莫名很肯定他就是在说:可以晚点回。
不知怎的,他听了这话有点高兴。
或许是能逮到人陪着自己的缘故。
沈问津其实不太喜欢热闹,向往的还是一个人无拘无束的生活。
说到底还是懒——懒得和人磨合,把所剩不多的精力花在不甚必要的人和事上。
但是偶尔能有人陪着走上小半段路也不错。
可能因为齐客不爱讲话,自己和他向来不必客套,想如何就如何,还挺……自由的。
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一下,片刻后,状若无事地应了声“嗯”。
家里的冰箱挺空,没放什么菜;这时候去超市买菜再回来烧又有点太麻烦。沈问津思索一阵,抬起头问:“要不然去一中门口那家餐馆?吃完刚好去江边走走。”
一中傍山而建,山旁边又有条江。他们在高三教学楼里晚自习的时候,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山顶亮起的灯塔。
有一阵子上头不知发了什么疯,给塔上的灯搞成了会变换七种颜色的呼吸灯,而后就收到了一中管理层的投诉:学生晚上光顾着看塔了,没心思上自习。
这个投诉挺扯淡的——谁会魔怔地盯着灯塔看几小时?
但中国人在教育这方面一向吹毛求疵,力求排除任何有的没的的干扰,于是投诉还真成功了。那灯塔只当了一周别出心裁的变色龙,此后仍旧换回了暖色的黄光。
可惜那一周临近艺考统考,沈问津晚自习都出去上专业课了,没在现场。
他俩正在驱车前往餐馆的路上,沈问津想起这幕又有些好笑又有些叹惋,等红灯时往后瘫了一点,开始追忆往昔。
“诶。”他开口,“你还记得高三那年的变色灯塔么?我当时去培训了,都没赶上,可惜了的。”
齐客把着方向盘,直视着交通信号灯,沉默片刻,忽然说:“不用可惜。”
“嗯?”
“我拍了照片。”
“你还带手机去教室?我咋都不知道?”沈问津坐直了一点,朝他脸上看去,“真够勇的啊,不怕被抓?”
齐客不吭声,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回,沈问津接着感叹:“这都七年了,你照片还留着呢。”
齐客“嗯”了一下:“内存够,没清过相册。”
说话间红灯闪了几下,这个话题便这么轻飘飘翻篇而过。沈问津究竟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并没放在心上,以至于翻齐客的手机相册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于是直到那时他才发现,齐客的相册里不止有灯塔。
还有七八年前某几个时刻的自己。
那几个时刻他们离得很远,譬如一个台上一个台下,一个走廊一个班里。
照片里的自己眉眼弯弯,可能是被回忆打上了滤镜,抑或是光影角度很好,又或许是因着别的什么缘故,看起来格外……
吃完饭,他们去江边走了走。
或许是想打造旅游点吸引外地游客,近几年的青江修得越来越漂亮。江岸上的灯带蜿蜒数千米,水面偶有游船,渔火与星光交相辉映。
带着潮气的夜风吹开了俩人的额发。沈问津盯了齐客的发际线一会儿,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你为啥熬夜也不掉头发?”
齐客的眸光从江对面石壁上挂着的灯带转到了沈问津脸上,沉默了会儿,反问:“你不也不掉?”
“我一直用生发液来着的。”沈问津上下扫了他两眼,说,“但是看你不像是会用这些的样子。”
齐客想了会儿:“我体质好。”
沈问津:……
他怒喊一声“齐客”,很自然地去勾某人的脖子:“我发现了,你就是欠打。”
按照经验,齐客这会儿应该任由他勾脖,然后拖车似的拖着他往前走一段路。
但今儿好像有点不一样——拖车没走两步就停下了。
“怎么了?”沈问津问。
没等齐客说话,他就自己找到了原因——
不远处靠近江岸的水面上立着什么东西。
灯带的光射程不远,无法令他们看清那东西具体的样子,只能说从轮廓上看来很像个人。
但不可能是人,因为它一动不动。
沈问津差点没叫出声。
他抿着唇,紧紧攥着齐客的袖子,料想现在自己已然面露惨白。
“没事。”他听见身侧人轻声说,“你松手,我去看一眼。”
……此时此刻,呆在齐客身边才能有安全感。
于是沈问津拒不松手:“不,你也别去看了,咱们回头吧。”
“不走了?”齐客确认。
“再走我就死了。”沈问津抖得像是筛糠。
齐客听话地往回迈步,身边挂了一个沈问津。
他虽然不擅长安慰人,但见青年怕成这样,还是绞尽脑汁挤出了一点话。
“可能是棵树。”他说。
“放屁。”沈问津咬着牙,“树能种水里?”
“那就可能是新建的什么装饰。”齐客说,“这地方一月一变,好久没来,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
“能有这么突兀的装饰?”沈问津并不买账,“我不管,我要回家,要怕死了。”
齐客蓦地沉默了。
他们肩并肩走过了一盏路灯。沈问津看着小道上自己的影子从身后转到身前,忽听齐客说:“回家,你一个人呆着,就不怕了?”
沈问津想起他那空荡荡的家,“嘶”了一声:“是个好问题。”
“所以……”
齐客偏过头,眼里映出了不知哪处的光。
沈问津听见他问:“要不,去我家坐坐?”
灯火阑珊,齐客的半边脸隐在夜色里。
江边行人不多,大约这个时候都去了江中心的岛上公园,只能听见不远处树丛里传来的孤寥寥的蛩音。
齐客的尾音落下的时候,那不知是什么品类的虫子也歇了声。
四周陷入沉寂。
沈问津忽然不知道怎么应声了。
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只是一时松快,最后仍然得孤零零杵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独自消化那些情绪。
——齐客和家里说过晚上回,自然不可能陪他一宿。
他这一晚上注定比较难捱了。
在心底叹了口气,沈问津随便挑了个选项作为答复。
“行。”他又问,“叔叔阿姨在家吗?”
“我妈在。”
沈问津“噢”了一下。
说去齐客家里坐坐就真的只是坐坐,甚至没呆够半小时。
齐母很热情地迎接俩人上门,拉着俩人一迭声说“瘦了”,全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该有的的客气疏离。
不过说起来,他俩其实也并非第一次见。高中时学校组织过几次家长会,都是齐客妈妈到的场。
但现如今齐母给人的感觉似乎不一样了。
在沈问津寥寥几次与其碰面的印象里,她一直扮演着一个大家严母的角色,与眼下热切而温婉的状态相比,要显得端庄而不苟言笑一些。
齐客在他妈妈面前会表现得和软一点,周身萦绕着的冷气散了些去,略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镜头会把人拉宽。”
说罢,他回头冲沈问津解释了一句:“我妈常看松下客的视频。”
沈问津见了家长还是有点拘谨,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捧着齐客递过来的茶水,直着脊背回应寒暄。齐母热情地想给他俩张罗水果,被齐客拦下了。
“您早点歇息。”他说,“问津家有个聚会,我今晚不回来睡。”
沈问津:……?
自己家里什么时候有同学聚会?
他乍听见这话愣住了,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偏过头去瞥齐客。
齐客没坐下,也没回头看他,侧脸没什么表情,自然得像是和自己事先商量好似的。
可是他出说这句话前,分明什么预兆也没有。
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早有预谋。
沈问津的心陡然开始狂跳,不知是因为今晚不用睁着眼熬一宿的欣喜,还是因为某些安排来得猝不及防而毫无准备。
“不回来了?”齐母眼见地也是一愣,随即又很快地开心起来,“同学聚一聚也好。”
她转过头,冲着沙发上坐着的沈问津笑道:“小客他这么个闷葫芦性子,得亏有你们包容他。看见他和朋友们关系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哪里的话呀阿姨。”沈问津心内惊涛骇浪,面上波澜不惊,在家长面前倒是坐有坐相,表现得异常乖巧,“工作上大事小事都是他兜底,是他一直在包容我们。”
齐母像大部分得到夸赞的中国人一样谦虚地说着“哪里哪里”,想干点什么又有些手足无措。她搓了两下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亮了亮,对沈问津说:
“你们同学聚会有没有吃的?阿姨给你们带点东西过去?”
沈问津连连摆手说:“阿姨不用忙,我们都备好了的。”
“你这孩子。”齐母笑了声,“和阿姨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沈问津笑道,“我们那边一应俱全,阿姨这些东西带去怕浪费的。”
眼见着俩人要拉扯上几百个回合,齐客咳了一声,开口打断了这你来我往的推拒。
“不用了妈。”他说,“确实都有,带去用不上。”
“行吧。”齐母犹豫了一下,最终放弃偷偷往人包里塞东西的想法,挽了一下长发,问,“那你俩啥时候出发?”
“就走了。”齐客装模作样地看了下手机,“已经有人到了。”
“那行。”齐母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沈问津还沉浸在“突然被开同学聚会”的刺激里,一出门就扯上了着齐客的袖子,把人扯得微微弯了点腰。他压着嗓子在他老板耳畔问:“你怎么也不事先串供一下?”
他料想齐客会说“临时起意”,于是把这句话堵死了:“你别告诉我是灵光一现。”
齐客抿了一下唇,楼道的光从斜前方打下来,透过微垂着的睫毛,在他眼下打上了薄薄的一片影子。
他说:“没。”
“什么?”
“计划了挺久的。”
沈问津一愣,片刻后回过味来:“那你为啥不和我串通一下?吓我好大一跳。”
电梯恰好在此时到达,发出“叮”的一声响。
齐客率先踏了进去,屈起来按楼层按钮的手指在顶光的照射下泛着冷调的白。
他慢悠悠把一楼的按钮按亮后,才说:“你不乐意?”
“倒也没有。”沈问津捻了一下指骨,“就是有点突然。”
电梯此时下行到一楼,又“叮”地响了一声。门外有孩童冒冒失失往里进,撞了一下沈问津的腿,被他微微弯腰扶住了。
他于是就这么落后了齐客几步,等他走到楼外的时候,就看见齐客站在台阶下,正背冲着楼等他。
下午刚下过雨,地上水迹未干,空气里的潮气很重。蛩音仍未完全停歇,时不时支着嗓子叫一上一阵。
他脚步一顿,片刻后走上前,说:“可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齐客的眸光合着路灯晃过来。
“为啥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沈问津在他身边停下,“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提前说的话……”齐客的眼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迎上了他的视线,“你会跳脚,说‘不要,我没有那么脆弱’。”
沈问津下意识想说“哪有”,脱口而出之前设想了一下场景,又默默把嘴闭上了。
……反驳不了。
好像真是这样。
事实证明,凡事只要开过一次头,接受能力就很强了。
沈问津和齐客的第二次同床共眠没有任何不适应,齐客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洗漱后仍旧换上了沈问津的睡衣,俩人坐在床上,各捧着一部手机在刷。
沈问津在刷微博。
微博上挺多人给他发私信,有夸赞鼓励的,也有恶语相向的。他一一看过去,回了一部分。
他在心里给自己放了两天假,打算好好休整两天,不去想工作。
大概是因为难得清闲下来而有些许不习惯吧,他看完私信,竟然不知道该干嘛了。
他翻了会儿朋友圈,实在有点百无聊赖,遂往旁边凑了一点,去骚扰齐客。
“你在干啥?”他问。
齐客的手指微顿,随即似是飞快地切了页面,才说:“看会儿东西。”
“噢。”沈问津应着,片刻后扯着嗓子开始嚎,“好无聊。”
“无聊就睡。”齐客道。
“那你呢?”
“我再看会儿。”
沈问津起了好奇心:“你在看啥?”
齐客顿了一小下,回答:“学习技能。”
“天哪老板,现在在放假。”沈问津叹了口气,“你别那么扫兴,除了工作就是学习,干点别的不好么?”
齐客摁灭屏幕,冲他挑了一下眉。
沈问津知道他在问:那干点什么呢?
他正想随便扯点什么,忽听俩人的手机一齐响起了铃声。
沈问津和齐客对视一眼,同时低下头去看消息,见是费列莱在松下客的大群里发起了视频通话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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