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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怪兽(秦三见)


他不说话,我就也不说。
站在公司大楼下,看见加班的同事出来买了杯咖啡抽了根烟,然后又回去了。
大家都在熬。
熬不住的就走了。
我也熬,可我今天想早点下班回家,给自己买一个蛋糕。
今天我生日。
我过生日,想听余柏言说句“生日快乐”,没指望他送什么惊喜给我,但至少让我知道,他没忘了这件事。
可是,他提都没提。
我最大的火气,或许就来自于这里。
我默认了余柏言一定会记得并且第一时间祝我生日快乐的。
可是,他没有。
我又开始跟他较劲,觉得就算我说话难听了点,他也不至于在今天跟我一般见识。
明明就是他先做错了,是他忘了我生日。
然而,那之后,余柏言再没有和我说过话。
我们在电话中沉默了很久,久到我抽完了三支烟。
我张张嘴,想问他还在吗,可是我没发出声音,他也没有回答我。
那个时候我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但我并没有意识到,在那个夜晚,我生日的晚上,我失去的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也唯一爱着我的人。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我在公司大楼外面的台阶上坐到屁股发麻,余柏言终于还是挂断了电话。
他没再和我说一个字。
就那么静静地挂断了。
手机彻底安静,连来自旧金山的白噪音都没了。
我看着手机重归平静的手机,心好像被挖空了一大块。
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余柏言。
这一切结束得突然,仿佛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第63章
我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我跟余柏言会彻底断了联系,但我预想中,它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
我们应该会大打出手,再不济也是吵得不可开交,相互谩骂互相攻击,然后他强迫我跟他发生最后一次关系,把我干到生不如死,再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丢掉我。
再或者,我们断得很平和,相互祝福,和谐美好。
总之,不该是这样。
一开始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跟余柏言断联了。
生日那天晚上,我到最后一刻也没吃上蛋糕,更没有再联系余柏言。
我一个人找了家酒吧喝闷酒,喝了个烂醉,半夜趴在酒吧的厕所吐。
一晚上,我没回家,第二天一早乱糟糟地去上班。
手机很安静,余柏言一直没找我。
他不找我,我也不找他。
我一个奔三的大男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
工作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就拿起手机看,但我告诉自己:状态不好是因为喝酒了。
我尽可能不让自己太想余柏言,尽可能不承认他在影响我。
一天没有联系。
两天没有联系。
我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余柏言去美国的第一年,我们就那样失联了一整年。
后来重新联络后,我们也没有相互提及那一年的空白。
我不知道他在那一年里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也不知道那一年我有多想他。
我们总是在回避些什么。
几年以后我才后知后觉,我们都太怕被伤害,所以回避了爱。
一开始我根本没担心。
大不了就是一年没联系。
可随着时间变化,我开始慌了神。
我不停地回忆那天晚上我跟余柏言的对话,我也终于承认我确实伤害了他。
我想,如果我是余柏言,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这个无情无义的狗东西。
终于在三个月后我忍不住,主动打给了余柏言。
然而,他的号码竟然变成了空号。
那一刻我彻底慌了,直接请假跑去他家,可他妈妈之前租住的房屋已经在上个月转租给别人,租下房子的人说:“她说去美国找儿子。”
我站在那间屋子的门外,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
我终于有了一种“余柏言把我给甩了”的感觉。
就像十岁那年,养父母突然意外去世,我被告知他们其实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出生之后就把我送走了。
就是那种,原来我是被抛弃了的感觉。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小区的了,那天阳光很好,北京已经进入了春天。
我漫无目的地乱走,竟然一个人走到了后海。
我第一次到后海是和余柏言一起,那个夏天的夜晚,人很多,我们俩随着人流走,走累了就到旁边一家酒吧听歌喝酒。
那天晚上,我们还在那里吃了我人生中第一顿纯正的老北京炸酱面。
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我站在树下,吹着风,看着太阳从西边落下,把什刹海映成了橘红色。
我孤零零的,觉得这个春天有点冷。
一直望着夕阳到它彻底离开,天色暗了下去,我转了好几圈却没找到当年跟他吃面的那家面馆。
面馆不在了,酒吧也易主了。
一切都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我突然觉得很茫然,好像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这个晚上我该去哪里,未来的人生我又该去哪里。
余柏言不要我了,我的存在又变得没有意义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同事打电话,说项目出了问题,叫我赶紧回去开紧急会议。
我哭笑不得,原来还是有人需要我的。
只是,这他妈还不如不需要。
我打车回去,进了会议室就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可那出了问题的部分根本不是我负责的。
我给傻缺同事擦屁股,他捅出来的篓子我用了半个多月终于打点好,没造成损失。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我忙得掉了五斤秤,终于又有空想想余柏言了。
我给他各个社交账号发消息,可那些消息如同那年被我丢进后海的小石子,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
我终于还是,失去他了啊。

其实我预演过很多次余柏言离开我之后的生活。
我一直觉得,按照我的性格,可能会闹得天翻地覆。
原本就别扭的人,更难相处,跟同事、跟领导、跟家里人,甚至跟路过的陌生人都没有好脸色。
脾气臭得路过的狗都得被我骂两句。
我预想着,我会暴躁、发疯,然后醉生梦死。
可我没有。
我竟然意外的平静。
我只是觉得空荡荡的,站在拥挤的北京,却只觉得风呼啸而过,空旷得像是寒冬的大兴安岭。
那么多人和我擦肩而过,我却感受不到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转了好几圈,找了好几遍,发现在这里读书、工作,一晃八九年,我却连一个能约出来吃饭喝酒的朋友都没有。
我这辈子好像就没交到过朋友。
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岁之后,再没交到过朋友。
我世界围着我哥和余柏言转,我的眼睛也只盯着他们俩。
一旦他们从我的世界抽身了,我就失去了精神支柱。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年我活得多没劲。
可我自问,要是重来,我会怎么选。
思来想去,我觉得我可能还是会重蹈覆辙,因为实在没办法割舍跟余柏言的纠缠。
之后我大病一场。
我不愿意承认是因为余柏言,只当是连续半个月高强度工作,身体吃不消了。
可是生完病,我又开始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每天天快亮的时候勉强眯一会儿,但一个多小时又起床上班了。
因为那次危机,我处理得好,再次升职。
可我的状态肉眼可见变差。
虽然上司是个爱骂人的中年男人,但他一直待我不错,给了我很多机会,他说他喜欢聪明又有能力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赞赏。
我,卓凡,竟然是聪明的、有能力的,这多不可思议啊。
面对这样的夸赞,我心虚到恨不得在他面前自刎。
可上司还是还是常常委我重任。
那段时间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整天攥着手机时不时就看一下,工作效率也变得很低。
上司看我这样,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以为他又要骂我了,结果没想到,他开口对我说的是:“卓凡单身吧?”
我一愣,以为他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刚要编谎话,就听见他又说:“公司在爱尔兰拓展新业务,打算派咱们自己人过去做总负责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有意向吗?”
去年我就听说公司打算开展新的业务,也听说要派一拨人去国外,但没想到这小道消息竟然是真的,而且这机会落在了我头上。
我没敢答应。
“我的能力做总负责人怕是不能胜任。”
然后上司就又骂了我。
他说他最看不惯我的一点就是没魄力,什么事还没做呢就觉得自己不行。
“我又不是白痴,选人的时候我没动脑吗?”上司厉声训斥我,“你是不是当我整天坐这儿跟你们玩呢?”
我被他训得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突然就觉得我这爱情事业要双暴跌了。
“爱尔兰分公司的资料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好好看看,今天下班前给我个准话。”他瞥了我一眼,“卓凡,有时候人生的机遇就那么一两次,把握不住,那就平庸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抬起头来,这个爱骂人的中年男人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信任。
“滚出去吧。”他说,“忙呢。”
我灰溜溜地退出他办公室,回到工位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开邮件下载他发来的资料,而是上网搜索“爱尔兰”。
那个国家对我来说实在太陌生了,我搜索都柏林和北京的距离,又下意识地搜索了它和旧金山的距离。
跟余柏言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好像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头上。
我对爱尔兰没有一丁点了解,也并不向往任何欧洲国家,我其实没有一点野心,只想窝在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狗窝里。
可那天下班前,我还是敲响了上司办公室的门,对他说:“于总,去爱尔兰的机会,我想争取一下。”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我没法继续生活在北京了。
在这个我已经逐渐熟悉的城市,也处处都有余柏言的影子。
我怕继续下去,我没命活到再遇见他的那一天。
就这样,不久之后我踏上了前往爱尔兰的飞机。
三万英尺的高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余柏言,我离开北京了。

我曾经以为我很喜欢北京,后来才发现,其实是因为余柏言在那里,所以我才喜欢那里。
我这个人一直没什么自我,好像永远都依附别人活着。
我知道这很没出息,说出去会被人嘲笑,但我就这么活了二十多年,习惯了。
我找不到自我,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之前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好像就是和余柏言纠缠。
而如今,我一个人前往爱尔兰,如同行尸走肉,了无生机。
爱尔兰对于我来说实在遥远,落地在那片陌生的土地时,我觉得很不真实。
我,一个在乡下泥巴地里长大的小孩儿,竟然一路稀里糊涂走到了爱尔兰。
站在机场,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但很快被证实这一切都是真的,公司安排对接的外国同事十分热情地来接我。
我和他客气寒暄,又一次觉得不可思议。
刚回到城里上学的时候,我一丁点英语都不会,那个时候我哥已经可以跟少年宫的外教对答如流了。
爸花了钱给我补课,那26个字母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外星人词汇。
在上大学前,我羞于开口说英语,总觉得自己发音有问题。
或许真的是沾了余柏言的光,我因为他努力学习考到北京,在那座城市以及那所还算不错的学校里疯狂成长。
谁能想到当年进城时一句“How are you”都不会说的我,在工作后跟国外的合作方接洽自如,又谁能想到,我竟然来到了国外。
我在同事面前装模作样,谈笑风生,就好像我真的是个有为青年。
殊不知,一切都是强撑罢了,一切都是虚假的。
这个爱尔兰同事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高高瘦瘦,以我中国人的审美来看,他是典型的欧洲帅哥。
蓝色的眼睛,红色的卷发,像是电影里的人。
他说他叫Damonte,很健谈,也很客气,说话时一直看着我的眼睛。
他不停地夸赞我的黑眼睛,说他很喜欢中国。
我没太多力气应付他,但出于礼貌,还是不冷不热地回应着。
他带着我先去了酒店。
公司下个星期会给我安排住处,Damonte说那处房子和他家相邻,是他帮我租下的,只不过在我住进去前要重新打扫,最快也要下周才能入住。
我倒是无所谓,住在哪儿对我来说区别都不大。
酒店房间不错,Damonte忙前忙后帮我拿行李、放手提包。
他如此殷勤,倒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我告诉他不用这样,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自己来。
但他回头看我,笑得阳光,说为我服务他很开心。
可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服务。
我有些累了,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手表。
Damonte大概看出了我的意思,很快向我道别。
他走之前对我说:“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找我来陪你。”
我笑,心说这话可真暧昧。
这年轻小伙子怕是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同性恋,还是个没什么底线没什么原则的同性恋。
我摆摆手,算是跟他道别。
他把为我准备的手机放在桌上,最后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他刚出门没多久,那个手机响了,进来一条消息。
我不想看,觉得累,但又怕错过重要信息,只好起身去拿过来。
消息是Damonte发来的。
他说都柏林和北京相比又小又安静,但温度很舒适,整座城市也很年轻,有很多酒馆,适合夜晚出去放松。
他说他为我准备了一份礼物,刚刚害羞,没直接交给我,他放在了酒店房门口,我一开门就能看见。
我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厚待”,也想着这年轻小伙该不会在拍我的马屁,打算日后让我在工作上多照顾。
我想着,这礼物肯定不能收。
可没料到,当我开门,看到的所谓礼物竟然只是一本厚厚的书。
《Ulysses》。
《尤利西斯》。
上面贴了个便签,为我解释了他送这本书给我的原因。
【这本书以都柏林为背景,是我最爱读的一本书。希望你也喜欢它,希望你也喜欢都柏林。】
小伙子还怪文艺。
只是可惜了,我从来不看这类书。

虽然举目望去都是欧洲人,但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在都柏林还是在北京,亦或是在我老家那个小城市,都没有任何区别。
只要余柏言不在,它们统统没有任何意义。
我站在窗户边,喝着水,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没出息了。
快三十岁的人,满脑子只有感情这点破事。
可我很快又意识到,要不是因为感情这点破事,我可能根本过不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或许,我连大学都考不上。
如此说来,我还是得感谢余柏言。
我一口气喝光了一瓶水,然后倒在床上发呆。
就那么看着屋顶的吊灯看了很久,久到我怀疑自己睡着了。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去,我觉得有点饿,原本想打电话让酒店送点吃的来,但最后还是自己出门了。
我想给余柏言拍一拍爱尔兰的天。
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挺矫情的,见着什么都想发给人家,可是人家微信都懒得回我一个字。
天天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我还贴得挺起劲儿。
我出门,到了酒店大堂,琢磨着跟前台打听一下附近哪有吃饭的地方。
让我没想到的是,Damonte竟然还没走。
我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毕竟很多时候欧洲人在我们眼里都长一个样。
直到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脸兴奋地朝着我走过来。
年轻真是好,活力四射的。
他问我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打算出去逛逛。
我看出他要陪我一起,但实际上我更想一个人走走。
可最后我还是答应让Damonte带我去吃饭,毕竟有个本地人作陪,我应该不会吃得太糟糕。
折腾了这么久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总不能让自己第一顿饭就吃不好。
民以食为天,就算余柏言这辈子都不搭理我了,饭我该吃还是得吃。
Damonte得知我愿意和他共进晚餐,心情好得快要飞起来。
他带着我往外走,犹犹豫豫,想要说些什么。
“有话就直说吧。”我说,“是不是想让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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