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你说陆市主是什么打算呀?”阿猫盘膝坐在床上,拆着包薯片问道,“他说的舆论战,我为什么听不懂?”
“从前我也不懂,”江狸走了过来,在阿猫身边坐下,“后来我便知道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年,他带着妖怪山脉的一众妖怪连夺十二座山头,风光无限的样子,彼时他虽然不想再有战争,但身为神兽朏朏,他已经被架在了高台上,再也下不来了。
直到一次落败之后,忽然他就被千夫所指。
其实江狸早就尝过舆论的滋味。
那次战役计划原不在他的部署范围之内,而是其他神兽的意见,他原本就对那次行动持保留意见,可事情出来之后,所有的人却都在怪他。说他得胜之后洋洋得意,不知撤退,就是因为他一再贪功冒进,才会输了那次战役。
再之后,高妖之中忽然就起了流言,说他早就和人类高层勾结,故意营造出有胜有败的假象,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好让所有的妖怪都推崇跟随他。
原本是很离谱的谣言,江狸就也没有放在心上,却不知道为什么流言越传越广,越传越厉害。
几个月过后,好像绝大多数妖怪都信了这件事,高妖忽然集体投票表决,去了他的首领之位。
他亲手建立起的高妖将他驱逐出会,他真心想要保护的妖怪们,却不肯接受他的援手。
“啊……”阿猫愣住,“可是妖怪历志上写当年朏朏是生性孤傲,才会主动离开高妖。”
“历志就是他们所写的。”
也是在那次夺权之后,才有了他被骗上雪山的事情。江狸垂下眼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舆论左右的滋味。
不过奇怪的是,中间的记忆他却不记得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被驱逐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大抵是不重要的吧,不然怎么会忘了。
他只记得他在最后那场战役中,像是中了蛊咒,他的伴生能力可以治愈一切的伤口,却唯独对蛊咒束手无策。
而他中的蛊咒是高阶的,会在黑夜降临的时候,让他变成另一个自己。
月出是在离开妖怪山脉的第八天再见捉妖师的。
彼时他被蛊咒折磨得苦不堪言,但白天的他仍就是那副清冷孤傲,冷冷淡淡的样子,在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他发现有人暗中跟着自己,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把那个人打了出来。
然后他就发现,那人是那天被他救下的捉妖师。
捉妖师像是领了命令来追杀他的。人类中不少势力知道他被驱逐的事情,都想趁现在这个时候直接杀了朏朏,永除后患。却不知道为什么捉妖师发现他的踪迹了却没有通知同伴,而是一个人跟着他。
“听说你……”捉妖师沉默地看着他,顿了顿,“我来看看你。”
“人类,看我?”
他忽然有些后悔之前出手搭救这个人类,要不然今日也不会沦落到被看笑话的地步。他沉着眼,想着要不要把眼前的捉妖师解决掉,然而捉妖师只是摘下兜帽来,背着剑走到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我只是想给你带点你需要的东西……这是一些高阶晶核,我不知道对你恢复妖力有没有帮助,”捉妖师蹲下身,把东西放在地上,“这里还有妖怪能吃的东西,我怕你饿到,还有这个是一枚戒指。”
地上放着一枚红铜戒指,古朴的造型正是时兴的款式,戒指上没有太繁复的花纹,隐约带着流动的气。这种红铜戒指经过锻造,常常有一些特殊却无用的功能,且因为款式大多精巧好看,常常被一些兜里没钱的捉妖师拿来求婚。
“这是换装法器。”捉妖师补充说,“你可以用来更换衣服。”
捉妖师看向他,眼神扫过他身上的穿着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他皱起眉头,低头看去,因为自己出来得太急,什么也没带,衣服还被树枝刮破了,腰间露出白白的一道。
捉妖师应该是因为这个,才说要把换装法器给他。
“不用了,”他淡淡说道,“多谢你。”
他转身就往外走去,捉妖师又捡起了地上的东西,追上了他。
“别跟着我。”他停住脚步。
身后的捉妖师就也停住了脚步。
然而过了会儿,他就感觉身后仍旧多出一道跟随的身影,那个年轻的人类就像跟屁虫一样,追着他不肯放手。像是知道他不会杀人,行为也越发大胆起来。
真麻烦。
他皱起了眉头。
直到许久后,暮色四合,夜幕即将降临,他不能再拖下去,几个瞬移拉开了和捉妖师的距离,独自去寻了个僻静的山洞。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蛊咒就要发作,必须要确保自己在神智丧失时绝对安全。
天暗下来了,他躲在阴暗的山洞中,逐渐感觉身子躁动了起来。
蛊咒会把一个人完全地改变。
他闭紧眼忍耐着,然而气息却重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他禁欲千年,带来的影响会是这个,黑暗里他把手伸进衣衫下,靠在洞壁边失了体统。
银发散下,他攥紧了指尖,身子微微发抖。
早知如此,就该把捉妖师手里那枚红铜戒指抢过来,最起码明天清醒了还能有衣服穿。
朦胧里只能看见洞壁上映着的影子越发放肆,湿漉的尾尖拖垂在了地上,他又反手去让自己舒服,仰起脖颈来压抑着发出声来。
却没想到刚好是这一点响声,吸引了附近徘徊的捉妖师。
捉妖师走进洞穴,在看到他这副样子的时候瞳孔一缩。
那是山之巅的神兽,最最清冷高洁的存在,强大而又疏离,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虚弱的样子,却在一个小小捉妖师的面前狼狈地伏在地上,连着露出的长腿都湿漉漉的。
脚步声渐渐临近,唤醒月出的一点意识,他抬起头来,是捉妖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别过来……”他拢住衣衫,攥紧手指,“滚,滚出去!”
捉妖师却越走越近,直到走到他面前,攥住了他的手腕,他叫出声,强大的法力一瞬间涌入他的身体,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眼前的年轻捉妖师有着与年龄所不匹配的实力。
明明有这样的实力可以做更多的事,捉妖师却只是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不断地给他力量。
他喘息着有些清醒过来,看向捉妖师。
奇怪,这种人类又怎么会轻易被大妖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妖怪山脉的森林里被他发现。
捉妖师却好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把红铜戒指戴到他的手上,像当初第一次见面那样,扯下自己外衫,小心翼翼地裹住他赤露的双腿,手指不经意地搽过他的皮肤,茧子摩挲,让他变了脸色。
他一把推开捉妖师,靠在角落里蜷缩着身子。“滚开。”
捉妖师一下被推开,没了动静。
直到许久后他才忍过去那阵滋味,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却发现那捉妖师也没有真的滚走,只是解下背着的剑,替他守在洞穴口。
“你还好吗?”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捉妖师别过头来看他,那不太明晰的月光穿过洞口,朦胧照在捉妖师的脸上,五官优越得不像是个人。
“……”显然他如今的状况是不太好的,竟然还会费心打量人类的长相,他转过头去没有回应,捉妖师就不再继续说话了,只是沉默地守在旁边。
他闭上眼,其实他是想让这个捉妖师滚出去的,奈何年轻的人类没有眼力见,赖在洞口不肯走,如今他沙哑着嗓子一开口就像调情,连一个滚字都是软绵绵带着欲拒还迎的味道,再要捉妖师离开,怎么听都像是希望人留下。
于是他索性转过头,不去看这个糟心的人类。
直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又经不住蛊咒的力量,蜷缩在角落里轻轻发抖着,齿缝中漏出几声压抑的声音,他攥紧了指尖和咒力抗争着,第一次感觉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整个身子都是软的,像是巴不得和人来一次鱼水之欢,要是月狐或者朱雀在的话还能帮他压制,但此刻他身无外援,更觉难熬。模糊里他看见端坐在旁边的捉妖师,更觉得身体冒热,在再三忍耐过后,他还是缓缓爬了过去。
黑暗里,一下传出重物被压倒在地的声音。
“砰”一声,捉妖师猛地被压在地上,像是诧异地抬眼看着脸色早已不正常的他,手掌犹豫摸上他的大腿,示意他下去。
“帮我。”他却言简意赅地吐出声来,像是忍了很久后才做出的决定。
蛊咒这东西是随心的,总是他越抗拒什么,就越难抗拒成功,只有他彻底接受了,才能完全解开蛊咒的束缚。与其忍到最后出了问题,不如他直接解决了。
于是向来高傲冷淡的他在捉妖师的面前伏低身子,哑着嗓子求人帮他,甚至主动动着腰,想要得到捉妖师的回应。
“知道怎么来吗?”他嘶哑嗓子说,“实在进不去的话,你先用手来。”
第78章 你就是故意的
许久在黑暗里,岩洞中传出交错的喘息声,毛茸茸的尾巴直直扬着,他第一次尝到那样的滋味,让他意外的是人类捉妖师的劲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大,而那双手 竟然也毫不客气地,抱了上来。
他第一次被人类这样大胆触碰,那双手抱着他的大腿,像一盆水洒进火里一般,涌动的法力绵密地炙热地跳动着,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诡秘的法力属性,而他也在这股法力的侵袭下节节败退。
“……慢些,”他忍不住出声说,全然忘了自己最开始嚣张高傲的模样,他攥上捉妖师的衣衫,手指发着抖,想要强迫人慢下来,“你不能,不能对那里——”
猛然间,他瞳孔又是一缩,叫出声来。
夜太黑了,他看不清捉妖师脸上的神情,但他在这一段攻伐中好像完全地被掌控,手心的妖力几次聚拢又溃散,他被蛊咒控制得彻底,朦胧里只有呼吸声在耳边响起,他趴在捉妖师的身上攥紧拳头,分开的腿颤着,头脑昏沉。
直到天快亮起的时候,一切才结束,这一夜的放纵无人知晓,岩洞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了,他在无知觉的时候被捉妖师抱了出来,放在露天的巨石上休息,腰上遮挡着的是捉妖师的外衫。
他躺在巨石上,感觉到蛊咒的力量在渐渐消退,才发觉岩洞周围都已经被布下了法阵,确保不会被其他的捉妖师发现虚弱的他。
很细心也很妥帖,只是一切都太过周全。
他闭上眼,收拾好一切的捉妖师捧着水走了过来。
“要喝水吗?”捉妖师问道,“我知道你能治愈自己的伤口,不过我还是帮你处理了一下。”
“……”
让一个人类上手处理那种伤口,真丢妖。
“晶核和吃的我也收拾好了,给你放在了空间戒指里,希望你会用得上。”手指好像被人抓起了,他眉头一皱正要睁开眼,就感觉到像是什么东西套了上来。“这是我们家祖传的空间法器,但我一直都没有用。”
“我不需要。”
“带着吧。”捉妖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不太像是会照顾自己的样子。”
“……”
这个人类真是烦,头一天塞给他一枚红铜戒指,第二天又给了他一枚空间戒指,一只手总共就五根指头,两根都被套上了东西,累赘得紧,更麻烦的是他回到本体之后还带着人类的法器,是会被那帮大妖笑话的。
喔,差点忘了,他已经被那几只大妖审判放逐了。
耳边声音仍旧持续响起,“你要喝水吗?”
“砰”一声,水洒在地上,他睁开眼看向捉妖师,眼里带上了不耐烦。“走开。”
捉妖师一怔,像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抱歉,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
他的双腿还垂在巨石边,只有一件外衫遮着关键部位,按道理这种丢妖的事他是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现在没对这个人类动手就不错,竟然还要各种来烦他。
昨夜这个人类明明知道他是那样的处境,却还留在岩洞内没有离去,不就是等着他失控后发生那样的事吗?
他坐起身来,任晨曦映照着他身体显出轮廓来,银发散下,他冷淡地看着面前的捉妖师。
“人类,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捉妖师愣住。
“我的意思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你现在可以滚了。”
江狸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头有点疼。
午睡睡得太久了,睡得他浑身没力气,阿猫已经回房间了,江狸撑手坐了起来,拉开窗帘,又忍不住拍了拍脑袋。
是梦吗?
但又不太像。
江狸伸出手来,右手的手指上还套着红铜戒指和空间戒指,和梦里捉妖师送给他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这两枚是陆慎言送给他的。
能换装的红铜法器在哪里都能买到,款式相似也不稀奇,只是空间戒指却很难寻,但如果那梦中的戒指和他手上这只是同一只的话,鹤不归身为器灵应该会知道啊。
好奇怪的梦。
江狸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随手把鹤不归召了出来,走到门边看见楼下的陆慎言仍然在和那群族老闲聊。
“怎么了,江小友?”鹤不归笑眯眯地从背后出来看他,“近来和陆小友的感情不错啊。”
“……”就没见过一把年纪还那么八卦的器灵,江狸转过身去,“鹤老,我有事要问你。”
“小友请说。”
“你在遇到我之前,有过别的契约对象吗?”江狸问,“或者往前推几百年,你对自己的来历有什么印象吗?”
鹤不归眼露疑惑,捋了捋不存在的须子,大半个身子又飘了起来。“小友为何忽然如此问?”
“做了个与我有些相干的梦,有些好奇。”
“凡梦之事,大多由心幻出,虚虚实实难分真假,”鹤不归负手说,“不过往前推几百年,老朽应该都在李家祠堂才对。”
“李家?”
江狸忽然想到了李善。李善说过这空间碎片原本是他们李家的东西,李家和陆家徐家一样都是中都世家,陆家善符咒,徐家善法器,而听说李家的人对于空间之力的掌控度特别高。
这枚空间戒指传到李善这代一直不认主,所以其实也没什么用,但偏偏又是个珍贵物件不好脱手,也就留了下来。
所以梦里那个捉妖师,是李家的人?江狸眉头深深皱起,他难道还和李善的老祖宗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吗?
江狸挠了挠眉心,有些烦躁,此前他从来没有相关的记忆,他只知道他被驱逐出高妖以后,上雪山之前的那段过往与一个捉妖师有关,却没有想到是欢好一夜的关系。
这要是让陆慎言知道了,恐怕连天都能打出一个窟窿。
“鹤老,再往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江狸追问道。
“这个——”鹤不归又捋了捋须子,“老朽记不得了。”
“你不是器灵吗……”
“器灵也不一定能记得住所有事,”鹤不归笑眯眯说道,“像我们这种活了不知道千年万年的存在,老年痴呆也实属无奈。”
“……”
“不过老朽一见江小友就觉得亲切,应当是从前见过面的。”鹤不归补充道。
江狸靠在门边,多少有几分无奈。
陆慎言晚饭是和楼下那群人一起吃的,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聊了那么久,像是怕他饿到,还特意叫阿猫上来给他送了点吃的。
他一口没动,摸着自己的断尾还在想梦里的事,他终于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传承记忆出了问题,那么出问题的原因,应该就在断尾上。
断尾可以再长,但那些往事到底是想起来好,还是遗忘了好?
江狸指尖轻点着,拿不定主意,他出神着没发现陆慎言已经上楼来了,床板忽然轻轻响了一下,江狸下意识回过头,下一刻陆慎言的手臂就已经圈住了他。
几天没刮,下巴那边长了点青色的胡茬,陆慎言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蹭得他痒痒麻麻地眯起了眼。
“别——”
“怎么不吃饭?”陆慎言手掌摩挲着他的腰,“是在楼上待了一天太闷了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不用。”
他看了看陆慎言,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但又被陆慎言吻了上来,吻出了声响,他低哼了声往床角缩去,又被追上来抱住了。
“在想什么,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陆慎言注意到他刚才在摸自己的断尾,又上手去跟着摸了几下,眼神有些晦暗,“是因为中都夫人吗,你这里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新的?”
“你昨晚不是问过一遍了吗?”
“你没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