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流浪更是因此大做文章,把黑市推到了妖怪的对立面上。
“市主,这一次我们不能再让步了,”下属忍不住规劝道,“您以前不是这种性子的呀,可为什么偏偏在中都夫人这……”
陆慎言重重地将文件甩在桌上,撑手揉了揉眉心。
“市主——”下属忍不住继续劝道。
“把五成给她。”
“市主您可以和夫人谈啊,这样下去别说是扩展黑市,恐怕维持原有资金流动都变得困难了。”
陆慎言只是疲倦地揉着眉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和我们止步不前相比,反流浪还在一再壮大,如果说是两年前谁会知道这个无名公会,可是仅仅两年的时间,它就发展到这样的规模,”下属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道,“市主,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后来者居上吗?”
“后来者居上?”陆慎言喃喃道。
“是啊。”
反流浪是江狸的产业,却在江狸不在之后得到兴盛,谁也不知道,对于陆慎言来说,反流浪更像是一种纪念,而并非所谓的后来者,就连这个公会曾经申报所用的空间法器,都是他亲自交到江狸的手中。
所有人都以为陆慎言身为黑市之主,一定会打压反流浪。然而反流浪的壮大,对于陆慎言来说更是乐见其成的。
“你下去吧。”陆慎言淡淡吩咐道。
下属最终退下了。
陆慎言闭着眼,沉沉吐出一口气来。
他如今所看到的,早已没有区区输赢或是强弱之分,他也不在乎反流浪发展到什么样的境地,他所看到的,是一个更大的棋局。
下属从陆慎言书房离开后没多久,就接到了来自中都的电话。
“他真的愿意拿出五成的利润?”
“是啊,”下属说道,“我看他是完全颓废了,心思完全不在黑市里,请夫人放心,陆慎言一定不会威胁到夫人计划的。”
“那便好。夫人说了,可以暂时取消对他的监视了。”
电话挂断了,书房内,陆慎言坐在办公椅上,手指微微一动。
下午的时候,靠近陆宅的周围就撤走了不少人,陆慎言站在阳台边晒太阳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四周。
最近两年,他好像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就是站在阳台边投喂路过的流浪猫。家中的仆人每天都会准备足够的猫粮,以满足他这个小小的爱好。
他靠在阳台边往下看,草坪上已经多了不少吃粮的猫儿,大小几十只,不同花色混在一块。
发现他走下楼了,那群流浪猫有些畏惧地躲远了些,过了会儿又饥肠辘辘地靠近了,叼起一大把猫粮。
“我想请你们帮我找只妖怪,”陆慎言见这样子就蹲了下来,从口袋中取出照片,“他应该长得和这个样子很像。”
流浪猫们怯弱地靠近了,探头来看。
“他的发色和瞳孔颜色,应该都是黑色的,”陆慎言垂眼说,“可能在体形上还会有其他的改变,但右手中指上应该会有一枚红铜戒指,其他我不能确定。”
“听得懂吗?”陆慎言不确定地问道。
“喵。”流浪猫们叫了声。
它们吃完猫粮就都散开了,几乎每隔几天,陆慎言都会暗地里拿照片让这群流浪猫们认一遍,这是他能想到的找到江狸的唯一途径了。
他记得江狸和他说过,流浪猫都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橘猫有局域网,狸猫有追杀令,如果连最擅长找妖的反流浪都不能找到他们的老大,陆慎言也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了。
一天一月一年,一直找下去,总能找到的。
直到许久后,陆慎言站起身来,他正要往回走去,一只有些脏污的狸花猫却过来咬住了他的裤腿。
他低头看了眼,以为这只狸花猫是没有吃饱,然而他把手上剩下的猫粮倒给那只狸花猫,它却不肯吃。
它只是摇着尾巴往外跑了跑,又很快跑回到陆慎言面前,示意陆慎言跟着自己走。
陆慎言的手,忽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狸花猫一直不停地叫唤着,叫陆慎言忍不住放下猫粮,跟着往外走去,他跟着狸花猫一路去了最近的传送点。狸花猫就摇了摇尾巴,用头蹭了蹭陆慎言,又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留下陆慎言站在传送点前,眼神幽深。
这是很小型的传送阵,只会通向三个地方,南城,中都和江洲。
普通的流浪猫是无法跨越传送阵的,靠猫的脚程传递消息,来回就要十几天的时间,费时费力,这只狸花猫应该是陆慎言一个月前喂养过的,到现在才找到一点消息来,通知陆慎言。
那么现在,是三选一的概率了。
陆慎言沉沉看着,心脏迟弥地跳动着。
这一天是正月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
古董铺子虽然算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存在,却也架不住小老板连着两年都没卖出一件古董,现在账面上入不敷出,在小白猫的乞求下,江狸无奈穿上了招财猫的服饰。
此刻他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就是右眼皮一直不安地跳动着。
“左眼皮跳灾,右眼皮跳财。”小白猫笃定道。
“你确定你没有说反?”
“亲爱的老板,等你招财进宝,我们铺子的生意一定红红火火。”小白猫兴奋道,“要不然我只能卖身去给你招揽客人啦。”
“去,别胡说。”
但江狸看镜子里穿着招财猫服饰的自己,确实也等同于在卖身招揽客人了,这件衣服如果给化成人形的他穿上,相当于露胸又露臀,该遮的地方一点没遮,即便他现在是猫形穿上这套衣服,也觉得很是羞耻。
“老板最好了,”小白猫还在各种吹捧,“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滚吧。”
江狸别扭地坐到铺子前,举起手来cos招财猫,他的手举得一板一眼,半条尾巴不安地晃动着。
“迎——迎财神——”江狸乱喊着。
不知道为什么,江狸心中的不安感在不断地放大,就好像有什么人或物即将要来临一般,他在这里藏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期间没有一个熟人能够找到他,更别提中都的人。
仅仅两年的时间,曾经爆出的中都丑闻就像是被所有人淡忘,月狐连同高妖一起选择了息事宁人,妖怪们在一段时间的警觉过后又回到原点,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两年前发生的事,只有他的断尾替他记录着一切。
无所谓了,这对现在的江狸来说都无所谓,他现在只关心自己的铺子能不能招财进宝。
但不知道为什么,隐隐的,江狸又有些不甘心。他本来不该穿着招财猫的衣服蹲在这里,他要做这些,也应该是在扳倒中都夫人之后。
“喵!”
猛然从角落里扑上来一只狸花猫,一下把江狸扑倒。
江狸一脑袋磕在台阶上,骤然被扑得回神,小白猫吓得立马挡了过来,紧接着又是两只狸花猫扑了上来,冲江狸毫不客气地哈气。
“疯啦。”江狸捂着招财衣服盖不住的猫屁股,一瘸一拐狼狈地往铺子里逃,连他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老子难得穿一回性感衣服,你们没必要这么喜欢吧!”
几只狸花猫和小白打了起来,小白勉强应付着,都应付不过来,很快江狸铺子前聚集的猫越来越多。
“妈的,是谁往流浪猫群里发了老子追杀令,”江狸一下就明白过来了,往门边躲去,“小白,你倒是化人形和它们打啊。”
“老板你自己怎么不化?”
“靠,我穿成这样怎么化?!”
下一刻,一只大掌捞了过来,猛地一把将他捞起,四爪腾空,江狸胡乱晃动着四肢,还没来得及反应间,另一只大掌狠狠拍向他的屁股。
“啪”一声,江狸痛叫出声来,不受控地被打回人形,招财猫单薄的衣服罩不住所有,一下子露了个干净。
小白刚化成人形就瞪大了眼,紧接着,古董铺子的门被人反手重重关上了。
“老板!”小白扑了上去,“老板你没事吧,老板!”
昏暗中,江狸想要回应门外小白猫急急的拍门声,但是他不敢出声。
因为此时此刻,将他单手捞起的某人神情吓人,他身子被吓得动一动,没出息地打了个嗝,下意识地,又伸手向后去捂住了招财猫衣服没有挡住的屁股。
两年没见,没有想到再见是这种尴尬的情形。
那半条尾巴,还在不安地晃动着。
“尾巴呢?”陆慎言冷冷问他。
“嗯,”江狸飞快地瞟了眼人,低下头小声回答说,“断了。”
他却没发现陆慎言的手掌在一瞬间变得僵硬,那目光在那截断尾上停留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慎言?”江狸试探喊问。
陆慎言却没有回应,他只能感觉到陆慎言的手指,像是有些颤抖地摸上断裂处,头顶处,传来的嗓音嘶哑。
“……疼吗?”
其实当初尾巴断了的时候有多疼,江狸早就不记得了。
中都夫人的水果刀快得很,切下来的时候也不过一瞬间的剧痛,倒是尾巴长不出来了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也算是半个残疾猫了。
他刚用手捂住断尾,陆慎言就将他抱去了桌上。
招财猫的衣服只在腰背和两腿间有布料,露出的胸膛和屁股盖不住,偏偏手指和脚踝上还绑着红布带,脖颈还有一条红色的棉质的项圈,江狸一手捂上,一手捂下,跪坐在桌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和陆慎言解释这其实只是一场简单的cos。
他看了陆慎言一会儿,又默默低下头去。
“这两年,你就是这么过来的?”陆慎言嗓音嘶哑。
“也没有,”江狸小声说,“也就今天这一天……”
“为什么穿成这样?”
“招财神,”没想到财神没招到,招来了这尊杀神,“要不然,我我现在再换回去?”
江狸摸上手上红铜戒指,但今天的妖力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明明只需要那么一点点妖力,他愣是催动不了戒指。
江狸丢了原身脊椎,又没了尾巴,实力别说十分之一,连百分之一也没了,真真正正地沦落成了一只连低等妖怪都不如的残疾存在。这也是他避开所有人躲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衣服换不回去,他折腾了一会儿,倒是额头冒出了白汗,别过头又觉得自己有些难堪,奋力地继续催动,陆慎言忽然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继续下去。
“好了。”
江狸抬起头,无所适从地看了人一眼。“嗯?不换了吗?”
“不换了。”
“喔。”
他撑起手来,就想要从桌上爬下。
陆慎言忽然一把抱起他来,托着他的屁股往里头走去。
虽然两年不见,他们依旧了解对方的每一个小动作,江狸靠在陆慎言肩头,任陆慎言抱着他进里间去找衣服,感觉陆慎言的掌心贴着皮肤,在发着烫。
他叹口气,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衣柜门就被打开了,陆慎言从里头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盖到了他的身上。
江狸抓住衣服,低下了头。
这里原来是陆谨行的古董铺子,是陆谨行原来存放月狐假尾的地方,上一次他和陆慎言共同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还是在找阿猫,没想到最后这间铺子会被他盘下,成了生活两年的地方。
陆慎言能找到这里就也能猜到,当初是谁把他带走的。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和谨行合作。”
“也不算合作,”江狸说,“他是因为阿猫才救我的。”
“我以为,不管你被谁救下,你如果还活着就会来找我。”
江狸微愣,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见陆慎言正低头看着他,陆慎言也没有想把他放下来,让他穿好衣服的意思。
他抓着衣服挣扎了下,想从陆慎言的身上下来,陆慎言却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像是在等他一个答案。
其实他去找过的,但酒吧包厢只一场大梦,陆慎言显然不认账。
“我不想连累你。”江狸终于开口说,“与其拖着你还不如我一个人过活。”
“所以你就对我用梦境术?”
果然,陆慎言还在计较那次的事。
江狸不知道在他用梦境术之前,陆慎言到底有没有把中都地牢里的那具尸体当了真,如果陆慎言真信了那具尸体是他,那那一场大梦对于陆慎言来说就是彻底的噩梦。
没有什么比被凌辱的爱人在梦中向自己求欢更令人痛苦的了,而梦醒之后,陆慎言才会发现江狸其实宁愿假死,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庇护。
江狸低下头,尾巴又一次不安地甩了甩。
陆慎言看见那条断尾就不再追问了,目光晦涩地把他放了下来。
江狸又一次松了口气。
“转过去。”
“啊?”江狸抬起头,“干什么?”
“转过去,趴在那。”
“……”江狸抱着手里的衣服,犹豫片刻以后还是转过去,手撑着半趴在了柜子上。
后腰系着红丝带,微微塌了下去,像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等待人拆开,但这件礼物没有包装彻底,丝带缠在腰上,腰下边耸起来的地方却是裸露的。
江狸不适应地攥紧手指,感觉背后的陆慎言摸了上来,指腹摸过横截面,痒痒的,考虑到那边没有衣服,江狸又扬起可怜的尾巴来,试图遮挡一部分。
尾巴就被抓住了。
陆慎言的手在短暂停留之后,就摸上了他的尾巴根,江狸低低哼了一声,把头埋在柜子上不说话,脚踝处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声音,他知道陆慎言是在检查他的伤势。
但这种时候,他倒也不想陆慎言只检查伤势。
说起来,这个柜子里头装满了关于陆慎言的东西,好在陆慎言找衣服的时候没找到这里来,要不然一打开,就知道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暗处偷偷惦记着自己。
这两年多少次他趴在这个柜子上,他想着的全是陆慎言的样子,陆慎言的气息,想着陆慎言的手像现在这样,和他亲昵地接触。
而他会主动地贴上去,会主动摇着他身上的铃铛,乞求着陆慎言能够更进一步。
体内残留的药性又在蠢蠢欲动,他微微一抖,咬住手,阻止自己的遐想。
“要怎么样,才会长出来?”陆慎言问他说。
“尾巴吗?”江狸的嗓音沙沙哑哑的。
“嗯。”
江狸的猫耳朵又冒了出来,他转过头缓缓看了眼陆慎言,碧蓝色的眼睛像是沾了水一样,对视一眼就让人心念一动。
“和我做,就可以了。”
“啪”一声,陆慎言的巴掌毫不客气地拍了上去,江狸捂住屁股一声吃痛,红着眼愤怒看向人。
“你干什么!”
“说实话。”
“……”江狸别过头,恼怒地趴在柜子上不动了,“生命链接的治愈能力,足以令断肢重生……但是这部分力量,来自于脊椎和尾骨。”
“也就是你的尾骨断裂之后,会让你失去治愈的能力,所以你现在无法治愈自己了?”
“昂。”
“把断尾拿回来,有用吗?”
“……没用。”
陆慎言的目光沉了下去。
江狸偷偷看了眼陆慎言,想要支起身来,又被人摁了回去,他不得不继续趴在柜子上,动了动耳朵。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江狸说,“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找到了我那条被挖走的脊椎。”
陆慎言的神情,猛然一变。
江狸原本是没有找回脊椎的打算的。
一是他以前觉得自己的实力也不算太差,二是即便他费尽心思找到了,那条脱离身体的脊椎也不一定还是完全的。
这种好东西人人都想要,保不齐一整条脊柱已经被大卸八块,磨成粉煲汤喝,而且要让原生的脊椎归位,就势必要拔除掉后来生长出的次生脊椎。
那种痛楚,江狸不想再受第二遍。
如果不是现在的江狸弱到连调动一次伴生能力都费劲,他绝对不会产生这个念头,他不想守着这间古董铺子,做一辈子的闲散掌柜,就只能借原生脊椎的力量,重续断尾,恢复实力。
“脊椎在哪?”陆慎言问他。
“那个地方,或许你也知道。”江狸缓缓说,“中都八大世家之一,有个专出术士的徐家。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那。”
多亏中都夫人当初说的话,江狸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三花猫,而是形似三花猫的朏朏,于是顺着朏朏的线索,他一个人找了两年,从当初那个挖他脊椎骨的捉妖师开始一点点找起。
时隔多年,当初那个捉妖师早就已经死了,他只知道在捉妖师死后,鉴宝阁接手了他的遗产进行拍卖,而那一场拍卖的压轴之作就是一条朏朏的脊柱。
江狸想大概没有那么巧的事,还有另一只朏朏折在同一个捉妖师的手中,所以那条拍卖的脊柱大概率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