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大年三十这个特殊的日子。
五年前的除夕夜。
小少爷:啊啊啊家庭宴会好无聊,方彭刚才又来跟我炫耀他新买的车了,哼,等我有了驾照要买辆比他好一百倍的车!
小少爷:他们又开始比成绩了,都不是一个学校有什么好比的!还好我有个优秀的哥哥,为我遮风挡雨T_T
小少爷:你怎么都不回我信息呀,在忙吗,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呀,除夕夜不要亏待自己,吃点喜欢吃的吧o_<
沈修然摸了摸裂成蛛网的屏幕,不是他不爱回复信息,而是触屏失灵得厉害,很难编辑出完整的句子。
他站在病房走廊透气,时不时躲避着来来往往的病人及家属。
医院大概是少有的不被新年气氛感染的几处场所之一,每个人脸上都是疲惫与沉重。
在这些人的衬托下,一脸冷漠的沈修然显得格格不入。
如果不是被世俗上的‘孝’字捆绑,他想他今天可能都不会来。
这一层是病人最多的区域,因为这的床位最便宜,甚至有家庭付不起病房内的位置,只能躺在有阵阵冷风的走廊里。
细数过去的十八年人生,他觉得那个名为父亲的人给予他生命的恩情,他早已经还完了,但是他却依然无法为自己而活。
或许是因为他的父亲还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住着,时不时提醒着他的出身,又或者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样生活。
“姓沈的你给我滚进来!”病房内传来一声嘶哑的咒骂,声音像是锈住了的弦,刺耳又难听。
沈修然静静地站在原地,不予理会。
“你长本事了是不是,你老子都不理了!”屋内的咒骂声断断续续,直到声音微弱下去,沈修然才迈步进了屋。
病房里挤了七张病床,加上陪护的亲属,屋里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病房之间从天花板垂下淡蓝色的帘子,勉强算是保护隐私。
沈修然泰然自若地推开一片片帘子,走向最里面那张病房,期间听到不知哪张床小声叹了句,“哎又开始了。”
最里面这张床靠着窗户,白天时候采光稍微好些,一到晚上,窗外则是平等的黑漆漆一片,窗户变成了一片镜子,映照出神色各异的面容。
“想什么呢,这么晚才进来,又想着你那小少爷了?”男人喘气有些吃力,缓了会儿才接着说:“你快趁人家还看得上你多捞点钱,赶紧给老子换个好点的病房,天天跟这些穷鬼挤在一起,心情都变差了。”
“嗬,呸!”不知从哪个帘子传来道吐痰声。
沈修然依然沉默着,眼神失焦地随意扫着,他不知道看向哪里,就像他未来的人生一样,没有方向。
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人生在出生这一刻就注定了,阶级间的差距是很难通过学历来改变的。
他接触的社会面越多,成绩越优异,就越懂得这一点。
所以他很畏惧和方亦初成为朋友,对方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的生活,都是他连想象都不知道该通过什么依据来想的。
方亦初曾经说因为觉得他很完美才想和他做朋友,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完美,他自卑到了骨子里。
自卑出身,自卑没见过世面,自卑和朋友聚会要先算清接下来生活费够不够。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但越努力越清楚有些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改变的。
“往哪看呢,你小子到底在没在听,怎么这么没教养!”床上的男人忽然抓起床头的水杯扔了过来,但因为力气不足,水杯不足半程就掉在了地上,只在沈修然裤腿上撒了些水。
“还不都是你教的。”沈修然淡漠道。
“你、你!”男人又深深喘息了几口,“真以为学习好了不起,你连你老子都养不起,你等着吧,等你上了大学我就去你学校门口躺着,让学校里的人都了解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忘恩负义,不忠不孝……”
听着男人不着边际的控诉,沈修然甚至没忍住冷笑出声。
男人更气了,发出更难听的咒骂。
隔壁床不满地敲敲床栏杆,发出咚咚的响声,不知是哪一床放起了春晚,直接调到了最大声,晚会上的主持人正说着敲钟前最后几句祝福语。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
“真正的天才都是不学也能考第一,你天天起早贪黑背这背那才拿个第一,你就是个愚材!”
【祝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福满万里神州……】
“你别以为赚点钱就能不听我的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你赚那点小钱算什么,你出去外面看看……”
【让我们一起进入最后的倒计时,十、九……】
“我告诉你,你出生是野鸡你就永远是野鸡……”
【六、五、四……】
“沈修然,你努力到死也变成不成凤凰!”
【咚——咚——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
手机接连传来几声震动。
小少爷:新年快乐!
小少爷:我是不是第一个跟你说新年快乐的!我可是掐着秒表发的!
小少爷:好可惜短信发不了视频,我本来想给你看看我这边的烟花的,哈哈方彭那个冤大头被人唬着买了个几万的烟花,现在被我白嫖着看啦o_<
小少爷:你那边有没有烟花看呀?
沈修然下意识看向窗外,方才还漆黑一片的夜幕,此时满是绽放着的绚丽烟火,不远处的居民楼鞭炮声此起彼伏。
鞭炮早就在放了,烟花也一直有。
只是他太在意父亲的话,所以没有听到。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在失灵的屏幕上反复操作着,过了近两分钟才成功编辑出一条消息。
[看不到,可以去你那边看吗]
方亦初发过来的位置距离医院很远,这个点公交车已经停运了,骑单车怕是要骑到天亮。
沈修然罕见地奢侈了一把,他打了辆计程车。
没办法,他今天有点急。
他想他去的不是方亦初的家。
而是奔赴向自己的未来。
H市的冬天算不上太冷,但吹起寒风来,也有几分彻骨。
别墅区住户少,有放烟花的也大多放几分钟就结束了,只有方彭这个被人忽悠了的,在那一个又一个的放着,似是故意彰显存在感。
方家年宴虽然来得都是主家分家的亲戚,算是自己人,但也都是正装出席。方彭好面子,穿的礼服亮眼虽亮眼,但薄薄一层,风一吹早就打透了。
他站在花园里一边放烟花,一边趁人不注意偷偷搓手取暖。
方亦初也是爱打扮的性子,但他哥哥看他看得紧,出门时硬给他套了层厚厚的羽绒服。
浓黑的发色配上雪白的羽绒服,使得他走起路来像个憨态可掬的大企鹅。
他慢悠悠走到方彭身边,带着小心思道:“你进屋暖暖身子吧,我替你放会儿。”
“你?”方彭一脸不屑,“我花大价钱买的烟花,凭什么让你放着玩?”
“烟花不是放来看的嘛?我在这帮你点火,你回别墅里看好不好?”方亦初讨好道。
其实他是怕方彭把烟花早早放完了,等沈修然到这就没有了。
“别了吧,你这种乖小孩会用打火机吗?”方彭晃了晃手里的定制款打火机,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个东西,“你还是适合这个。”
“什么?”方亦初接过来一看,是裁成细长条的一沓纸,纸上印着各式花色,还洒着闪粉,看上去很漂亮。
他虽然没叠过星星,但认得这东西,“这不是叠星星的纸吗?”
“对,这是三姨家小女儿刚才塞给我的,我用不上还是给你吧,你就适合这些小女孩玩的东西,反正你长得就跟小女孩似的……”
“方彭!”
嘲讽的话未说完,他身后传来一声低吼,他身子顿时一震,方亦初也下意识跟着回过头去看。
来人是方亦初的二叔,方彭的父亲方宇。
“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快跟他道歉!”方宇厉声道。
方彭不情不愿地朝方亦初扁了扁嘴,满脸不情愿道:“对不起——”
方宇说:“跟我回屋去。”
说完他对方亦初礼节性地笑了笑,方亦初也恭敬地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方亦初觉得爸爸长相与祖父相似,而二叔长相则更像祖母,面容俊美柔和,待人接物也是温和有礼。
但方亦初莫名地不喜欢他,总感觉他的笑容不是发自真心,像蛇似的,让人心里发毛。
两人走后,方亦初去找佣人要了个打火机,然后一个人站在花园里静静地等待沈修然。
他是怕冷的体质,但或许是哥哥给的羽绒服太厚,他总觉得今晚好像没有天气预报说的那么冷。
又过了约二十多分钟,沈修然打来了电话,别墅区有门禁,外来车辆开不进来,但是门禁距离方家别墅也有段距离,于是方亦初叫了自家司机,一起过去接他。
方亦初到的时候,沈修然正站在别墅区警示牌旁边,视线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
“修然!”方亦初从车窗探出头,激动道。
他打开车门,然后身子往里挪了挪,“你快进来!”
沈修然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神色有片刻不自然,最终还是坐了进去。
“你手好冰呀,是不是等很久了。”方亦初也顾不上暧昧不暧昧的,他直接把沈修然的手放进自己悟了半晌的兜里。
高档羽绒服保暖性良好,沈修然不知道衣服具体是什么材质,只知道双手忽然被一阵暖意侵袭了,暖到有些发烫。
待冻僵的手恢复知觉,沈修然才发现两人的姿势有些过于亲近了,即便他的胸膛与对方的后背隔了一拳的距离,但看上去仍像是他把小少爷拥入怀中一般。
他连忙抽出手,往旁边挪了些距离,匆忙中他看到有个物件从方亦初口袋里掉了出来。
“这是,星星纸?”他问。
方亦初讶异:“你也知道?”
沈修然为了缓解暧昧氛围,把注意力到全放到了星星纸上,他随手从包装中扯出一条,“上初中的时候接过几个叠星星的单子,一般都是班上女生下的单。”
方亦初不解,“下单这个干什么?”
“为了许愿,据说将愿望写在纸里然后叠成星星,愿望就有机会实现。”
说话间沈修然已经叠成了一个星星,形状规整没有多余的留空,圆鼓鼓的星星透着一丝可爱。
方亦初新奇地拿过纸星星放在掌心,左右观察着,“就这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就能实现愿望?”
“心诚则灵,据说叠得越多实现愿望的几率就越大。”
“怎么叠的,你教教我吧!”方亦初兴奋起来。
沈修然想起之前秋游时候在山上的事,他不禁道:“你可真喜欢许愿,又不是小孩子。”
“许愿又不是小孩子的专利!”方亦初理直气壮道:“我的愿望很多,当然得多找几个途径嘛!”
“行,我给你示范一遍。”
司机仍然是那个懂事的司机,他没开车內的灯,仅靠车外的路灯照着车内,光打进来的距离有限,方亦初只能贴到沈修然身边去观察他叠星星的步骤。
“这里不要太用力,不然到后面纸会断。”沈修然一步步耐心教导着。
方亦初学校里的课业不上心,怎么考都是倒数几名,学这类手工活倒是学得快,经历了仅仅两次的失败尝试后,就叠出了一个差强人意的星星。
“还有很大进步空间,但已经学得很快了。”沈修然点评道。
“是老师教得好!”方亦初喜滋滋的,高兴着又多一条许愿的途径。
“少爷,到了。”司机提醒道。
其实车停有一会儿了,他特意等到合适的时机才开口提醒两人。
“谢啦,新年快乐,我会跟管家说这个月多发点奖金的!”
“少爷太客气了!”
虚假的客套过后,方亦初推着沈修然下了车,直奔小花园。
“烟花在那里。”方亦初指指花园中央,他掏出打火机递给沈修然。
“我点吗?”沈修然问。
“……我不太敢用打火机。”方亦初赧然道。
方彭嘲讽他时他没反驳,一个原因就是他真的没用过,总怕火苗会不经意烧到手。
“好。”打火机在沈修然指尖转了转,他弯下腰俯身去点燃导火索,随后拉着方亦初退后几步。
黑夜中可以清晰地看出火光像一条金龙在烟花筒中游走。
咻——啪——
一朵又一朵烟火在夜空中接连绽放。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寒潮,有几朵烟花在乌云的遮掩下略显朦胧,有的则还没等绽放就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几万的烟花?”沈修然不解。
这和他在医院附近看到的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哈哈哈!”方亦初忍不住笑出了声:“所以我说我堂哥被人骗了,他总是这样,没什么见识还爱充面子。”
沈修然闻言藏在袖子里的手忽然紧了紧。
“不过还好他买了很多,这下我们可以放个过瘾啦。”方亦初拍拍沈修然胳膊,催促他快点下一个。
方彭拉来了满满一车烟花,质量参差不齐,其中有一个还真配得上身价,方亦初连忙拿手机录了下来。
“好可惜,今天这么冷我还以为会下雪呢。”方亦初忽然叹息道。
H市是标准的南方城市,在气象局的记载中几十年才会有一场雪,而且还是落地即溶的小雪。
那种能清晰看出雪花形状的大雪更是可遇不可求。
沈修然建议道:“你想看雪可以去北方看,现在正好是寒假。”
“我又不是没见过雪,我在N国的滑雪场还有VIP呢。”方亦初期许道:“你不觉得在一个很少下雪的城市看雪,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吗?”
沈修然不置可否。
他只在影像资料里见过雪,他不太能理解雪有什么好期待的,也不懂方亦初的浪漫。
最后一筒烟花也放完了,小花园恢复到以往的寂静与昏暗。
方亦初在这片昏暗中,喃喃道:“要是以后能和你一起看雪就好了。”
“哥你看我就说他们在这!”几米远外传来个少年的声音,紧接着方彭那张讨人厌的脸又出现在眼前,状似教育身边的少年道:
“你看,男孩子就是不能太娇宠,这下好了,伯父他们成天捧在手心里的小宝贝,竟然在这偷偷摸摸地和穷小子玩恋爱游戏。”
方亦初骤然被戳中隐秘的心事,瞳孔猛地一缩,他怕被沈修然察觉出什么,连忙抓着他的胳膊头也不回走向小花园另一个方向的出口。
后面传来方彭放纵的嘲笑声:“哈哈哈小少爷和穷小子私奔咯!”
方亦初少有地流露出厌恶的情绪,他们走出段距离才放缓步伐,他拍拍沈修然的肩道歉道:“不好意思他那个人性格就是讨人厌,不要在意他的话。”
“没事。”沈修然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三点多了,他说:“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吧,这个地点不好打车。”
沈修然见方亦初仰着脸,小心翼翼看着自己,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脸色太差,他以为自己不高兴了。
沈修然伸手揉了揉方亦初的头发,尽可能温声道:“我没在意他的话,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烟花也很好看,我从没经历过这么有氛围的除夕夜。”
方亦初闻言放松下来,又挂上副笑嘻嘻的表情,“那以后我陪你过年,接下来的每一年都一起过!”
沈修然内心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氛围之下,他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身后又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小初。”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呼喊道。
方亦初连忙转身,眸中露出诧异,“爸你这么晚了还没睡?”
爸?也就是说这位是方亦初的父亲。
沈修然下意识打量起几米外的中年男人。
仅一眼,他绷紧全身的关节,才克制住想后退一步的冲动。
这是常年居于上位的人才有的压迫感。
“太晚了,改天再和朋友出去玩。”方博道。
方亦初内心有点挣扎,“可是……”
“走吧,小初。”方博不由分说揽着方亦初往回走,走出两步才同跟来的司机道:“送客。”
从始至终方博都没有看过沈修然一眼。
于他而言,沈修然这种出身的人是配不上方亦初朋友这个称号的。
路灯将道路分割成阴阳两面,沈修然呆立在阴影中看着方亦初远去的背影。
刚刚建立起的信心又摇摇欲坠。
他突然觉得他爸说得也没错,他的确努力一辈子都无法达到方博的高度。
“沈先生上车吧,我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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