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信自己已经深陷在某种危机之中了,随便在一家服装店里抢来一件外套大衣匆匆披上,打开伞冲进雨幕中。
他很快发现了怪异的事情。
之前在猩红场也好,在送灵街也好,那些被暴雨笼罩的地方最大的特征,就是街上只有死尸空无一人。活人都躲在隐蔽的避难所,偶尔有一两个出来搜索资源的,也是满脸紧张惊恐,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荒碑林的城区,完全不一样。
被阴郁的暴雨覆盖,这里的人竟然都在有条不紊的生活。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看见那些被怪物破坏的建筑,对路边的尸体和血泊也无动于衷,人人按照正常生活的轨迹活动。之前王德发抢了服装店的外套,店员也像是没有看见他的暴行一样,在他出门时微笑着对他说:“欢迎下次光临。”
不正常中的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荒碑林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好,请问你的伞用完了吗?”身旁又有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响起,“如果用完,可以还给我了吗?”
一种毛骨悚然感蹿上王德发的背脊。
他慢慢往后退了两步,因为身体的僵硬,动作极不协调,后脚跟不慎踩到人行道的路坎,绊了个仰倒,手里的伞也掉落在地上。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伸来,在他面前捡起了黑色的雨伞,缓缓将伞打开。
视线自下往上缓缓移动,王德发看见那人干净的皮鞋,勾勒出修长腿型的西装裤。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染血的白大褂,胸前挂着复苏市医院的工作铭牌,上面印着一行字。
【副主任医师 傅逸明】
“谢谢你,”他很有礼貌地向王德发道谢,“为了还伞给我,特意跑了这么远。”
王德发只感觉浑身冰冷。
“你这……”他头皮发麻,嘴唇颤抖,字词断断续续,凑不成完整的句子,“你他妈的,到底是……”
黑色的伞缓缓沿往上抬。
伞影之下,露出了一双翡翠一般美丽剔透的,绿色的眼睛。
第283章 剧本十三·庸世入病·二十
王德发掉头就跑,从有着绿色眼睛的傅逸明面前逃走,连滚带爬地跑向街道另一头。
这种时候,荒碑林的商业街区上居然还在举办美食节。他横冲直撞,掀翻了一个贩卖鲜榨椰子汁的摊位,从案板上抢来一把撬椰壳用的砍刀。
被他推倒在地的椰汁店主居然丝毫不气恼,坐在椰青堆里正了正自己的鸭舌帽,用一种王德发极其熟悉的语气,轻松地笑着说:“你知道吗,一个人的存在,是由过去、现在、未来,这三大要素构成的……”
鸭舌帽的帽檐往上抬起,店主有着一双翡翠般美丽的绿色眼睛。
“少在这里装神弄鬼,”王德发惊恐失控,举起砍刀胡乱劈砍,血泼溅在身上,“我才不怕你!”
店主带着诡异的微笑死去。而此时,王德发背后,一个背着书包的学生路过,随手从摊前捧起一颗插好吸管的椰子,吮吸了一口,说:“人脑海中留存的记忆构成了他的过去,由过去所影响到的每一个瞬时的决定,即是他的现在。而现在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又指向了他将要行往的未来。”
王德发猛地回头,捧着椰子的学生赫然也眯着一双绿眼睛,正微笑望着他:“假如世上有一个人,与你共用着同一具身体,拥有和你完全相同的记忆,能够在每一个瞬间做出和你相同的决定。那么可以把他和你,当做是同一个人吗?”
“闭嘴、闭嘴!”王德发大喊,挥舞着手中的砍刀,从摊位上冲出去,拨开人群。
人群沉浸在节日的欢庆气氛中,大家脸上都带着平静的表情,眼神里徜徉着欢愉。他们在相互交谈,彼此低语,无数细碎的声音汇成众口众声的洪流。
王德发在庞大的人群中挤过,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参差掠过,每一个与他错肩的人,都被他听见一个破碎的字或者词。无数人之口、无数人之声,在一种恐怖而庞大的、不知名的主导之力下,竟然在他耳边衔接成完整的句子。
“当你与我对视的那一瞬间,你已经沦陷在我的双眼中。在这一刹那,我读取到了你的所思所想,沿着你的意识攀援上记忆的根茎。我拥有你的全部记忆,也与你共享着同一个过去。”
“因此,当我篡夺你的现在,代替你做出下一个决定时,走向未来的那个人,究竟仍旧是你,还是已经是我了呢?”
巨大的恐慌笼罩了王德发。
他茫然地四顾,他所行到之处,所有人都望向他,朝他露出友善的微笑。那一千张、一万张面孔,每一个都拥有着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一抹诡异的绿色宛如某种疯狂的病毒,沿着视线肆意传播,根植于每一个人的灵魂,将他们的特性抹灭,在无声之中归寂于终极的一端。
众生乃是千人一面,众生背后是千面一人。
王德发有一种强烈的恐怖直觉,他像是落进一片汪洋之中的一滴墨,是唯一的异类,顷刻将被无边无际的海水稀释,化去存在的痕迹。
“不!我不可能是你,我就是我!”最后的意志坚守着他对自己的认识,王德发尖啸道。
对,他不可能败,他也不会死!
他身上还有绝对不死的病症,无论被杀死、被分尸成多少块,他都可以完美复活。根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咆哮着,举起手里的砍刀,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荒碑林中这么多被病异感染的怪异的人,可他们只是看起来人数很多而已,每一个也不过是凡胎肉体。只要砍到要害,一刀就足以毙命。
王德发狂性大发,一路屠杀。被攻击了他的伤势也会很快愈合,假如身体被撕裂,他也能以可怕的速度再生出全新的肢体。他的头发、外衣、甚至指甲缝里都糊满了血和碎肉,眼睛被血黏得几乎要睁不开。
站在街道的尽头,他身后全是尸首和血海。他疯疯癫癫地仰天大笑,雨水冰冷地泼在他脸上。
“你能奈我何,能奈我何啊?!”王德发猖狂地大喊,“我是永生不死的!”
他听见一声轻笑。
那个身穿染血白大褂的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街道尽头,撑着黑色的雨伞,笑意盈盈望着他。
他一定就是最后一个了!
胜利触手可及的快感让王德发失去了理智。他提着砍刀,跌跌撞撞地奔向那个绿眼睛的医生,一个猛冲撞击,手中的刀刃没入医生的腹中,只剩下一个刀柄露在外面。
事情的解决来得如此容易,他还来不及狂喜,医生那双平静的绿色眼睛,兀然闯入他的视线中。
恍惚之间,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问。
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因为没有必要啊。
“在对视的瞬间读取对方的思想和记忆,沿着记忆入侵意识,感染对方并取代对方的存在。这就是我的病症,【独角戏】。”医生微笑着,血从嘴角溢出来,“你是众生其一,而众生是我。因此你就是我,而我亦是你。”
医生倒在血泊里。
流淌着血水的砖地,水光里倒映出王德发恐慌的表情,他睁大的双眼中是纯粹的翠绿。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失去理智,开始疯狂的屠杀吗?从傅逸明拾起他伞的那一刻?还是在商店里与那个穿着白旗袍的女人对视,在荒林中夺走了小男孩手里的雨伞?
甚至于更早——离开送灵街,走进荒碑林,真的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吗?而不是被某个篡夺了他存在的意志,演绎着他的行动轨迹所做出的决定?
庞杂的思绪从他脑海中浮现,来自无数人的无数记忆、无数感情、无数疯狂的念头和交错的选择几乎将他的脑海挤爆。成千上万种迥异的自我认同翻涌着,他无法辨认出自己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同时深爱着这个世界却也对一切恨之入骨。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他丢下手里的刀,抱着自己难以负荷剧痛的大脑尖叫,踉跄着往前跑。
街道对面是一处中学校园,大门敞开,无人看守,校园里一片空荡荡。他跑到操场一旁的洗手池边,趴在水槽上,用力拧开生锈的水龙头。
水龙头里没有出水,但瓢泼的暴雨打在龙头上,沿着出水口往下流淌,浇在了他双手上,冲淡了五指间的血污。
他用力喘息着,双手交握,两只手的手指在彼此的指缝间快速而细致地搓洗着,熟练地将血迹一点一点清洗干净。双手从鲜血淋漓变回干净白皙,他甚至又用指腹去搓揉指甲缝,以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一边动作熟练地清洗,他一边神经质地快速低声自语,口中不断倾泻出破碎的、意义难明的怪异字句。
“我没有杀人,不是我干的……这一切和我都没有关系……”
“你就是个疯子!烦死了……妈的,什么时候才能够去死……”
“我没有生气,我没有生气,我真的没有生气……我一定要杀了他……”
“好了,可以了,停下。我现在很好……”
“还在痴心妄想什么,你根本不配……”
“闭嘴!我叫你滚开你没有听见吗,给我闭嘴!!!”
忽高忽低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仿佛无数个不同的人使用着同一张嘴,支离破碎地争吵着。语序和逻辑混乱倒错,彼此安抚的同时又在互相责骂。
茫茫汪洋一样混杂庞大的群体意识中,一个疑问忽然在水面浮现。
对你最重要的那个名字是——?
“……不见寒。”
几乎是毫不犹豫,对着洗手池前的洗梳镜,青年脱口而出这个问题正确的答案。
你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情是——?
“我要他成为我的创世神。”
两个定位问题回答正确,在千百种不同的自我认知的大海中,唯一特殊的那一个跃水面,其他所有沸腾的意识随之被压入深海之下。
“可你不能这样去见他……”
双手已经彻底清洗干净,他喃喃自语完,闭上嘴,掬起一捧水,猛地泼在脸上。
水滴从他俊美的脸颊上滑落,砸回洗手池里已经清澈的积水中。
“你是个正常人。”
他对自己说道。
“……你是个正常人。你是个正常人。你是个正常人。”
自我暗示一样的话语,一声接着一声,字句破碎地落下。
“我是个正常人。”
他最终睁开双眼,看见面前洗漱镜中的青年。
镜中的青年姿态优美,穿着深色的风衣,干净的白衬衫,以及剪裁得体的西装裤,颈上松松挽着一圈红色的流苏围巾。他祖母绿宝石般的双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麻木冰冷,让人胆寒。
从他将自己的身份定位那一刻起,他的自我认同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入侵现实,将他的相貌、身形乃至衣着,都同化成了他印象中自己该有的样子。
片刻,苍行衣娴熟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从容的、让人一见到就容易心生好感的微笑。
“好的。现在可以了。”
不见寒回家的经过并不顺利。
他家在复苏市西端的三源路。三源路是这片区域的原名,现在路牌上的名字,已经更改为“三怨路”,一听就感觉有股阴间气息泛上来。
而他目前所在的送灵街,在复苏市的东端。想要从送灵街回到三怨路,必须横穿复苏市的中心区域棘心区。
但是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中,棘心区内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止一种恐怖的病异气息笼罩了棘心区,让他无法取最短路径通过。
不得已他只能绕道而行,从复苏市南边的荒碑林经过,返回三怨路。
荒碑林显然也不太平,商贸繁华区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屠杀,满地都是尸体。历经暴雨的冲刷,残留的血腥气味仍然浓郁得令人作呕。
比起其他遭遇怪物的亡毙者而言,这些尸体的死状算不上凄惨,大多是刀伤毙命,看似人类所为。只是数量这么庞大的尸体堆积在一处,看起来多少有些触目惊心。
荒碑林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城区中几乎见不到什么病异怪物。相较于三步一怪物、五步一规则的其他区域而言,荒碑林简直干净得不太像话。情况有些接近之前的复苏市医院区域,似乎曾被某种强悍恐怖的病态领域覆盖,彻底血洗过一番。
有时候太过空旷,也会成为一种恐怖。
不见寒直觉此地不宜久留,没有深究现象发生的缘故。他在城市的阴影之间快速穿梭,横穿荒碑林,终于回到了他家所在的三怨路。
别墅区入口的阴影下,浮现出少年的身影。
这里是不见寒的阴影干涉范围中,最能够接近到他家的极限距离。三怨路中,似乎有某种力量,正在干涉他对阴影的控制。
这让他有些诧异。明明他一开始接触阴影的时候,就是在自己家里进行的。那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对阴影的使用受到任何限制,为什么现在却不行了呢?
他很快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整片别墅小区中,弥漫着淡淡的红雾。
雾气稀薄,肉眼在近处很难辨别,只有望向远处时,能看见街道被笼罩在一种不甚明显的红晕中。阴影的延伸在雾气之下明显遭到了某种阻力,越是深入迷雾,阴影越是寸步难进。
在有红雾飘荡的地方,连病异的存在,都变得稀少了很多。
这也是领域的一种吗?
怀抱着对红雾存在的疑惑,不见寒只能放弃通过阴影直接移动到家里,步行前往自家的小楼。
越往家的方向走,红雾越浓郁。不见寒走到自己家门口,抬头望去,只见这栋两层楼的小屋已经在浓雾与薄雾的交接之处,几乎大半栋屋子都被淹没在翻涌的红色雾气中,滚滚浓雾从敞开的窗口处冒出来。
一瞬间令他想起《亲爱的哥哥们》那个剧本的尾声,他从林家别墅中逃出来,被火光映红的浓烟从别墅中一股股冒出的场景。
不见寒移动了一下方位,找了自己画室的窗户。玻璃窗紧闭着,隐约能看见窗边插在玻璃瓶中的奥斯汀玫瑰。
他家的大门已经彻底被红雾淹没了,想要进入画室,只能从侧面攀墙上去。所幸苍行衣在花园里种了一棵巨大的爬藤月季,不见寒抓着月季蜿蜒的藤条爬上二楼,在不能动用阴影的情况下,他的手心久违地被花刺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真是让人怀念的痛觉。
他打碎画室的窗户,翻身跳进自己家里。
红雾的蔓延似乎不受物理限制的阻隔,它凭空穿过墙壁,将半面画室笼罩在赤潮之下。不见寒记得自己就把《复苏者》放在陈列画册的书架上,现在它被红雾淹没了。
他知道红雾一定很危险。
可是《复苏者》承载着复活苍行衣的希望,他必须冒险一次。
屏住呼吸,不见寒缓缓将手伸向红雾。
就在他手指没入浓雾的一瞬间,红雾“活”了过来。
它像某种有生命的事物一样,快速蠕动着,朝不见寒涌来。当雾气淡薄的时候不见寒看不清楚,现在如此浓郁的红雾就在面前,他终于看见了——那么庞大的浓雾,竟然是由无数在空气中蠕动的、肉眼难以辨别的红色细点构成的!
它们像互相拥挤在一起的蛆虫,又像在花叶背面筑巢的密密麻麻的红蜘蛛,一旦嗅到血肉的气息,就像疯了一样汹涌而来。
刹那间,不见寒的手指感觉到了蚀骨的灼痛,它们在吞噬他。这种吞噬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它们同时在污染他,侵蚀着他身体里的病异,甚至占领他的存在……一个晃神的功夫,不见寒的手臂已经被贪婪的红雾爬满!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继续寻找《复苏者》,转身从窗口处跳出别墅。
红雾涌动的速度明显变快了,它们在追逐不见寒。
不见寒跳落在花园草地里,飞快地翻出围墙,逃向小区门口。红雾如跗骨之蛆,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跑到小区门口,红雾对病异的压制不再那么严重,不见寒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被污染的那一部分。他融化成阴影,将被侵蚀泛红的部分完全割裂,舍弃给了红雾。剩下的部分沿着保安亭檐下的影子穿梭离开,下一瞬间,他出现在了复苏市的医院里。
他重新恢复成人形,脸色苍白憔悴,看起来似乎没有缺胳膊少腿。
只有他自己知道,被红雾侵蚀了部分存在,他现在已经是“破损”的状态了。
逃离红雾之后,优先选择医院作为落脚点,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走到住院楼门口,之前被他打碎的大门完全没有修,仍然是破破烂烂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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