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鬼,肯定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
朝着无崖子吐了口气,确定无崖子熟睡之后,顾安宁进到了他的梦里。
华美的府邸凭空出现,走廊上满是白绫,门前张贴着白符,中央大堂内停着一口檀木棺材。
若是段誉在这里,定然会发现此处与他呆过一夜的“顾府”简直一模一样,而这时宅院大门上的牌匾,确实“燕府”二字。
顾安宁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衣,面带微笑坐在凉亭上,无视了来来往往的下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青石板小路。
府邸里的其他人也像没见到他似的,径直离开。
过了一会儿,大堂传来凄厉的哭声,棺材被几个汉子抬起,沿着石板路送出,两侧是一对神色凄惶中年夫妻,男人抱着一座牌位,女人不停地拿帕子擦拭眼泪。
棺材最尾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情绪低沉,他远远地看着送殡队伍离开,不知该走上去,还是离开这里。
正犹豫时,他目光一转,看到了凉亭中的顾安宁。
男人快步走来,喊道:“燕凌!”
顾安宁微笑看着他,与白日里的偏执冷漠完全不同。此时的他,拥有了人的感情。
顾安宁站起身,行礼后回道:“无崖叔叔。”
“燕凌,你怎么会在这里?”无崖子问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府上挂好的白幡全都消失不见,来往下人们也收敛起凄苦的表情,甚至有说有笑,完全不像主人刚刚离世的样子。
无崖子再看向顾安宁,他依然神情温和,身上的黑衣却没有变过。
无崖子认出来了,他穿的……是寿衣。
“这是您的梦。”顾安宁道,“您应当已经见过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无崖子见多识广,也弄不清楚目前是什么情况。
顾安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在无崖子询问后苦笑一声,“想必您看得出来,梦里的我与您见到的相差甚远。”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条青石板路,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人过来。
顾安宁接着道,“我死去多年,本不该留在人间。没想到却因为一点阴差阳错成了痴鬼,逗留了五十几年。”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对方既然已经开口,想来无崖子有帮助他的能力,他曾把这位后辈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如今更是有帮助他的意图,在顾安宁请求之前,无崖子主动问道。
“陪我下一盘棋,痛痛快快地、畅快淋漓地对弈一局。”顾安宁道,“他与我并非一体,他是我的执念,将我束缚在人世间。只要执念得到满足,我自然可以离开了。”
无崖子不太相信,因为先前他问的时候,顾安宁给出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无崖子道:“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你的家人和事迹。你确定一盘棋,就能令他满足?”
“我既不是他,又是他。他不了解我,我对他却异常熟悉。他很单纯,所求不过一个‘棋’字而已。我死后,父亲母亲送来的上好棋具已是天下少有,五十几年来,他日夜钻研,对于棋谱的执念一样不深刻。他从头到尾无人陪伴,所求不过一个对手而已。”顾安宁道,“无崖叔叔棋艺精湛,定能做到,让他放下执念。”
两个顾安宁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编出来的人设也有漏洞。他没有燕凌的记忆,以燕凌的身份坐在这里,也是通过无崖子的只言片语猜测出来的。不过无崖子的注意力并不在人设上,让顾安宁松了口气。
无崖子思考片刻,对黑衣青年道:“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的。”
顾安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燕凌多谢无崖叔叔。”
说完身形渐淡,消失不见。
第10章 安宁(5)
“安宁还没有醒来吗?”
混沌中,顾安宁听到有人在讲话。
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令他情不自禁地感到亲近。所以在身体被人用力托起,嘴巴被人捏住张开之后,顾安宁十分顺从,半点都没有反抗。
可是他的力气太小,灌进嘴里的药汁只咽下去了一半,剩下一半顺着嘴角留下,有人温柔地用帕子擦拭干净,没有滴到衣服上。
“我来吧。”熟悉的声音又道。
紧接着,顾安宁被人按着扳了下身体,变化了姿势。
朦胧中记忆回笼,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任务,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无崖子言而有信,在梦中答应了会认真同他对弈,醒来后也确实这么做了。愿望达成之后,顾安宁放下棋子,重重的松了口气,朝无崖子行了一礼,转身从紧闭的门中穿出,借着视线遮挡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刚才讲话的人,就是陪伴了他十八年的兄长顾闻山。
他不是被陆小凤从顾家庄偷出来了吗?顾大公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安宁渴望自由,陆小凤主动背锅把他偷走,顾闻山肯定会生气的。虽然顾大公子不会把气撒在顾安宁身上,顾安宁依然会觉得心虚。
他知道自己的病有多让人揪心。
如果没有系统,顾安宁的下场又能比燕凌好多少呢?
在床上躺了三天,腰背都酸痛级了。
顾安宁动了动手指,轻轻申吟一声,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他太虚弱了,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顾闻山怎么可能放心让这样的弟弟离开家,卷入危险中呢?
“安宁醒了,去叫大夫来。”顾闻山吩咐道。
秋棠应了一声,轻轻地迈着步子离开。
顾安宁听到了关门声,以及门外模糊的交谈,他们压得声音很低,根本听不真切。
紧接着,顾闻山冷哼一声,对着门口道:“陆小凤,这里不欢迎你,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不要白费功夫。”
门外陆小凤的声音焉哒哒的,“我的确做错了事,只是顾安宁已经参与到其中,我该不该走,还要看顾安宁的说法……何况我把顾安宁当做朋友,朋友生病,我怎么可能放心得下?顾大公子,你好歹告诉我一声,顾安宁情况如何?”
“他不会有事的,你大可放心。”顾闻山说道。
顾安宁终于蓄足力气,睁开了眼睛。
这里不是梁府。
知道梁府有问题,顾闻山绝对不会让他继续呆着。顾安宁身体有恙,经不起路途颠簸,这里也不是顾家庄,而是长安城内的一家客栈。
“大哥……”
顾闻山收敛起担忧与关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醒了?”
顾安宁无辜地眨了眨眼,虚弱道:“渴。”
闻言,顾闻山倒了杯水,像刚才喂药那样,托着顾安宁的身子,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顾安宁也不矫情,就着兄长的手抿了几口,冲淡了嘴里苦涩的药味。
“顾大公子?”陆小凤在门外没有走,他的武功很好,轻易察觉到了屋内氛围跟刚才不一样了,“顾安宁醒了?我可以进来了吗?”
顾闻山看了一眼顾安宁。
顾安宁撑了撑手臂,让自己坐的舒服些。他的力气在慢慢恢复,不需要别人帮助就能坐稳了。
“让他进来吧。”顾闻山的表情实在不好看,顾安宁稍稍低头,软下声音,补充道,“哥。”
顾大公子最受不了弟弟这样的表情。
他的兄弟虽然重病缠身,又在十几岁时失去了父母,还拥有一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看得到世界外的东西,这些经历,别人一辈子都不会感受到的,包括与他最亲近的兄长。顾闻山多希望顾安宁不要那么坚强,明明他已经撑起了担子,极力给顾安宁安定的生活,可是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依然鲜少泄露出脆弱的情绪,甚至因为经历特殊,早早地成熟起来。
身边亲近的人,有谁不心疼顾安宁呢?
顾安宁很少向顾闻山提要求,现在他软下声音来哀求,谁顶得住?
顾闻山沉默了一下。
就小小的一瞬间,陆小凤从外面推开门,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迅速溜了进来。
“你可算是醒了,你要再不醒来,顾大公子都要把我生吞了!”陆小凤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他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称得上温柔,眼睛里也满是关切。
顾安宁笑了一下,轻声道:“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那是对你!”陆小凤道。
“我只听到,大哥说让你离开,不要在这里守着我。”
顾闻山怔了一下,没想到顾安宁都听到了。
陆小凤讲的话,却跟面对顾闻山时不太一样,“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确实需要好好休息。把你带到这里,是我考虑不周。”
花满楼是陆小凤最好的朋友,每当陆小凤感到迷茫,来到花满楼身边,总能安定下来。如果花满楼陷入危险之中,明知有陷阱,陆小凤也是要跳的。只是这次,他却做了个不恰当的举动。
他真没想到顾安宁的身体会差到这个地步。
在顾家庄看到顾安宁时,顾安宁虽然脸上很难看,像是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可是他讲话和行动时的力气,都不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陆小凤以为顾安宁常年体弱,没想到他说晕就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