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指了一块地方,“这里行吗?”
顾安宁道,“可以。”
于是杨康指挥着士兵们开始挖坑。
坑挖了一半,他那便宜师父牛鼻子老道就从山坡上跳了下来。
丘处机手中拿着拂尘,没有贸然上前与杨康相认,他只是默默看着几个挖坑的士兵,“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杨康看了眼顾安宁,抿抿嘴,“下葬。”
他一路跟着杨康,知道杨康带了两具棺材出来,但是不清楚棺材里究竟有什么。待看到杨康将棺材带回旧都,看起来还要埋到底下,难免开始多想。
杨康这个孩子有多高傲,除了完颜洪烈和包惜弱,就只有丘处机最了解。他会无缘无故带着两具棺材大老远从中都送到大梁,只为了把人埋葬?据丘处机所知,杨康身边可没有人死亡,没人值得他这么做,那么这一行为背后的意义,肯定代表着完颜洪烈对大宋的阴谋。
丘处机警惕道,“棺材里是什么?”
跟在杨康身边的高手道,“我们小王爷做事,用得着你来管?还不快滚开,别误了小王爷的大事!”
丘处机最烦杨康身边的人一口一个小王爷称呼他。
他明明是包惜弱和杨铁心的儿子!
完颜洪烈居心不轨,把好好的孩子养成这样。父母明明都是普通农家,却偏偏惹了一身纨绔习气!明明是个汉人,却帮着金国对付大宋!
可是杨铁心早就死了,包惜弱除了跟着完颜洪烈别无他法。事已至此,她希望杨康快快乐乐的生活,又怕完颜洪烈对杨铁心唯一的子嗣下杀手,不愿告诉杨康真相,丘处机就是再想,又有什么办法呢?
丘处机心里憋闷,冷哼一声,“好一个金国小王爷!贫道偏要看看,这棺材里究竟放的是什么!”
丘处机是全真七子之首,他的武功在江湖中算是上游,杨康身边带着的人随也很有名气,但都是靠着毒术与暗器这些阴损的招数,论起单打独斗来根本比不上丘处机,竟由着他向棺材靠近。
顾安宁睁大了眼睛,对杨康急切道,“不准!不准开棺!快阻止他!”
杨康的功夫才学了几年,又是丘处机一手教出来的,哪里能阻止地了?
顾安宁眼睁睁看着他将皇姐的棺材掀开,露出里面**的尸骨。一时间怒气高涨,杀人的心思占据他的大脑,鬼气萦绕在他的身旁,就连天上的太阳,看起来都没有那么亮了。
杨康阻止了想要上前找回场子的下属,轻声道,“暂且等一等。”
道士对上厉鬼,倒是有趣的场面。
就是不知道丘处机这个彻彻底底的江湖人,有几分道法,能否把鬼怪制伏。
丘处机掀了棺材,看到里面果真是具尸体,一时间不知所措。
逝者已矣,无论是金人还是汉人,都应该得到尊重,而他却做出了这种事情,就算本心是为了大宋的安危,也确实冒犯了对方。
还未等丘处机整理好思绪,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他不由自主地拔出剑,向后退了一步,指着前方厉声喝道,“什么人?!”
他看不到虚化的顾安宁,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杀意。
修道之人对于阴阳生死更为敏锐,纵使乱世中丘处机不修符篆,不修道法,他们的剑术与武功心法,也是由“道”而生。
顾安宁一击未中,神志有些许清明,他站在原地,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的丘处机。
“赵谨。”杨康道。
顾安宁转过头去,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半分神采,如同黑不见底的深渊。
杨康道,“他是道士。”
“你在跟谁说话?”丘处机察觉到不对,不禁质问杨康。
杨康虽然是尊贵的金国小王爷,但也是他的徒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质问徒弟,没有什么不对。
杨康心里不服气,但是他娘让他跟着丘处机学武功,他就得跟着丘处机学武功。他娘让他尊师重道,他不想让娘哭,就得尊师重道。
顾安宁是一只性格软弱的鬼,怒气泛滥想杀人,一击未中,回过神来恐怕不会再来第二招了。
丘处机不死,就一直都是他的徒弟。
即使身边的下属不知道,杨康也得有问必答,省的回到中都,老道士又找他娘告黑状。
“他叫赵谨,是钦宗的儿子。”杨康勾起嘴角,颇有些幸灾乐祸。
你不是看不起金狗吗?不是拼上性命也要保住大宋吗?现在你亲手掀了皇族的棺材,而且还是坚贞守义,宁死不屈的皇族。我倒要瞧瞧,这下你该怎么办!
丘处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为何会在你这里?”
杨康意识到自己不该笑,努力压了压嘴角,“他为了保全名节自尽了,魂魄找到了我,请我将他的尸骨送回汴梁。道长乃是修道之人,想来不会不信,这世上会有鬼魂。”
丘处机终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杨康,但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另一具棺材里是谁?”
杨康道,“道长打开的这具,是钦宗的女儿,另一具棺材才是赵谨。赵谨爱护自己的姐姐,道长如此作为,已经惹得他生气了。”
跟在杨康身边的江湖人没有几个知道真相,还以为小王爷在忽悠这个惹人生厌的道士,他们忍着笑,没有出声打扰。
丘处机咬牙切齿,“你为何不早说!”
杨康无辜道,“道长一上来就要开棺,小王怎能容许?是道长性子急,还未等小王解释,便掀了棺材。”
逆徒!这个逆徒还敢狡辩!
他分明有机会阻止,却偏偏看他打开了棺材!丘处机回过神才发现,杨康明显就是故意的。可是他确实做了此事,就算被这小子坑了,也有口难言。
丘处机脾气不大好,在正事上还是很靠谱的。家国大义与个人私情,他永远都会站国家。如今犯了这样的错,丘处机自然会想着好好弥补。
他深深呼了口气,平复下心情,朝着方才杀意袭来的方向行了一礼,“打扰到尊驾是贫道的不是。这群金人行事隐秘,贫道唯恐他们对大宋不利,情急之下才饶了殿下安眠……”
杨康听到“金人”两个词,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看向顾安宁,果真看到顾安宁直立在前方,正冷冷的看着自己。“你是金人?”
自从尸体封入棺中,杨康就发现对方神志日渐清醒,可以像正常人一般交流,但也没原来那么好骗了。
“我……”杨康下意识退后一步。
“你是金人?”顾安宁又问了一句,步步向他逼近,“你骗了我?骗我有意思吗?”
杨康不是第一次看到顾安宁对金人的憎恶了,直面这份以生命为抵押的愤怒,尚且年幼的他仓惶无措。他对身后诸人道,“快!快保护我!”
金国士兵们知道一点先前发生的事,他们十分清楚这次护送的是一只厉鬼,这种时候,面对无形无影的鬼魂,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杨康带领的江湖人士看不到鬼,更不知道为什么小王爷一下子变得惊恐,完全摸不着头脑。
杨康极力冷静,道,“我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从不与金人交朋友!”顾安宁穿着冥衣,怨气冲天,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金人都该死!”
“康儿!”丘处机隐约能感知到一些东西,他没有师兄对道教经书研究的透彻,出门也不会带罗盘和其他杂物,能用得上的,只有手里这把剑。
丘处机持剑上前,阻挡住了顾安宁的攻势,伸手把杨康拉到身后。
杨康内心的情绪十分复杂。
丘处机一直都是死要面子,师徒两个相处时,他做错了事也不会承认,反而会在杨康身上找错处。杨康对这个师父不服气,也痛恨他的独断专行,丝毫不顾及自己的想法,仿佛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只能遵循他的心意来,若是不从,就会被骂做逆徒,孽子。
可是生死之际,他却挺身而出救了自己。
“请收手吧!”丘处机大声道。
顾安宁不想杀人,也不想就这么放过杨康。
被金人掳走后遭遇的一切都犹如昨日,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为什么他无法转世投胎,即便是死了,还要留在人世间一遍遍回忆?为什么大宋会被小小的金击垮?古往今来,又有哪个皇帝过的如此耻辱,又有哪个皇子,被换算成银两卖到敌国?
“宋人与金人不共戴天!血海深仇,唯有以血来报!”顾安宁的声音阴森冷厉。
温度骤降,无端刮起了阴风,顾安宁在风中站立,温和儒雅不见,他死死地盯着杨康,“你是金人王爷,又何苦骗我是宋人!我愿信任你,拿你当朋友,你就是这样欺骗我?”
听到顾安宁这句话,杨康紧绷的神经突然断掉。
他最初来到宅邸中,看到入明月溪水一般的顾安宁,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怕惊扰了他?他傲慢无礼,哪里迁就过别人?若不是心中对顾安宁有一丝好感,他又何苦看到他上吊自尽时那般紧张的将人救下?
杨康一开始也是把顾安宁当做朋友的,只是那份友谊历经了一些波折,直到他护送顾安宁来到汴梁,他才彻底向顾安宁敞开了心扉。但也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顾安宁恨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