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孕妇不论对人来说,还是对鬼来说都十分重要。
她肚子里的血脉,是生命的延续,也是鬼得以成人,重新拥有身体,体味人生百态的开始。
除了特定的鬼,没有鬼会去伤害孕妇。投胎鬼甚至会主动保护她们,在合适的时候进入她们的肚子里,为新生儿注入灵魂。
六个月的胎儿,该是有魂魄在内的。可是秀娘腹中的孩子,只有一团血肉,它只是一副人类的躯壳,甚至连躯壳也是不完整的。
秀娘的孩子是个智能不足且身有残疾的畸形儿。
除了教唆姜华杀死姜颖之外,她应当还做过其他事,沾染了因果。
因果报应,不仅仅会出现在她的身上,她身边的人,她的后代,也会受到影响。
顾安宁想去她的肚子里,成为她的孩子,重新投身姜府。
准确来说,这不是顾安宁的想法,而是姜颖的。
姜颖为蝙蝠岛效力时,同样做了许多不义之事。就算回到地府,未必能投个好胎。不如就用这具残缺的身体陪伴姜夫人度过余生,也算是为母亲尽孝。
顾安宁站在屋门前面,结束了任务。
他离开后,姜颖的魂魄穿透墙壁,钻入了秀娘腹中。
房间里传来婢女的尖叫,“少夫人!来人啊,快来人啊!少夫人流血了!”
心中无正义,怎能责怪鬼怪找上门呢?
楚留香带姜华去了官府,姜夫人全程没有为姜华辩驳一句。姜华吓惨了,没有半句谎话,问什么便招什么,审讯之后直接被投入大牢,择日处斩。
姜颖的尸体立在秀娘门前,没有人愿意去触碰一具诈过尸的尸体,楚留香只好上前,费了些力气才将它挪开,重新封入棺中。
秀娘受惊过度,几碗安胎药灌下之后,脉象才变得稳妥。
楚留香陪了姜夫人一会儿,见她情绪恢复的差不多,便想起身告辞了。
不过在走之前,他得先拿一样东西,“夫人可曾见过那只黑猫?洗尸入棺之前,在下把猫交给了府上的姜德,可是姜德说,猫儿顽劣,自己跑掉了。”
他刚想摸鼻子,又下意识的放下了手。紧接着想了起来,怀里已经没有猫,而且衣服也已经处理干净,不必担心猫毛瘙痒。
楚留香还是没有摸鼻子。
姜夫人哀愁道,“实不相瞒,那只猫儿,正是颖儿。”
楚留香愣住了,“夫人莫要说笑,它不过是只普通的猫,怎么可能会是贵公子?”
“楚公子大概没有听说过。坊间流传着一些传闻,我出嫁以前,曾听奶娘讲起。”姜夫人道,“人死之后头七回魂,离开后便是去地府投胎。若是心中有煞,便会成为煞鬼,在二七那日回来。即便是下了葬,也会附到肉身,从棺中出来,故而又叫做回煞。在回到肉身之前,魂魄便是巨大的鸟,又或者是只黑猫。”
楚留香道:“竟有这种说法,我确实未曾听说。”
姜夫人说,“今日,那只猫儿来到了灵堂,跳进棺材中,颖儿便醒来了。”
回应她的,是楚留香长久的沉默。
他一直都觉得,黑猫在案子里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它竟然就是苦主本人。
怪不得,那日在城隍庙中,它不停地向尸体靠近。
想来那天便是姜二少死去的第十四天,回煞之日。
姜家的命案水落石出,楚留香洗刷清白,蝙蝠岛的人也不再追杀,但前方依然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姜家也会有新的开始,起码少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保住了。
五年后,楚留香再次途径小镇,他没有进来拜访姜家,只是躲在屋顶上看了一眼。
姜府没有了少夫人,只剩下老夫人和一个小少爷。
小少爷双眼紧闭,已经五岁的孩子,走路依然摇摇晃晃。
他走了几步路,便趴在姜夫人怀中耍赖,不想再动了,他向姜夫人伸出双手,口齿不清道:“娘,娘,抱抱!”
“是奶奶,小宝,奶~奶~”姜夫人抱起他,放慢了语□□他讲话。
“奶~奶~”小少爷奶声奶气地跟着读。
姜夫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眼睛,小少爷依然没有睁开双目,他扭过头去,又唤了一声,“娘?”
姜夫人眼角湿润,“眼睛还痛吗?”
姜小少爷露出乖巧的笑容,“不疼不疼,痛痛飞飞!”
楚留香自屋顶离开,心中五味杂陈。
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
·这次任务顾安宁做了三天,拿到了十个真元。
闵道长临行前给了符篆,顾大公子和伺候顾安宁的下人们心中都轻松了不少,却没想到顾安宁还是昏迷了。
顾安宁陷入昏睡之后,顾大公子便派遣了府中的守卫出门四处寻找,年纪在六七岁,穿着蓝色衣服,性格胆怯怕生的小孩。
孩子找到了许多,但无一例外,都不是顾安宁。
三天后,顾安宁醒来,顾大公子也没有将派出去的人手招回,而是驻扎在了各地,时刻准备着迎接顾安宁的到来。
心智与身体全都如同孩童,顾大公子怎么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行走?
顾安宁醒来后,顾大公子面色如常,半点都没有提起自己做下的部署。
“安宁这次可有做梦?”
“没有。”顾安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从在花家醒来之后,你就在问我这个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直这么问?”
自从闵道长来过之后,顾大公子也觉得瞒着顾安宁的意义不大。而且顾安宁曾与他讲过,昏迷见到了蓝衣疟疾鬼,说不准还能再找到些线索。
他直言道,“其实,你昏迷的那两日,花泽耑带回来了一个孩子,与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顾安宁亲自参与了这件事,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他还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尽力撇清自己的嫌疑,“为什么我没有见……是那个疟疾鬼?”
“是他。”顾大公子点头,“他当着我的面消失,消失后你便醒来了。”
顾安宁扮演疟疾鬼的时候,被吓得几乎没有理智,也忘记了自己在做任务。能完成任务就是误打误撞,疟疾鬼年纪小,他的执念也很简单。
他是疫鬼,总是被人驱赶,得不到供奉。如果想吃了,就去棺材铺里偷一点,或者去哪家坟前悄悄拿一些,东躲西藏从来没有吃饱过。
没想到他的执念与顾安宁重合,顾安宁点了一大堆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正好进了疟疾鬼的口中。执念完成后,顾安宁自然就离开了。
顾安宁依然表现的一无所知,“大哥认为疟疾鬼就是我?”
顾大公子道:“不论样貌还是性情,他都与你一模一样。”
“大哥……”顾安宁无奈地笑了一声,“疟疾鬼是个孩子,你是如何看出他的性情?”
顾大公子慢悠悠道,“不知是谁,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吃忌口,刚至主人家便身体难受,寻了大夫。”
顾安宁自知理亏,讨好地朝他笑了一下,恳求道,“我知错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顾大公子没有紧咬不放,顾安宁都这样服软,他怎好不答应。
顾安宁在床上睁眼躺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极了,一点都不觉得困倦。
他不由思绪飘远,回忆起了任务中经历的事情,然后问顾大公子,“为什么会有兄弟相残这种事情呢?”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顾大公子问。
顾安宁不能说是在昏迷时梦到的,否则顾大公子能把他扒个底朝天。
他老老实实回答,“就忽然想到了。哥哥一直对我很好,就算是陆小凤把我偷走之前,我们交谈不多,不像现在这般亲密,哥哥也一直在保护我。所以我才想不通,为什么话本里常有写到,兄弟阂墙同胞相惮。”
顾大公子淡淡道,“大约是因为不知感恩,心胸狭隘。父母言传身教,读书明辨是非,心中善恶分明,又不为利益所惑,自然会坚守本性,堂堂正正。”
顾安宁正经读的书不多,很少听这种大道理。顾大公子说完,他似懂非懂,但依然将这句话记了在了心里。
顾大公子很享受弟弟崇敬的眼神,忍不住柔和下表情,很想摸摸顾安宁的脑袋。
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顾安宁直视他的双眼,跳到了下一个话题,“哥,我记得你以前有个未婚妻,她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忽然没有来往了?”
顾大公子柔和的眉眼重新严肃起来,他淡淡道,“退婚了。”
“为什么忽然退婚呢?”顾安宁不解,他揉了揉脑袋,“我竟一点都记不起来她是谁,完全没有印象。”
顾大公子:“此事说来话长。头疼吗?可是疼的厉害?”
“是有些疼,大概睡多了,一会儿起来走走就好。”顾安宁点头,“大哥你讲一讲她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哪家姑娘?我见过她吗?”
顾大公子:“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顾安宁看得出来,他哥并不想提这个话题。顾安宁起初提起,是因为任务中性情不善的“嫂子”给他留下了太大阴影。他上头恰好有个哥哥,而且到了适婚年纪。就算顾大公子现在没有成亲,早晚都会娶个姑娘回来,成为顾家庄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