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光线很暗,车厢内的景象只能看个大概。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身下的垫子像是体贴他虚弱的身体特制的,不过与家里相比,还是差了很多。
顾安宁刚醒来,就被对方察觉到了。
带着调侃的青年男声吊儿郎当,“小公子可千万别想着要逃,从马车上摔下来就不好了。瘦的一把骨头,经不起折腾。”
除了做系统任务时,顾安宁警惕心不强,再加上身上的病症,每次睡觉都昏昏沉沉,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带出来的,更不清楚外面车夫的身份。
听到男人的话之后,顾安宁确定对方没有恶意,稍稍放下心。
他虚弱地咳嗽两声,猜测道:“陆小凤?”
车夫大笑了好一会儿,“我可不是他!”
“你是陆小凤的朋友。”
外面的人没有再说话,顾安宁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放松身体,坐回到马车里。对方武功不弱,能察觉到他在马车里的动作,所以顾安宁讲话时也没有特意放大声音,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接着道:“除了陆小凤,应当不会有别人了。”
驾车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莫名其妙被人掳走,你就不生气?”
顾安宁换了几个姿势,终于找到舒服的位置。睡意重新卷来,顾安宁向来不愿在任务之外委屈自己,嗓子里挤出两个意味不明的音节,便不再交谈,重新进入睡梦中了。
许久没听到声音,赶车人慌了一下,就怕一路颠簸把人给折腾断气。他放慢速度,掀起车帘向里看了一眼,又不放心地试探了一下顾安宁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这才放心回到原本的位置。
男人低声道,“唉,我怎么就信了陆小鸡的邪,应下这么一个苦差事呢?”
马车跑了三个时辰,停在一处宅院前面。
赶车人钻进车厢里,茫然地瞪了一会儿还在昏睡的顾安宁,最后小心地伸出一个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脑袋。
“喂,别睡了,下车了!”
顾安宁没有要醒来的征兆,比起刚才,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在睡梦中皱着眉头,看起来很难受。
赶车人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像把人偷出来的时候一样,背到后背,迅速进了院子里面。
他的轻功很好,脚步声也放得很轻,可还是被人发现了。
“司空摘星?”锦衣公子面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站在庭院里,跟他面前的竹林几乎融为一体。
此时正是清晨,空气中还带着湿湿的潮气,阳光柔和极了,并未穿透云层照射到地面。
司空摘星闻言停了下来,疑惑道:“你一直起这么早吗?”
“听到了一点声音,睡不着就起来了。”锦衣公子摇头,“你带了人回来?”
顾安宁虽然瘦,个子却不低。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人,就算昏睡着,也不至于让人无视地彻底。
司空摘星却没有对这样的问题表现出意外,因为对方是花满楼。
花满楼是个敏感体贴的人。
他还是个瞎子。
司空摘星道:“没错!你快来看看他,我总觉得一不留神他就会死了。”
花满楼道:“他的呼吸声很重。”
司空摘星道:“可是昨天夜里,我差点以为他没气了!”
司空摘星带着顾安宁进了房间,像个操心的老妈子,把人放到床上,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床被子,然后换了只柔软的枕头。
折腾了大半会儿,顾安宁终于醒过来了。
司空摘星几乎喜极而泣,“你睡了好久!”
顾安宁没有立刻给他回应,而是愣愣的睁眼躺了一会儿,半晌才将目光放到了两个陌生人身上,“这里是什么地方?”
花满楼一向是个温柔的人,他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态度中却没有多少防备疏离,让人忍不住放松警惕。
他道:“这里是长安城。”
顾安宁点了点头。
在外人看来,顾安宁从来没有出过顾家庄,实际上每次做任务时,他都会来到不同的地方,对于长安城也称不上十分陌生。
长安距离顾家庄不太远,看外面天色,他离家的时间不长,也不知道秋棠他们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
顾安宁道:“我失踪太久,大哥会担心的。”
花满楼“看”了一眼司空摘星,他已经明白,对方是毫不知情地被带到了这里。
司空摘星觉得这个锅应该算在陆小凤头上,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为自己辩驳道:“看我做什么!我也不过是受雇于人,谁给钱,我就帮谁做事!”
顾安宁默默将他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司空摘星讲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对顾安宁的关照已经属于售后服务的范围内,放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管这些的。
“人已经带到,花满楼你作证,可不能让陆小鸡耍赖,我走啦!”
他的轻功着实是好,讲完之后一溜烟消失不见。
顾安宁的身体无法习武,羡慕地看了一眼司空摘星离开的方向,头脑彻底清醒。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自己所在的房间,越看越觉得熟悉。
顾安宁把目光转向花满楼,“你看不到?”
“不错,我是个瞎子。”花满楼坦然道。
顾安宁没有见过盲人,他却知道,生活在黑暗中的人,与寻常人相比,总会有些不同的。可是花满楼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嘴角的微笑也是原本的样子,不见一丝阴霾。
顾安宁皱了皱眉。
花满楼疑惑道:“怎么了?”
“你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顾安宁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花满楼却从里面察觉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应该看到什么?”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你看到了什么?”
第3章 安宁(3)
花满楼的眼睛上有东西,是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
除了花满楼之外,顾安宁在其他人身上也听说过过。对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是他做任务时偶然听到的。
那个人跟花满楼很像,他们同样目盲,都是世家公子,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不同的是,花满楼的为人处世要更温和些,而那个人,时刻保持着警惕,即使寻求顾安宁的帮助,也只是派遣手下传达消息,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无尽的黑暗能把人逼疯。
顾安宁活了两辈子,接触到的人都不多。他的同情心有限,不可能对刚见面的人掏心掏肺。
“是我冒犯了。”顾安宁沉默的时间太长,花满楼自动理解为另一种意思。他向来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不会逼迫别人说不想说的事。
可若是说花满楼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眼睛,也是不可能的。
顾安宁撑着手臂坐起来,经过一夜路途颠簸,浑身都酸痛不已。尽管如此,他的精神却很好,比大多数时候都要好。
顾安宁知道自己死不了,也清楚在顾家庄每日喝的药汁几乎没有效果,只能让兄长安心。
被司空摘星带出庄子,他终于不用再喝苦的要死的中药,也不用忌口点心和鱼肉了!
“有吃的吗?”顾安宁依旧是疏离高冷的模样,眼中的神采却亮了不止一分。
花满楼自然是看不到的,他道:“厨房里熬了些白粥,请稍等片刻。”
花满楼离开后不久,陆小凤推门而入。
他嘴边的小胡子依然整整齐齐,身上披了件破旧的大红披风,披风上带着细微露水,靠近后有淡淡的清新味道。
顾安宁看得出来,陆小凤一整夜都没有休息,可他依旧神采奕奕地叫人羡慕。
陆小凤朝顾安宁笑了一下,将披风解开丢到椅子上,“顾二公子!”
顾安宁坐在床上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陆小凤半点都没觉得心虚,反而很有精神地说道:“二公子放心,我给大公子留了书信,只要二公子配合,陆小凤一定尽快将你送回顾家庄。”
顾安宁抬眼看着他,轻声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哎呀,顾兄的意思我自然看得出来,只是大公子态度强硬,实在是不肯松口,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陆小凤从怀里掏了掏,拿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他把纸展开,放在顾安宁面前,“这是顾兄平日里的药方吧?”
顾安宁:“……”
“看顾兄的表情,难不成我搞错了?”陆小凤看了眼方子,确定自己誊抄的仔细,没有写错一个字。
顾安宁道:“我今年十八。”
陆小凤道:“这个我知道!相传曾有个云游道长为顾兄算过命,说你活不过十五岁。没想到一眨眼,顾兄快要弱冠了。”
陆小凤的语气贱贱的,话里的内容也不中听,顾安宁却意外的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这几句话放松下来。
谁都知道他是个快要死掉的病秧子,身边亲近的人,更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言语间也多有避讳。尤其是顾大公子,如果让他听到类似言论,怕是会直接拔剑!
顾安宁道,“别喊我顾兄,我也不想喝药。”
“可你……”
顾安宁眼睛一眯:“你想让我帮忙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