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杞川看不下眼,建议道:“要不换我来开吧,你先告诉我想去哪儿。”
“用不着。”李如故意讥讽:“万一刮了蹭了,你赔得起吗?”
“你这车是没上保险么?”
“……”
空气倏而安静下来,华灯初上,斑斓霓虹透过车窗从二人脸上沉默拂过,半晌,李如才道:“找地方喝酒。”
鉴于对方开车无暇分神,虞杞川便堂而皇之地盯着他的侧脸看,光影描摹着骨骼走向,从眉峰到鼻梁,再到下颌线,褪去年少的青涩稚嫩,变得利落成熟,所幸岁月仁慈,并未带走这张脸上时不时就会露出的生动表情。
他想起林墨予打来的那通电话,于是问:“今天心情不好?”
李如打转方向盘在路口拐弯,淡淡地回:“你怎么知道?”
“我掐指一算。”
“……”李如先是无语,继而一哂:“那你不妨算一算,自己表白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还用算么。”虞杞川轻描淡写地说:“我求神问佛,不如问你。”
“……”
兰博基尼一个潇洒甩尾刹停在酒吧街一家门庭若市的店外,门童主动迎上来帮他们拉开车门,李如先一步下去,虞杞川紧随其后,抬头扫了眼店名,真是有够赤裸直白,暗紫色灯带绕出一个硕大的“魅”字灯牌高耸其上,霓虹闪烁,扑面而来的靡靡之气。
“打个赌吧虞杞川。”李如将车钥匙丢给门童,扭过脸勾唇轻笑,魅紫色光影晃在他脸上,明明暗暗,“今晚在这家酒吧,如果过来找你搭讪的人比找我的多,我就答应跟你试试。”
虞杞川甚少来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少,但不代表没有,清吧和夜店他都曾光顾,是上大学那会儿被一群同学拉着去的,点了杯苏打水从头喝到尾,全程滴酒不沾。期间也有人过来搭讪,他长得好看,是让人眼前一亮的英俊,大学那会儿更是青春洋溢,往那儿一站自带吸睛光环,大概正是因为这个,才会三番五次被同学们拉去充当门面招牌。
只是当年的虞杞川大抵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人要用这个来跟他比赛。
夜场气氛正酣,重音鼓点撞击耳膜,满场射灯晃得人眼花缭乱,中央吧台后,调酒师是个梳高马尾波浪卷身材高挑的妹子,远远地朝李如飞了个火辣的媚眼,看得出应该是熟人,美目流转间,她很快就注意到旁边的虞杞川,等二人走近,热情道:“晚上好呀,这位帅哥看着挺面生。”
李如长腿点地坐上吧椅,曲肘支着台面,如放虎归山般恣意,轻车熟路地点单:“老样子,麦卡伦15年,加冰。”
美女调酒师笑着说好,又朝他身旁暼去:“新来的帅哥呢,喝点什么?”
李如扭脸,“人家问你喝什么?”
虞杞川在对面坐下,目光从他身上徐徐移开:“一杯苏打水。”
美女调酒师噗嗤一声笑了,上半身伏案前倾朝他眨了眨眼,直白挑逗:“都来这里了,不喝酒有什么意思呀,帅哥初来乍到,留个联系方式,今晚我请咯。”
虞杞川又看向李如:“我是陪他来的,待会儿还要送他回家,不方便喝酒。”
李如:“……”
美女调酒师拖腔拿调地哦了一声,探出的身体收回,不见外地问:“哎,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李如不言,虞杞川沉吟须臾,一本正经地介绍:“硬要说目前的关系,我是老师,他算学生家长。”
美女调酒师一怔,刷地站直身体目露敬重,那模样恨不能当场给他鞠个躬敬个礼,磕磕绊绊道:“……老……老师好。”
她动作麻利地将俩人的酒水调配好注入杯中推过来,完事立马撤得远远的,生怕被人民教师的光辉闪瞎眼。
李如闷声饮尽一杯底的威士忌,眼尾让洋酒的后劲儿冲得微微发红,他兀自晃着酒杯里的冰球,听杯壁被碰撞出清脆声响,自说自话般地咕哝:“你看你,明明这么招女人喜欢,可惜了,偏偏是个gay。”
“……”虞杞川无奈失笑,五官眉眼在昏芒旖旎的灯光下更显深邃立体,英俊得实在有点超过。
“别喝太猛,小心一会儿就醉了。”
李如视若无睹地别开脸:“我千杯不醉。”
虞杞川哼笑一息,嗓音低沉:“逞能。”
这话如斯耳熟,不久前才从季冰嘴里听他对黎子清讲过,李如梗了一下,拧眉,像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你离我远点。”
虞杞川:“多远才算远?”
李如发现,捅破窗户纸后的虞杞川变得肆无忌惮难以揣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又或许,这人本性就如此,只是先前太会伪装。
他自认比不上对方能言善辩,索性闭了嘴,拎起手边的威士忌瓶就着自己的杯子倒上,然后推过来,“尝尝。”
虞杞川顿了顿,仍在犹豫,“我——”
“就当陪我。”李如抬眸与他对视,目光有些烫人:“独自喝醉的感觉很糟糕。”
被喜欢的人这样赤裸直白地注视,虞杞川自诩心性坚定,却也招架不住,他放任自己迷失在那双眼睛里,缴械投降甘拜下风,在心底叹口气后拿起酒杯,“好,我陪你。”
李如微微愣住,看着他仰头喝掉杯中酒,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原是本着逗弄的心,想略微试上一试,没想到对方会照单全收,自己的话在虞杞川那里,居然这般奏效。
李如后知后觉地生出愧意,深感胜之不武,等虞杞川放下酒杯,他便伸手拿了回来,跟着垂下眼帘:“一杯就够,不用喝了。”
“不是说要陪你么,”虞杞川语气变得郑重且较真:“一杯怎么够?”
李如坦言:“刚只是开玩笑,我怕你喝醉。”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咄咄逼人,李如步步败退,甚至忘记了来此的初衷,转过脸将酒杯挪开,沉默一息说:“不喝了,我们来聊聊天吧。”
第34章 “不准说脏话。”
“小时候,因为是独生子,家里就我一个,我爸常年在外,我妈从嫁给我爸之后就跟娘家人那边很少来往,认识季冰和白礼生之前,我时常会觉得孤独寂寞,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那时候顽劣不懂事,就总闹我妈,希望她给我再生个弟弟出来。”
李如少有这样安静地诉说着自身经历的时刻,娓娓道来的模样因为陌生而给人一种他完全置身事外的错觉,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说到这里方停顿片刻,伸手想去摸酒杯,结果抓了个空,虞杞川把那杯苏打水轻轻推过来,说:“喝这个吧。”
李如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杯壁凝着些水珠,他的手指被打湿,虞杞川又递来一张纸巾。
李如伸手接过,两人的目光交汇一瞬,他垂眸擦完手,将纸巾在掌心揉成团,继续道:“没想到一语成谶,我原来真有个弟弟,只不过并非我妈亲生,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燚已经长很大了。他第一次来家里的情景,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大冬天还穿着单衣,特别瘦,营养不良似的,但个头已经蹿得很高,后来我妈跟我讲,她当时见到李燚第一眼,就知道我们家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我妈还说,结婚前我爸曾向她许诺,这辈子辜负谁都不会辜负她,她闺蜜劝她不要信,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可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有钱了,或许是因为这个,才让我妈觉得自己侥幸遇到了好男人。她对我爸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但没想到,我爸一瞒就瞒了个大的。”
他讲到这里,又端起杯子喝水,这次喝了蛮久,杯内的水慢慢见底,只剩下融不掉的冰块,像是在沙漠里长途跋涉后渴极了的人,但虞杞川知道,他只是想借喝水的动作掩饰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虞杞川招手唤来调酒师,点单:“再来杯苏打水,别加冰,常温的就行。”
先前还意图搭讪的美女调酒师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充满敬畏。
等苏打水送上来,虞杞川才又将注意力落回到李如身上,他给他留足了时间整理好心情,然后开口问:“那你母亲的病?”
李如握着玻璃水杯,指腹沿着杯身上下摩挲,睫羽低垂,半晌才缓缓道:“……乳腺癌,晚期,预后不太理想。医生说这个病主要跟情绪有关,其实不用说我也能猜到,自从我爸婚外恋的事暴露之后,我妈表面看着没什么变化,却总是背着我躲起来哭,她不想让我看出来,但其实我都知道。”
虞杞川心口沉了沉,虽然早有预感,却没料到事实竟然真的残酷,这种情况下讲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关痛痒,但李如此刻的表情让他胸口发闷,俩人面对面坐着,却仿佛隔着鸿沟,不远处舞池里挤满了随着音乐摇摆的男男女女,年轻躯体旁若无人地紧密相贴,无处安放的荷尔蒙气息在此间升腾。他突然特别想伸手拍拍对方的肩,或者做点别的什么,可最终,所有堪称逾越的念头都被硬生生压了回去,怎么可以呢,在对方这样伤心的时候,千头万绪最后也只剩下一句:“阿姨肯定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李如抬眸,短促地牵了下嘴角,道:“我妈刚住进疗养院那会儿,我一周会去探望个四五次,后来连她都觉得烦,我就减少了频率,一周两次。但有时候下了班是真的没地方可去,更不想回家。明明是从小到大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在我眼里开始变得越来越陌生,甚至有种感觉,总有一天它将彻底离我而去,而我所能做的,除了接受,好像别无他法。”
“命运就像一个顽童,”虞杞川语调和缓地说:“总是喜欢不讲道理地从人们身边拿走一些东西。”
李如以手支颐侧过头看着他,眸光微烁:“所以呢,它从你身边拿走了什么?”
虞杞川神情淡淡的,窥不出丝毫端倪:“我的事以后再说,如果你想了解的话。”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想让他继续追问,虞杞川紧接着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看你跟李燚现在的兄弟感情,处得还挺融洽。”
李如沉默片刻,说:“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我曾经养过一只小狗,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是我陪我妈一起去乡下写生时,遇见一户村民家的狗下了窝小崽儿,其中有只小花狗,四爪踏雪,虎头虎脑,特别活泼好动,两只眼睛像黑玻璃珠子一样,又圆又亮。”
李如这样形容,惹来虞杞川盯着他那双圆而莹润的杏眼看了看,在其有所察觉之前,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
“哦对了,我妈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画画,她曾经梦想给自己的作品办个小型画展,但老实讲,以我妈的水平,恐怕有点异想天开。”
他漫无目的想到哪儿说哪儿,虞杞川静静听着,并不轻易打断或插话,只是眼底神色伴随着李如的情绪起伏偶有变幻。
“那只小狗被我装进纸箱带回家,交给保姆帮忙照顾,不出俩月,就已经膘肥体胖。我那会儿上高一,你也知道一中的作息,高一新生就开始要上晚自习,所以只能周末挤出时间陪它玩,保姆偶尔也会牵它出去遛,其余时间都在院子里。”
“后来有天放学回家,保姆告诉我说小狗丢了,可能是她打开院子后门忘了关,小狗偷偷跑出去,等发现时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我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把它找回来,因为是跟我妈一起抱回来的小狗,所以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李燚陪我在家附近找了很久,看起来比我还着急,但其实从保姆告诉我说狗丢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李燚放走的。我也知道,家里的保姆阿姨经常让他饿肚子,李燚被他妈丢在我家的时候大概六七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总也吃不饱,所以会记恨那只小狗,希望它消失。”
虞杞川微微蹙起了眉。
“他毕竟年纪小,不太会撒谎,越想努力掩饰,反而越会露出马脚。但我没办法责怪他,因为一直以来保姆对他的态度,我看在眼里,也只是看在眼里。他被亲妈抛弃,待在我们家活得谨小慎微,我内心深处觉得他可怜,但只要一想起我妈……”
他讲到到这里终于无法继续,低头静默许久,抬眼看着虞杞川一字一句认真地问: “你说,我是不是……挺坏的?”
虞杞川一时哑然,他不是没有开解人的经验,相反,当了这些年的老师,他见过不少原生家庭有问题的学生,但面对他们和面对李如,终究不一样,他没办法使自己完完全全置身事外地去冷静分析。
他不说话,李如也不再问,一手撑着脑袋,偏头瞥向远处舞池里的人影幢幢,浮光从脸上掠过,映出渐而失焦的瞳眸。
虞杞川直觉他已经有些醉了,但明明才喝了一杯,可能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酒量也会跟着变差。
于是问道:“你要不要回家?”
李如放下胳膊,想也不想地摇摇头道:“回去干吗,家里冷清得很,除了保姆再没别人,哪有这里热闹。”
“去我那儿吧。”虞杞川接道,语气坦荡得不行,却又裹着诱哄。
李如定睛,表情倏而变得古怪,看他的眼神像看一只心怀不轨的大尾巴狼,抿了下唇道:“去你那儿……干吗?”
虞杞川故意学他拖着调子反问:“你想……干吗?”
李如心跳漏了半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想你个——”
但对着近在咫尺这张带笑的俊脸,他忍了几忍还是把脏话咽了回去,硬邦邦丢来俩字:“不去。”
虞杞川思考须臾,道:“你那会儿不是说,如果今晚我被搭讪的比较多,你就答应和我试试么?截至目前,跟我搭讪的人,一个,而你,零个,谁输谁赢,已经很分明了吧?”
“不是,”李如要被他气笑了:“有你这样算的吗?”
“怎么,不对吗?”虞杞川谆谆教诲:“那也是你游戏规则没事先讲清楚,吃一堑长一智,记着下次别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李如都快佩服死他了:“谁要跟你有下次?”
“那就这次。”虞杞川步步为营:“你愿赌服输。”
李如:“我他——”
虞杞川:“当着老师的面,不准说脏话。”
李如深呼吸一口气,字正腔圆地骂出声:“滚。”
【📢作者有话说】
虞老师:我1你0,够清楚吗?
虞杞川——狗塑老婆第一人
第35章 窥探对方的生活
俩人都沾了酒,回程就叫了代驾,虞杞川直接给司机报了复兴路华盛景苑的地址,李如上了车就抱臂将头歪向车窗的一侧阖眼假寐,闻言也没吱声。
S城这一阵空气质量不是很好,连续数日都在夜里起雾,浓雾漫天席卷,能见度肉眼可见地降低,所幸这个点街面上车流量已经不再稠密,司机开得慢且稳,在这样一个封闭而又静谧的环境里,李如紧绷的神经莫名放松下来,竟然真的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画面光怪陆离,最后一幕是谢雯茜躺靠在病床上,右手打着点滴,怀里抱着那只跑丢的小花狗,他走过去,小花狗蹭地抬起头冲门口方向欢快摇尾巴,下一刻他却一脚踩空,失重坠落。
李如从梦里悚然惊醒,睁开眼的同时五感悉数归位,他发现身上盖了件外套,沉甸甸的,但很暖和,自己仍坐在车里,窗外是昏暝夜色下静悄悄黑黢黢的小区灌木丛,前面代驾司机不见人影,显然早就到了。
“醒了?”
耳畔响起询问,李如挪动了下身体坐直,外套滑落,他偏头对上虞杞川温和沉静的眼,对方之前应该拿着手机在看,屏幕微亮,是车内唯一的光源。
他默了默,一张嘴声线略哑:“到了怎么不叫我?”
虞杞川摁灭屏幕,光线陡然一暗,气息变得尤其清楚:“你睡得很沉,好像还在做梦。”
李如一个怔忪,就听他继续道:“是梦到阿姨了么,隐约听见你喊了一声妈。”
李如腾时面皮发热,被迫暴露情绪中脆弱的一面对于他来说是件极其陌生又羞耻的事,特别还是在虞杞川面前,他蹙眉,俨然又是一副城墙高筑的防御状态,气势汹汹地否认:“你听错了。”
“嗯。”虞杞川没跟他争,从善如流地笑了:“那应该是听错了。”
虞杞川住七楼,他们这小区建得有些年头了,其实附近这一带都是老房子,毕竟算市中心,开发得早,前年才统一翻修加装的电梯,业主多是S城土著,且退休老人居多,正值夜里十一二点,挨家挨户都已经熄了灯,显得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