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还黏在那些彩灯上,忍不住说:“大黄,你好幸福啊。”
大黄又朝他叫了两声,扯着他的裤脚往前走。
陆燃半跑着跟过去。
发现大黄把他拽到了一棵大树前。
陆燃走近了,才发现树上坠着一根拉绳。
但是拉绳有点高,大黄站起来也够不到。
“是要拉这个吗?”陆燃把大黄抱起来。
但小狗没有去咬绳子,而是挣扎着又下了地。
陆燃没弄明白。
但他又实在想知道这绳子拉一下会发生什么。
他就像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那点好奇心怎么也克制不住。
陆燃转身看了一眼纪旻。
男人还待在原地,离这里站得有些远。
陆燃偷偷对大黄说:“我帮你拉。”
说着他伸手兴冲冲拉了一下绳子。
一瞬间,整个湖心岛都亮了起来。
灯光如同火焰一样从中心往湖中蔓延。
霎时间,湖里的亭台建筑,也一格一格蒙上了梦幻的光晕。
仿佛由暗沉沉不见光的黑夜,直接进入洋溢着希望与欢快的白昼。
与此同时,“咻”的几声急响。
彩带混杂着圆滚滚的彩球从四面八方不知名的地方升空。
又轻飘飘落下来。
落得陆燃发间全都是彩带。
陆燃被吓了一跳,愣了好久才抱着的大黄大笑。
小狗也四处追逐着散落的彩带和球。
陆燃弯腰捡起一只球。
发现彩球上用英文花体字写着:生日快乐。
小球有个开关。
掰开了,里面躺着五颜六色的糖果。
是陆燃小时候最渴望的东西。
他和大黄一路追一路跑,不自觉捡了一大堆球。
用身上外套的衣摆兜着。
等回到纪旻身边。
他才发现周围有侍者不远不近的站着。
地上放着一个两层的小蛋糕。
陆燃给蛋糕插上十根蜡烛,对大黄说:“大黄快许愿!”
小狗哪懂这些,跑累了,连蜡烛都没吹,上去就是一口。
蛋糕是特制的,里面是肉罐头。
陆燃弯腰看了一会儿。
没忍住,抬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纪旻:“这个……人也可以吃的吧?”
纪旻那点浅淡的笑意僵在了脸上,露出了家长听到自家小孩要捡垃圾的表情。
他抬手扶额,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还想和狗抢吃的?”
没等陆燃说话,纪旻便拍了拍手。
然后有两个侍者抬着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走了出来。
边走边唱着生日快乐歌。
蛋糕上点着闪亮的蜡烛,和草坪上那个梦幻的图案一模一样。
少年呆呆地看着那个巨大的蛋糕。
他黑眸里映满了烛火的光彩,没忍住发出了过去十五年里被牢牢压在心底的渴望和惊叹:
“哇~”
声音像小孩子一样,连尾音都转着弯。
纪旻唇角弯了弯。
眼底透出些许笑意。
陆燃已经没忍住跑到了蛋糕前。
蛋糕上插着很多只蜡烛。
上面只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没有写名字。
陆燃围着蛋糕转了好一会儿。
才跑回来,对着纪旻感慨道:“给大黄过生日,人也有蛋糕吃的吗?”
“不然你饿着肚子。”纪旻说。
陆燃:“……”
他心想也是。
总不能让人也跟着吃宠物的蛋糕。
然后便开始了一人一狗吃蛋糕的情景。
陆燃整个人都凑在蛋糕边上。
从周围的侍者切蛋糕开始,视线就没有移开过。
纪旻只坐在轮椅上看着,并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只是趁着空隙,转头对陈管家低声道:“这是我五岁过生日的规格。”
意在嘲讽某个幼稚得不行的小孩。
但眼睛里却始终带着笑。
草坪上游戏设施很多。
陆燃带着大黄玩了个尽兴。
慢慢地,便把今天沈家的宴会忘了个干净。
直到他忍不住抱着大黄在草地上打滚时。
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啊”了一声。
他站起身,从草坪上退出来,回到了纪旻身边。
“不玩了?”男人问。
陆燃摇摇头。
刚刚跑起来太热,他已经把纪旻的大衣脱下来了。
现在身上穿的是那件带着暗金花纹的黑色高定。
少年拍拍身上的草叶,走到一旁端起饮料来喝。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叼着杯沿,突然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睛,道:
“今天顾宁启到场前,我就在洗手间里看到他了。”
纪旻侧眸,听着他说。
陆燃很少提起自己的事。
他会问纪旻喜欢什么,想要他做什么。
也会说起大黄,说起别人。
但是他没说过沈家,也没说过自己的心情,遭遇。
这会儿,似乎是因为敞开了玩了一场。
他终于像个普通的少年一样,爱憎分明地坦诚道:“我特别讨厌顾宁启,当时顺手就把他按进了厕所里。”
纪旻:“……”
他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一时间有些同情顾宁启,又止不住地想笑。
最重要的是,少年这大大方方说自己把人按进厕所的态度……
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反应。
忍了半天,男人还是没忍住。
伸手抚了把脸,掌心露出一声短促的低笑。
“后来呢?”纪旻问。
他回想了一下宴会上顾宁启那趾高气扬的状态,又问,“你没成功?”
“当然成功了啊!”陆燃道,“你来那会儿,他已经把衣服换了。”
纪旻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好像去的迟了。
陆燃宣布完自己的战绩,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以前我做这些事,从来都不带犹豫的。但今天……好像迟疑了一下?”
纪旻看了他一会儿,温声问:“为什么?”
陆燃看着树上的彩灯,没回答。
现在想想,根本不需要迟疑。
因为那明显是个下黑手的好机会。
顾宁启在换衣服,裤子一扯外套一蒙,不用什么力气就能直接把人踹到马桶里。
这种事陆燃从前做了不少。
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把人按完了,回来洗洗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甚至在心底,陆燃还有点不明白,这些人被按了马桶怎么反应那么大。
像沈鸿源和沈星染他们,明明只是脸上沾了点东西,就能恶心得好几天不吃饭。
在陆燃看来,这可太神奇了。
如果是他,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他放弃吃饭。
上辈子,他被沈家人弄得大学肄业,又被逼的找不到工作。
只能去做最脏最累的活。
打扫厕所的活陆燃也干了不少。
他只知道,就算干了那么脏的活,累了,到饭点了,人还是会饿。
陆燃还去过一些非法养殖场。
里面的猫和狗一辈子都关在笼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笼子里很脏。
但看到人类路过的时候,它们还是努力地叫着乞食。
后来,陆燃觉得自己的待遇也差不多。
他躺在病床上,跟关在笼子里的狗有什么区别。
狗还能叫两声呢,他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陆燃并不是很在意这些。
洗干净了就好。
他也并不能理解沈星染、林伊以及张麟等人那些过激的反应。
并觉得这些人真是矫情。
直到在洗手间遇到顾宁启的时候。
陆燃想动手,却停了一下。
他看看身上的衣服,突然有个小小的念头冒了出来。
那一瞬间,他破天荒明白了沈星染等人为什么对脏污那么厌恶。
一切结束。
热闹了一通的湖心岛又恢复了平静。
只有成片的彩灯还在亮着。
纪旻坐在轮椅上。
陆燃抱着大黄在他身边走着。
纪旻转头看看小孩额头的汗珠,刚想提醒人把外套穿上,别着了凉。
却听小孩低低地说了声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我不想把衣服弄脏。”
纪旻怔了一秒。
等他回神,陈叔已经把车开到了这边。
车里的暖气很足。
上了车,便不用穿外套了。
空旷的商务车里一如既往的黑暗。
却不像一开始那样,神秘到危险。
这时候,这种带着危险的浓稠黑暗,却成了让人最安心不过的保护层。
像是幽深却温暖的洞穴,隔开了所有纷乱。
车开上路没多久,纪旻便听到了身后均匀的呼吸声。
纪旻将轮椅转过来。
便见车子最后面那排座椅放了下来。
少年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因为疯跑了一通,他鼻尖还带着汗珠。
脸颊上也透着运动过后薄且健康的红。
纪旻垂眸扫了一眼陆燃身上的西装,又看看少年精心做过造型的额发。
的确很漂亮。
漂亮到他仅仅是躺在这里,便像是车中偷藏了个珍贵的宝物。
让人心里止不住泛起一种,想将其起来偷偷占有的隐秘愉悦。
纪旻移开了眼,看向车窗外。
车子进了城,外面各色的灯光逐渐多了起来。
这些朦胧又暗淡的光晕,透过车窗,划过纪旻的眼角,落在他身前沉睡的少年身上。
光晕打在少年清隽的眉眼上,又落在鼻尖、唇角。
最后划过柔软发丝间的白皙耳垂,又悄悄溜走。
纪旻只看着车窗外,看着光。
估计是因为太累了,后座又窄。
少年睡得拧巴着,不是很舒服,皱着眉扒拉了一下。
他手指没扒拉到东西,又垂下,睡梦里气得哼唧了一声。
纪旻这才把目光移了回来。
轻笑了声,心想脾气还挺大。
陆燃又扒拉了两下。
纪旻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扒拉的是领结。
这套高定配的领结是个小巧的蝴蝶结。
用丝带固定在衬衫的领子下。
估计因为一开始玩得太疯,这会儿领结已经移位了。
卡在脖子上,应该不太舒服。
纪旻便大发慈悲地弯下腰,手指勾了下领结。
他想把领结解下来。
将那个精致的暗金色领结拉开,才发现陆燃衬衫的领口已经开了。
不知道是他自己解的,还是蹭开的。
黑色丝绸衬衫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轻轻敞开,露出被包裹着的细白脖颈。
车内灯光昏暗。
但依旧能看到,在纪旻的指尖下,凸起的小巧喉结已经被磨得通红。
不知是被这看似精致却不怎么舒适的领结磨的。
还是被他的手指。
纪旻愣神的一瞬间。
少年睡梦中吞咽了一下,已经被磨红的喉结,便轻轻上下滑动了一下。
紧贴着纪旻的指尖。
“是睡了吗?”陈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纪旻一顿,下意识收回手。
刚被他挑起的领结便又弹了回去。
“啪”的一下。
睡着的人彻底火了,胡乱抓了两把,终于抓到脖子上作乱的东西。
揪着那个领结,一把扯掉扔到了一边。
两只手还乱打了一下。
陈叔转头刚好看到这一幕,笑叹:“那么大了睡觉还打拳呢。”
“狗脾气。”纪旻道。
陈叔朝他看过来,问:“没祝他生日快乐?”
“他玩得开心。”纪旻答非所问。
陈叔笑看着他没说话。
大黄没睡觉,这会儿也坐在一旁看着他。
大黄的生日还在一个月后。
陆燃估计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身份证上的日期,是他被孤儿院收容的日期。
沈鸿源当初紧急之下承诺要把陆燃认回沈家,便匆忙定下个日子。
大概没人记得,那个走丢的四岁小孩,真正的生日就在今天。
陈叔又看了一眼大黄。
小狗如果没经过训练,哪儿能那么顺利的走完几天今天的流程。
纪旻看着后座上沉睡的少年。
大黄也睁着那双豆豆眼,仰头看着。
转头看到陈管家调侃的眼神,纪旻难得坦诚地回答了陈管家刚刚的问题:
“没什么理由,但不是什么麻烦事,顺手便帮他庆祝一下。”
他和陆燃严格来说并没什么关系。
帮小狗庆祝生日还好说。
但要是大费周章帮一个人准备生日,便不是那么合理。
即使眼前的少年,在纪旻眼中,和个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又想到了什么,他嗤道:“真让他知道了,又要以为我喜欢他。”
这话里带着点嘲意。
但他手上却是动作轻柔的,把自己的外套给熟睡着的人盖上。
陈管家闷笑一声,提醒道:“您还记的自己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
纪旻冷不丁想到今天在公司里听到的传言。
还有宴会上那通什么杏鲍菇金针菇的发言。
一张冷脸当即冻裂了一瞬。
现在他们离开了,宴会上还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纪旻黑眸盯着后座上睡得口水都快流下来的小孩,又气又恼。
恨不得伸手把人给掐死。
但盯了好半晌,终究还是没忍心下手。
“再等等。”他叹道。
今天是他生日。
难得高兴,兴师问罪的事再等等。
他睡懵了,醒来就立刻去摸手机,以为自己迟到了。
看到黑洞洞的车厢,还有座椅下方团着的大黄,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儿。
“醒了?”
身边传来纪旻的声音。
陆燃抬头看过去,就见车子已经停了。
自己的老板拉开车门,看样子正要下车。
他没弄明白纪旻为什么要下车,有点懵地问:“沈家到了吗?”
男人没回话,只是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外套穿上。”
陆燃刚睡醒的时候特别乖。
让做什么做什么。
因此他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很受老师和阿姨们的欢迎。
这会儿他闷闷“嗯”了一声,伸手拿过椅背上过于宽大的外套,给自己套上。
套完了便乖巧坐在原地。
直到纪旻又看了他一眼,道:“下车。”
他才又点了点头,慢吞吞从后座上挪下来。
下了车,冷风一吹。
他彻底清醒过来,看着眼前陌生的别墅,愣了足足两三分钟,才问:“这哪儿啊?”
“我家。”纪旻扔给他两个字,遥控着轮椅,径自进了别墅。
陆燃站在原地。
他还没搞明白纪旻突然带他回自己家干嘛。
他低头看看脚边的大黄,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
都快凌晨一点了。
这个点再大费周章把他送回沈家。
好像会显得纪旻不太行。
那么今天他在宴会上说的那些话,不就被戳破了吗!
陆燃社畜魂一秒上线。
他蹲下身,看到大黄嘴角还带着蛋糕的残渣。
伸手抹掉后,叹了口气:“走吧儿子,老板给你过了个那么盛大的生日,晚上加点班也是应该的。”
陆燃很感谢纪旻。
今天的生日宴会,规模简直超过陆燃的想象。
但好像又完美符合他童年里对每一个生日的期望。
陆燃没想到,都十九岁了,自己生命里竟然还会有这种体验。
而且纪旻真的对大黄很好。
这让陆燃因为纪旻这个老板没有给自己加薪而产生的怨气尽数褪去。
从某些方面来讲,纪旻这个老板真是没话说。
陆燃牵着小狗,小心翼翼地进入纪旻的别墅。
这体验和他第一次进入纪旻的公司差不多。
都仿佛进入龙窟探险。
但刚一踏进别墅,陆燃便感觉到了和办公室的不同。
纪氏的董事长办公室,虽然也是独属于纪旻个人的。
但毕竟是在公司,是工作的场合。
那间办公室普普通通,像是任何一个普通职员的办公室。
但这栋别墅不一样。
这明显是纪旻的私人领地。
别墅一楼的构造和沈家很不同。
客厅里没有待客的沙发,也没有茶几。
除了几个置物架,以及阳台边的小桌和一个围棋桌以外,空旷得过分。
可以供纪旻的轮椅随意穿行。
别墅里任何一处设置了台阶的地方,都有宽敞且弧度平缓的无障碍通道。
等陆燃真真正正踏进这栋别墅时,他才无比真切的意识到——
纪家的家主,年纪轻轻便坐上董事长位置的纪旻,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陆燃没有四处乱看,也没有松开大黄的绳子。
他还记得自己是来工作的,目光便牢牢跟随着自己的老板。
纪旻的轮椅停在客厅里。
正背对着门,低头看着围棋桌上的棋局。
在过于空旷且色调冷淡的空间里,他那架厚重的黑色轮椅,显得格外孤独。
周身都带着一股旁人无法碰触的疏离。
陆燃突然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每天在公司里呆到十一二点不愿意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