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超听着这声音耳熟,转头看去。
“寇姑娘。”
辛柚看到闫超有些意外:“闫副千户也在。”
闫超心思一转,替贺清宵说话:“贺大人让我替他送捐款来。”
如今北镇抚司不少兄弟以帮贺大人娶到寇姑娘为目标,他也不例外。
咳,倒不是着急他们大人老大不小,主要是寇姑娘太有钱。
辛柚眼中闪过惊讶:“贺大人捐了钱?”
她现在已经了解贺大人的财务状况了,居然还有钱捐?
闫超心头升起迷惑:他们大人捐钱,让寇姑娘这么意外吗?
“是。我们大人对定北灾民很是同情,只是这几日太忙,所以让我替他跑一趟。”闫超视线落在小莲手中抱着的匣子上面,“寇姑娘也是来捐财物的吗?”
如今捐赠之风盛行,不少女子会捐出珠宝首饰。在闫超看来,小莲抱着的匣子中应该就是金首饰了。
这一匣子金首饰怎么也值大几千两银吧,不愧是寇姑娘。
“是的。小莲——”
小莲上前,把捧着的匣子放到负责核对登记的官吏面前。
本来闫超该走了,但他好奇寇姑娘捐多少,于是没有动。
官吏这几日收多了财物,早已心如止水,一脸淡定打开了匣子,随后直了眼。
竟是满满一匣子银票!
“一百,两百,三百”数完后,官吏倒抽一口气,声音都抖了,“五万两!”
其他官吏早就围过来,得到结果震惊望着辛柚。
“寇姑娘,你当真要把这些都捐了?”数钱的官吏不可置信。
辛柚颔首:“定北受灾,我们尽些绵薄之力。”
绵薄之力——
瞠目结舌的户部官吏对上目瞪口呆的锦麟卫副千户,这一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寇姑娘到底有多少钱!
众人因太过震惊而失声,辛柚正色道:“麻烦记清楚,寇青青。”
官吏回神:“寇姑娘请放心,一定记清楚。啊,寇姑娘等一等。”
记账的官吏和手下交代一声,飞奔去见上峰。
专门负责此次捐款事宜的是户部侍郎张简。
六部侍郎以左为尊,户部两位侍郎,左侍郎裴佐,右侍郎张简。都说裴侍郎名字好,才压了张侍郎一头。
这一次定北地动,裴佐领的是赈灾的差事,将来论功绩自是比负责后勤的强。
记账官吏把寇姑娘捐银五万两的消息报给上峰,上峰又急忙去报张侍郎。
张侍郎正在认真翻阅这几日的捐赠名册,凡捐银超过千两的就记在一份名单上,作为荷园宴请的名单。
这次筹款皇上重视,皇子作陪,名单漏了人就麻烦了。张侍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不敢马虎。
“大人,有件事要报您知晓。”
“什么事?”张侍郎揉揉眉心,有些担忧,“今日来捐银的人少了?”
回头把账目名册报上去,毫无疑问筹来的财物越多,皇上越高兴。
皇上高兴了,对他们的差事自然就满意了。
“刚刚青松书局的寇姑娘过来,捐了五万两银。”
“多少?”张侍郎以为听错了。
“五万两——大人,大人您怎么了?”
张侍郎狠狠掐了一下自己人中,才没激动昏过去:“确定吗?”
“寇姑娘还在——”
张侍郎顾不得听完,就冲出去了。
张侍郎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跑起来可不慢,快到门口才赶紧停下,理一理衣冠走进去。
“寇姑娘,这是我们侍郎大人。”官吏提醒辛柚。
辛柚屈膝问好。
张侍郎朗声一笑:“寇姑娘不必多礼。张某早就听闻寇姑娘美名,今日总算见到真人了。”
辛柚视线从张侍郎人中上的指甲印上掠过,客气笑笑。
张侍郎热情打招呼时,也在暗暗观察辛柚,见她一派从容,观感更好。
“听他们说,寇姑娘要为灾区捐银五万两?”张侍郎之所以跑过来,就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不是他沉不住气,实在是寇姑娘捐的太多了。
辛柚颔首。
张侍郎下意识想问少卿府知道吗,余光扫到那匣子银票,及时闭紧了嘴巴。
段少卿知不知道关他什么事,反正银子已经在这里了。
“寇姑娘真是大仁大义,张某替定北百姓谢过。”张侍郎拱手。
辛柚福了福身子:“张大人折煞民女了。”
“不,张某是真心觉得寇姑娘当得起。”张侍郎正色道。
辛柚观其神情,对张侍郎生出不少好感。
张侍郎如此,至少说明他是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分量不一定很重,但只要有,就比许多官员强多了。
这样的话,她对捐出的银钱也能放心一些。
“秀王殿下于二十八日中午在荷园设宴,代今上款待心系定北灾民的善人。”张侍郎把帖子递上,没有说“还望寇姑娘赏光”这种客气话。
这话放在什么宴请上都能说,唯独皇上宴请不能说。皇上请客,天上下刀子也得去啊。
辛柚双手接过帖子:“多谢张大人。张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民女就先走了。”
“寇姑娘慢走。”张侍郎亲自把辛柚送出门去,一转身看到了闫超。
张侍郎努力维持的严肃表情险些没绷住。
什么时候来了个锦麟卫?
“张大人。”闫超行了一礼,也走了。
张侍郎一瞪下属:“那个锦麟卫什么时候进来的,你们怎么没提醒本官一声?”
他刚刚没和寇姑娘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吧?
被问到的下属一脸一言难尽:“大人,那位锦麟卫副千户比寇姑娘来得还早些。”
“是么?”张侍郎想了想,还是没印象,话题又回到寇姑娘身上,“咳,寇姑娘果然如传闻一般大气,不卑不亢。”
下属嘴角微抽。
他要是能轻描淡写捐五万两银子,他也能不卑不亢。
闫超回到锦麟卫,把偶遇寇姑娘的事向贺清宵禀报。
“寇姑娘捐了多少银?”
闫超看向贺清宵的眼神格外复杂。
大人确定想知道吗?
贺清宵微微扬了扬眉梢。
闫超垂了眼,不忍看自家大人听了后的反应:“回禀大人,寇姑娘捐了五万两。”
五万两。
贺清宵居然不觉得意外,淡淡道:“辛苦了。”
闫超错愕抬头。
大人是不是过于平静了?
不是说寇姑娘捐得多,别人就该尴尬,可大人不一样啊就没有一点点为自己的贫穷而自卑吗?
或许是他误会了,大人并不心悦寇姑娘。
闫超反思一下,问:“大人,这两日要不要留意一下青松书局那边?寇姑娘捐银五万两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引来宵小觊觎。”
“为定北灾区捐银是今上关注之事,若有人因捐银被宵小打劫,定会引天子震怒,彻力查办。到时诛杀满门都是轻的,一般宵小不会冒这个险。”贺清宵理智分析。
闫超连连点头。
大人说得没错,宵小也不是傻子,有钱人那么多,抢谁不是抢,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打劫寇姑娘划不来。
贺清宵语气一转:“不过还是派人留意一下。”
闫超:“”大人总是在他认为大人对寇姑娘无意时,又让他知道想错了。
不出贺清宵所料,负责捐款事宜的官吏并没有为寇姑娘隐瞒的意思,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好吸引更多人踊跃捐款。寇姑娘为定北灾民捐银五万两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段少卿听闻后,险些吐出一口老血,实在忍不住去青松书局找辛柚。
“舅舅来了。”书厅中人不少,辛柚客客气气向段少卿问好。
感受到许多道目光投来,段少卿忙道:“舅舅找你有点事,去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舅舅请随我来。”辛柚带着段少卿进了待客室。
待客室的椅子上铺着厚厚的毛皮垫子,坐下去又软又暖,段少卿感到舒适的同时,心中暗恨:看这丫头大手大脚、漫天撒钱的劲儿,那些家财要不了多久就要被她败光了。
一捐就是五万两,她怎么敢!
等小莲送了茶退下,辛柚淡淡问:“舅舅找我有什么事?”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因为那五万两捐款来的。
果然段少卿就提起来:“青青啊,听说你捐了五万两?”
“是。”
“舅舅知道你心善,但凡事要思虑周全,不能冲动。”
辛柚面露不解:“我没有冲动呀。一开始听到为定北灾区捐款我都没动,还是观察了几日发现确实是为了救助灾区,这才捐银的。”
“为灾民捐款是好事,可这个数额是不是太多了?”
“多了?”辛柚仔细想了想,“不算铺面,我手上有四十多万两银,只捐出去五万两我觉得不多。”
段少卿脸色发黑:“青青,这些财物是你祖、父两辈的积累,你把财产败光,对得起先人吗?”
辛柚脸一沉:“舅舅是不是管太多了?我是寇家唯一的血脉,这些钱财怎么用是我自己的事。”
“你说什么?”段少卿不料外甥女说话这么难听。
“我说舅舅不要管闲事。我的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不着。”辛柚端了茶,漫不经心笑笑,“还是说,等荷园宴会上秀王殿下或是其他人问起,舅舅想听到我说因为捐太多被舅舅骂了?”
“你!”段少卿被这话骇住,铁青着脸拂袖往外走。
辛柚跟上去,轻声提醒:“书厅中好多人呢,舅舅还是高兴点。”
段少卿用力攥了攥拳,走出待客室时脸上强挂着笑容。
辛柚一改在待客室中的冷硬,甜甜喊了一声舅舅。
段少卿浑身一僵,侧头看着笑容明媚的少女。
辛柚拽住他衣袖:“舅舅,青青知道您和我娘一样心善,可您毕竟有一大家子要养,万万不要像我一样捐这么多。”
段少卿竭尽全力控制着表情才没失态,艰难笑道:“舅舅知道你心疼亲人,可定北受灾如此严重,舅舅身为朝廷命官也该尽一份心意。”
他不敢再留,匆匆往外走。
辛柚叹口气,对书厅众人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我刚刚劝了好久,舅舅非要坚持多捐点”
段少卿回到家中,直奔如意堂。
老夫人还不知道辛柚捐了五万两的事,见儿子进来,笑呵呵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母亲,从私账上支一千两给我。”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吗?”
如今二太太朱氏管家,家里各种开销都是走公账。
“为定北灾区捐银。”
老夫人一听不对劲:“前几日不是捐了六百两。”
这六百两虽是以长子的名义,但是从公账出的,这代表了少卿府的脸面。
段少卿脸皮抽了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母亲听说了吗,青青为灾区捐了五万两。”
“多少?”
段少卿一字一顿道:“五万两!”
老夫人抽一口气,捂住心口。
“母亲您没事吧?”一瞧老夫人的反应,段少卿有些后悔。
母亲要是承受不住就遭了。
老夫人摆摆手,声音有些不稳:“当真捐了五万两?”
段少卿沉重点头:“如今都传遍了,不会有假。”
“这个丫头!”老夫人拍了拍椅子扶手。
先前施粥,花费不多的银钱赚一个好名声还是划算的,可这五万两老夫人是真的心疼了。
多好的名声值五万两啊?
名声这种东西差不多就行,太盛了反是负累。
老夫人心疼过后,问儿子:“那你为何要再捐一千两?”
段少卿被辛柚架住,大感丢脸,可这么大的支出又不得不说清楚:“就是这样,那丫头当着一堆人的面劝我少捐点,我若是没有一点表示,就要惹人笑话了。”
老夫人深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以后少往青青跟前凑。”
段少卿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可能唯一的安慰,因为捐银超过一千两,他能得到一张荷园宴请的帖子,到时在皇上那里刷一点存在感。
腊月二十八,大雪纷飞,街上却多了不少马车和轿子。
荷园是皇家园林,别说普通百姓,就是文武百官平时也不准入内,因而前往赴宴的人大都抱着激动的心情。尤其是那些富商,除了激动还有忐忑。
小莲掀起车窗帘一角,神情雀跃:“姑娘,好多车马!”
辛柚莞尔:“这么高兴?”
小莲点点头:“婢子从没想过能来皇家园林。”
这对她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事啊。不只对她,还有她的青青姑娘。
跟了姑娘她才知道,原来青青姑娘拥有的财富能做这么多事。
能救人,能开眼界,能开开心心底气十足的生活。
而她的青青姑娘明明拥有这些,却只能窝在深闺里,甚至连这样都容不得。
一想到这些,小莲就恨死少卿府。
“那等会儿好好看看。”辛柚笑道。
小莲很快从伤感的情绪中抽出,放下车窗帘冲辛柚用力点头:“嗯。”
没过多久,荷园到了。
马上过年了,荷园张灯结彩,穿着新衣的宫人侯在门口,迎接宾客的到来。
辛柚一下车就看到了段少卿,提着裙角迎上去:“舅舅。”
段少卿听到这声音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少女提着裙踏雪而来,笑容明媚,落在段少卿眼里却如无情尖刀。
靠近一次割他一块肉,靠近一次割他一块肉
段少卿后退半步,察觉许多目光投来,作出一副亲切的样子:“青青啊,宴席散后和舅舅一起回少卿府吧,马上就过年了,你外祖母一直念着你呢。”
辛柚扬唇:“好。”
段少卿:“”
“寇姑娘。”一道声音***来。
辛柚侧头看去,竟是秀王。
“秀王殿下。”众人齐齐行礼。
这其中官员也就罢了,那些富户激动得脸发红,想看个仔细却不敢随便抬头。
秀王拱手回礼:“诸位今日都是小王的贵客,不必多礼。”
等众人直起身,秀王对辛柚颔首一笑:“寇姑娘居善人榜首,小王钦佩不已。寇姑娘请——”
辛柚屈了屈膝:“秀王殿下折煞民女了。”
“各位请。”秀王客气完,陪着辛柚向园中走去。
跟在后面的众人神色不一,心道寇姑娘真是威风啊,皇子亲自带路。
再一想人家捐了五万两,心理平衡了。
唯一不平衡的是段少卿。
在他想来,他好歹是寇青青的亲舅舅,秀王如此重视外甥女,对他这个当长辈的怎么也该另眼相看一些,谁知他只是秀王口中的“各位”之一
走在人群中盯着秀王背影,段少卿心口发堵。
秀王带辛柚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叮嘱候在那里的宫人:“照顾好各位贵客。”
“是。”
“寇姑娘可以先随便逛逛,小王去门口招呼一下来客。”
辛柚屈了屈膝,目送秀王往回走。
以秀王的身份,完全不必要在门口等候客人到来。想必这次宴后,秀王会赢得不少名声。
想一想去定北收割美名的庆王,秀王是性情如此也好,有意为之也罢,辛柚倒是能理解。
对秀王,她并没多少厌恶。
尽管从贺大人口中得知娘亲是发现庆王母子才离宫出走的,可她看得清,没有安嫔也会有别人。娘亲出走不是因为别的女子,而是对那个人失望了。
“寇姑娘,鄙人是锦德米铺的东家,听说兴仁米铺也是你的产业”一名富商凑过来。
很快辛柚就被一群富商围住。
段少卿看在眼里,脸色发黑。
这丫头真是不知羞,与一群男人谈笑风生!
贺清宵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却不觉笑笑。
果然如他所想,寇姑娘会是这宴会中最受瞩目的人。
随贺清宵前来的手下一脸复杂。
寇姑娘众星捧月,而他们大人一丈之内除了他连个活物都没,这差别也太大了。
此时宫中,兴元帝把张侍郎呈上的最终捐款账册看完,视线落在最前面的名字上。
“也就是说,为定北灾区捐款最多的是寇姑娘。”
一个小姑娘捐银五万两,真是让人想不到。
寇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兴元帝越发好奇了。
“这个时候,荷园宴会快开始了吧?”
大太监孙岩应“是”。
兴元帝起身:“摆驾荷园,朕去看一看为定北捐银的善人们。”
荷园这边,宴席刚刚开始。
云鬓高挽的宫娥甩着长袖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场地上旋转舞动,丝竹声声,萦绕在人耳畔。
美丽的人,动听的乐,温暖如春的室内,漫天飞舞的雪。殿中众人还未沾酒,就已经醉了。
秀王端起酒杯,冲几个方向举了举:“感谢诸位的捐助。小王代父皇,代定北灾民,敬大家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