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先生拱了拱手:“掌柜的,鄙人想见一见松龄先生。”
他倒是要瞧瞧,令他一败涂地的人究竟什么样。
胡掌柜愣了愣。
他还以为平安先生被对面扫地出门,想吃回头草了,原来是想见松龄先生。
“那真是抱歉,松龄先生不在我们书局。”
“掌柜的可否告知松龄先生住处?”
胡掌柜心道别说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啊,不然去寻松龄先生麻烦怎么办。
“小老儿也不知道松龄先生家住何处。”
平安先生眼里有了怒火:“鄙人只是想见松龄先生一面,掌柜的何必百般推脱!”
胡掌柜也烦了,淡淡道:“松龄先生的情况,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你!”
刘舟一摊手:“先生请吧。”
平安先生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狠狠瞪二人一眼,拂袖而去。
“切,什么人呐。”刘舟对着空荡荡的门口翻了个白眼。
“我去把门口扫一扫。”石头提着扫帚跑了出去。
对石头来说,青松书局那段灰暗的日子也是他灰暗的日子,幸亏掌柜的心善,后来又有了新东家。与对面书局沾边的都是坏人!
等辛柚从后边过来,胡掌柜便把平安先生登门的事说了。
“掌柜的做得对。松龄先生一开始就说了,不愿让人知晓他的身份样貌。如今松龄先生名声大噪,想要打听他的人定会越来越多,咱们在这方面定要注意。”
“东家您放心,谁也别想从咱们书局打听到松龄先生一个字。”
毕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随着来买书的客人越来越多,平安先生登门的事很快就被大家抛在脑后。辛柚忙了一阵回到东院,没过多久门人就禀报说少卿府的三姑娘来了。
辛柚命小莲把段云灵请进来。
“青表姐,我看书局都挤不进去,就直接来这边了。”
小莲端来茶水点心。
“灵表妹喝茶。”
段云灵端起菊花茶,道明来意:“明日就是重阳,祖母要带着我们去踏秋,让我来叫表姐回家准备着。”
“踏秋?”辛柚这几日忙忙碌碌,都忘了重阳节到了。
“是呀,去年重阳恰好祖母身体不爽利,只有咱们几个去的,祖母说今年只要没事的都一起去。”
辛柚对和少卿府的人一起踏秋毫无兴趣,但京城如果有重阳合家踏秋的习俗,或许值得一去。
“外祖母有没有说去哪里踏秋?”
“就是去年咱们去过的白露山啊。”
辛柚叹气:“去年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段云灵这才想起表姐失忆的事,不好意思笑笑:“就是登高望远嘛,还会吃菊糕,饮菊酒,互赠茱萸,可有意思了,表姐去吧。”
亲眼瞧着书局生意这么红火,她还真怕表姐拒绝了。
段云灵不愿往段云华身边凑,与段云雁年龄差别又大,心里是很想有辛柚作伴的。
“一般都是什么人家去白露山?”借着“失忆”,辛柚放心大胆问。
“主要是百官勋贵之家。”
辛柚点了头:“灵表妹先回吧,我忙完书局的事就过去。”
段云灵成功请到人,高高兴兴走了。
“小莲,先不忙着收拾。”辛柚摆了摆手,“去年重阳,寇姑娘和少卿府几位姑娘去了白露山?”
“嗯,那时姑娘才出孝期不久,算是第一次正式出门游玩呢。”
“那日来书局要强买《画皮》的戴公子,他也去了吗?”
小莲努力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婢子没什么印象了。去白露山的人太多,姑娘许久不出门有些不习惯,没往热闹的地方凑。不过听说庆阳长公主去了,许多主母都带着晚辈去给长公主请安。”
听到庆阳长公主,辛柚心头一动。
娘亲曾提过,她还有一个姑姑,姑嫂二人感情很好。庆阳长公主会是娘亲提到的那个姑姑吗?
到这时,便不是为了固昌伯府,辛柚也打算去看看了。
少卿府中,老夫人听了段云灵的回禀,笑着对二太太朱氏道:“真没想到青青这么有本事,竟真把一家书局经营得风生水起。”
老太太近来听了一耳朵的青松书局,于是趁出门远远看了一眼,发现买书的人竟从店里一直排到街上去。
生意好成这样,说是日进斗金也不夸张了。
朱氏笑着应和:“是。”
“你现在操持着家里,等青青回来好好给她补一补,免得那丫头光顾着忙亏了身体。”说到这,老夫人意味深长笑笑,“青青是个有心的,你当舅母的对她好,她会记在心里的。”
“老夫人放心,照顾好青青是儿媳的本分。”朱氏应着,心里冷笑。
老夫人还想把表姑娘这尊金佛留在家里呢,却不看看人家天高任鸟飞,怎么会愿意重回牢笼。
辛柚回到少卿府,迎来了极为丰盛的晚膳。
“青青啊,外祖母瞧着你都瘦了,是不是这些日子太累了?”
“让外祖母惦记了。我不累,要做什么只需要吩咐下去就是了。”
“那就好。这花胶炖鸡不错,你多吃点。”老夫人一脸慈爱看着外孙女。
“多谢外祖母。”辛柚垂眸喝了一口鸡汤,余光扫一眼同在喝鸡汤的段少卿。
若不是桌上人人都吃了,她简直要怀疑这鸡汤有毒。而现在,只能归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难道是见书局生意红火,想插一手?
辛柚暗暗提防着,直到碗盘撤下,老夫人端着婢女奉上的清茶发了话:“玉珠,去把给姑娘们准备的东西拿来。”
不多时,玉珠端着托盘过来了。
老夫人笑道:“金项圈的这套是雁儿的,另外三套金手镯的你们三个一人一套。”
随着老夫人示意,玉珠把托盘举到辛柚面前,请她先选。
段云灵对此没什么反应,段云华不由咬了唇。
祖母越来越偏心了,明明她才是嫡亲的孙女,选首饰却要先紧着寇青青。
三套首饰各包含一支花钗,一只手镯,一对耳坠,用料看起来差不多,只在花纹、款式上有些区别。辛柚随意挑了一套,道了谢,收到金首饰的孙女们也纷纷道谢。
“你们明日打扮得齐齐整整,我就高兴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
回到晚晴居,小莲忍不住嘀咕:“姑娘,老夫人怎么突然送首饰呢?该不会明日有什么打算吧?”
“明日且看吧。”对辛柚来说,只要别碰她的书局,其他都好说。
转日天高云淡,数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处。
“青青,你陪外祖母坐吧。”老夫人向辛柚伸出手。
辛柚扶着老夫人上了最前头的车,朱氏带着女儿上了后面那辆,剩下段云华与段云灵对视一眼,一个黑着脸一个满心无奈上了第三辆车。
再后面,就是丫鬟仆妇要坐的了。
马车启动,前头三个车厢中气氛各自不同。
“今日人多,等到了可不许乱跑,不然像你表姐那次出了意外就糟了。”朱氏温声叮嘱女儿。
段云雁乖巧点头。
朱氏从盒子里拿出糕点递给段云雁,摸了摸女儿的小抓髻。
跟在最后的马车里,段云华与段云灵各靠一角,一时无人开口。
吱呀的车轮转动声传入耳中,枯燥得令人心烦,段云华终于憋不住火:“怎么,没能和寇青青同乘一车很失望?可惜人家有祖母疼,你就是想往前凑也没机会呢。”
段云灵睫毛微颤,没吭声。
段云华火气腾地上涌,说话越发不客气:“段云灵,你是哑巴了吗?”
曾经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现在却对她视而不见,一心往寇青青身边凑,真是个逢高踩低的贱皮子。
段云灵依然没吭声。
段云华一下子气炸了,伸手去拧段云灵胳膊。
一只手伸出,用力抓住那只伸来的手。
“你——”
段云灵与那双错愕的眼睛对视,冷冷问:“二姐还想打我不成?”
“你觉得我不敢?”段云华气得身体发抖。
“然后呢?再被祖母关禁闭吗?”
段云华一滞,放低声音冷冷问:“你以为自己是寇青青,祖母会为你做主?”
段云灵看段云华的眼里有了怜悯:“我就是我,和以前一样。二姐呢,还以为是以前的二姑娘吗?祖母固然不会为我做主,但也不会为你做主,大不了就一起关禁闭好了。”
段云灵的话如重锤,狠狠砸在段云华心上,令她一时没了反应。
段云灵拨开段云华的手,掀起了车窗帘。
晚秋的风吹进来,卷走一厢燥意,少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最前头的马车里,老夫人脸上一直挂着笑意:“青青啊,今天你就还住在家里,别折腾了,明天你表哥他们就放假回来了。”
“好。”辛柚乖巧应了。
老夫人又问了一些书局的事,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辛柚也如段云灵那般,掀起了车窗帘。
秋风吹了满面,令人神清气爽,有马蹄声哒哒传来。
不多时,一个少年策马而过。
枣红马踏起烟尘,马背上的少年肆意至极。辛柚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固昌伯之子戴泽。
戴泽没在国子监读书,今日出门踏秋的可能极大,这也是辛柚愿意凑这场热闹的原因。
说不定除了戴泽,还能见到固昌伯府的其他人。
这个念头晃过,又有马蹄声近了。
辛柚往后一瞄,骑在马上的是个魁梧男子。
这个人她也一眼认了出来,正是戴泽的父亲固昌伯。
这些日子书局虽忙,辛柚还是耐心摸清了固昌伯府关键人物的长相,固昌伯毫无疑问排在第一位。
顾不得想太多,辛柚立刻从荷包里摸出颗石子,使巧劲射向那匹马。
正在奔跑的马儿突然吃痛,猛地扬起两只前蹄,就见固昌伯身子一矮伏贴着马背,发现马儿不好控制果断翻身跳了下来。
马儿往前跑去,跳下马的固昌伯单手撑地站起身来,沉着脸掸掸身上灰尘。
因为这番变故,辛柚所乘这辆马车的车夫扯着缰绳避到路边停下,后边马车也都跟着停了。
老夫人睁开眼:“怎么了?”
辛柚探着头往外看,尽显小姑娘的好奇:“有人的马惊了,那人从马上跳了下来。”
她从贺清宵口中得知,固昌伯追随今上打天下,武艺出众。有暗杀贺清宵失败的教训在先,她不能轻举妄动,找机会试试固昌伯的身手再说。
没想到今日偶遇,机会来的这么快。而试探的结果,正验证了贺清宵的话。
这样一来,以后就要更谨慎了。
老夫人听闻有人惊马,也透过车窗往外看,这一看就把固昌伯认了出来。
“青青,扶我出去。”
辛柚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升起期待。
莫非少卿府与固昌伯府还有渊源?
老夫人下了马车,走向固昌伯。
“伯爷需要帮忙吗?”
固昌伯看一眼老夫人,不认识。
老夫人当然知道对方不认识她,主动道:“太仆寺段少卿是犬子。”
“原来是少卿府老夫人。”固昌伯客气拱手,“多谢老夫人关心,我的家眷就在后边,等会儿就赶过来了。”
正说着,前方骏马嘶鸣,戴泽骑马返了回来:“父亲,您的马怎么跑前边去了?”
“突然受惊了。”
“难怪呢。我还以为您追不上我,就放马追呢。”
固昌伯脸一黑:“少胡说八道。”
戴泽的注意力一下子到了辛柚身上:“咦,你不是青松书局的东家寇姑娘嘛。”
辛柚微微屈膝:“戴公子。”
朱氏等人也出来了,段云灵与段云华就站在辛柚不远处。
固昌伯一眼望去,三个青春正好的少女站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更令他吃惊的是儿子竟然与其中一位姑娘认识。
“寇姑娘,还一直没向你道谢,多谢你赠的书啊。”再见到辛柚,戴泽心情很不错。
这丫头还挺会做人,让他在章旭那小子面前大大露了脸。
“戴公子客气了。《画皮》能得戴公子喜欢,也是我们书局的荣幸。”
提到《画皮》,戴泽眼睛亮了:“真没想到《画皮》下部这么出人意料,松龄先生大才啊!对了,松龄先生的新书什么时候出来啊?到时候我第一个去买。”
“还不清楚,都是松龄先生主动联系书局。”
二人说着话,一个旁若无人,一个落落大方。
完全不熟的两边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时后边马车到了近前,当头一辆最为华丽,两个婢女一个挑帘一个上前搀扶,一名满头珠翠的妇人下了马车。
“伯爷,发生什么事了?”
辛柚看过去,认出妇人的身份,正是固昌伯夫人。
“马突然发了狂。”
固昌伯夫人疑惑看向老夫人。
固昌伯解释道:“正好遇到太仆寺少卿府的老夫人,老夫人下车来看要不要帮忙。”
老夫人笑着向固昌伯夫人打招呼。
固昌伯夫人一扫水灵灵的几个小姑娘,矜持笑了笑:“老夫人真是心善。老夫人也是去踏秋的吗?”
“对,带儿媳和几个孙女去白露山踏秋。”
听自己被提到,朱氏褔了福身子:“伯爷,伯夫人。”
固昌伯夫人客气几句,笑道:“那巧了,我们也去白露山。老夫人,到了地方咱们再聊。”
老夫人自然知道这是场面话,笑着道别。
受惊的马虽然跟着戴泽跑了回来,固昌伯夫人出于谨慎叫上丈夫一同乘车,并叮嘱儿子:“路上人越来越多,不要再跑快了。”
“知道了,知道了。”戴泽不耐烦应了,眼神往老夫人所乘的马车那里一瞟,放松了缰绳任由马儿慢慢跟在固昌伯夫人的马车旁。
固昌伯夫人放下车窗帘,这才方便与固昌伯交谈。
“伯爷,马怎么好端端惊了?”
固昌伯刚刚趁妻子与少卿府老夫人寒暄时已经检查过,没发现那匹马有什么问题,因而并没多想:“也算不上惊马,就是突然跳了几下。毕竟是畜生,难免有捉摸不定的时候。”
“没伤着就好。泽儿胡闹,伯爷还纵着,爷俩儿非要骑那么快”
“怎么还啰嗦没完了。别说那马只是跳了几下,就是真的发了狂,以我的身手还能伤着?”
固昌伯夫人见状转了话题:“那少卿府老夫人倒是有意思。”
“怎么?”固昌伯是武将,习惯直来直去,对女人们的心思没什么研究。
“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带着一群女眷,伯爷若是受伤也就算了,明明什么事都没有还要下车帮忙,难道纯粹是出于心善?”
“夫人的意思是——”
固昌伯夫人勾了勾嘴角:“伯爷没瞧见那三个水灵灵的小姑娘?”
固昌伯忙摆手:“我可没别的意思!”
固昌伯夫人窒了窒,瞪固昌伯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夫人还担心什么?”
“伯爷忘了泽儿吗?”
固昌伯震惊:“居然会看中泽儿?”
固昌伯夫人:“”
缓了好一会儿,固昌伯夫人才道:“泽儿虽然对读书兴趣不大,行事也随意了些,可他是咱们伯府唯一的子嗣,难道不值得有些人打算?”
固昌伯认真想想,实话实说:“好像也没有人表示过这方面的意思,自从泽儿在国子监吐了,连带我一起被孟祭酒赶出来,泽儿又时常在大街上调戏民女——”
“伯爷别说了!”固昌伯夫人表情一瞬扭曲。
哪有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固昌伯却因为固昌伯夫人这番话盘算起来:“夫人再疼孩子也该知道,泽儿确实不是个省心的,要是讨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将来他胡闹咱们也不好办啊。反倒是少卿府这样的,怎么也不会掀起风浪来。”
戴泽的顽劣闻名京城,固昌伯早就没了娶门第相当的贵女的心思。不然真要两家闹翻,说不定还要影响二皇子。
对固昌伯来说,只要外甥坐上那个位子,谁都越不过固昌伯府的富贵去,唯一的儿子娶妻不需要锦上添花,只要安安分分就够了。
固昌伯夫人听愣了。
在她心里,儿子就是娶公主都不为过,不过听丈夫这么一说,倒也有道理。
固昌伯夫人心中有了动摇,语气就松动了:“泽儿还小,娶什么样的慢慢看吧。”
固昌伯随手拿起个果子咬了一口:“他又不像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要把心思全放在读书上。与其整日游手好闲,不如早早成亲多生几个孩子,说不定就懂事了。我看他和那位寇姑娘挺聊得来,夫人趁着这次踏秋接触接触。”
“少卿府的表姑娘?”固昌伯夫人当即沉了脸,“别人也就罢了,这位表姑娘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