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霁看小少爷眼尾上扬,刚才一眼看到的沉郁被得意之色替代。
他不是没听过贺明烈最近努力学习的事情,他到现在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夏日午后,他在酒气熏天的昏暗酒吧里找到贺明烈。
一身反骨的装扮,从头发丝到脚无一处不彰显着叛逆,成天惹是生非。
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的纨绔少爷有一天西装笔挺,眉宇间有了点成熟的模样。
说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在公司实习这段期间也表现得非常不错。
岑霁发自真心地赞叹:“很棒,再接再厉!”
贺明烈听到这句话,眉眼上扬得更厉害了,耳根微微泛着红。
原来从喜欢的人口中说出被肯定的话,是这么让人感到幸福的一件事。
心中涌动着一种充盈饱胀的情绪,连日来的烦闷、不畅和迷茫仿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贺明烈注视着眼前这张牵动着他所有心绪的漂亮面庞,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疯狂叫嚣着一个声音。
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视线一分一秒都不想从对方身上移开。
他恨不得明天就复工上班,这样,今天结束,他明天一早就又能看到喜欢的人了。
“如果我变得更——”
“岑助理,原来你在这里。”有人过来搭话。
那句“如果我变得更好,更优秀,你可不可以考虑考虑我”的话就这样被截断在口中。
仿佛有一簇烟花升到空中,在快要炸开的时候却突然熄了火。
岑霁看小少爷前一秒眼睛还燃动着炽烈的光芒,下一秒就黯淡下来。
他心里狐疑,但有人过来搭话,还是集团的合作伙伴,他只能带着这丝疑虑过去应酬了。
贺明烈盯着两个人的身影,心里一时不痛快。
但他拎得清局面。
这段时间他虽然依旧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绪,做不到大哥说的那种喜行不怒于色,可不再像之前那样冲动,任性不分场合。
随手从旁边端了一杯香槟,贺明烈闷闷喝下,打算等岑助理应酬完回来,再试探着问出刚才那句话。
问他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自己会学着去变好,努力成为能匹配上他的人。
身后传来交谈的声音——
“不过去搭声话吗?你不是最喜欢这种漂亮温润的美人吗?”
“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是喜欢这种类型不错,可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人,他不是我们能肖想的人。”
“什么人?”另一道声音插进来,显然不明状况。
“还能是什么人,贺总的人啊。”
“不是说就是普通助理,没那层关系吗?贺总我听说是无性恋,对这方面没兴趣。”
“你信吗?有这样的美人在身边,能坐怀不乱的恐怕只有圣人。”
“这话倒是不假。主要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还记得方科的孙鸿运吗?听说就是胆肥去打岑助理的主意,动手动脚,被教训了。不然你以为方科为什么现在这么惨,明明前不久势头还很足。”
“是真的吗?唉,还想说过去搭声话呢。”
一声声,一句句传入耳际。
像针刺穿透耳膜。
贺明烈的脸一秒钟沉下来,握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收拢。
孙鸿运?
是上次科技峰会上劝岑助理喝酒的那个孙总吗?
他就知道那个油腻老男人别有居心,不是单纯劝岑助理喝酒那么简单!
那人的眼神太赤/裸了,和之前纠缠岑助理的那个姓邵的狗男人一样,不怀好意。
可是,这个姓孙的是什么时候打上岑助理的主意的?
怎么他不知道这些事。
贺明烈的心里逐渐添上一丝烦躁,又拿了一杯酒闷闷喝了口。
等岑助理应酬完回来,他脸上不知不觉染了微醺的醉意:“是不是有个姓孙的纠缠过你?”
“姓孙的?”岑霁眼里掠过疑惑,不确定道,“你是说之前科技峰会上那个孙总?”
“对,就是他!”贺明烈恶狠狠点头。
岑霁被勾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忆:“你提他做什么。”
贺明烈听他说话语气迟疑,就知道刚才那些人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心里烦躁的情绪欲浓,贺明烈一把拽过眼前人到人少的地方:“他对你做什么了?”
岑霁被抓着胳膊,不明白贺明烈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那个孙总纠缠过自己的事情?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岑霁想到什么问。
贺明烈像是被猜中心思一样,眼神有些躲闪,但马上,又语气重重地问:“你就说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岑霁见小少爷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只好无奈道:“是喝醉酒拉扯过几下,不过后来贺总出来了,他就没再这样做。”
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岑霁不太想提的。
虽然对他来说,都是男人,被摸几下不会少块肉或是怎么着。
可是那天晚上那位孙总不断往他身上凑带来的熏天酒气和手指在他手背上暧昧揉捏的触感还是让他感到恶心。
贺明烈哪能想不到这一点。
根本不相信只有拉扯几下这么简单。
他心底生出滔天怒意,恨不得回到当天晚上把那个姓孙的狠狠教训一顿,让他打岑助理的主意!
转瞬想到刚才那些人说的,大哥已经教训过对方。
可是,大哥不是向来都是利益为重吗?至少表面上,从来不会做让任何人难堪的事情,大哥的表面工作向来做得很好。
却愿意为岑助理做到这种程度。
怪不得有段时间公司突然颁布了“职场性骚扰援助条例”,当时贺明烈还以为大哥是要整顿公司内部的职场风气。
现在回想起来,根本就是对外。
一切都是为了岑助理……
脑海里恍惚闪过雪后初晴的那个早上。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出现在电梯前,从地下停车口的方向,明亮的冬日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气息暧昧。
然后就在电梯里听到公司的员工说岑助理是从大哥的车上下来的,两人还一起挤过地铁,疑似一起过了夜。
再往前,中午吃饭的时候单独把岑助理叫去总裁专属餐厅。
还有趣味运动会后……带岑助理一个人去了鲸鱼岛,第二天才回来。
所有画面在脑海里重叠。
那些屡屡抓不住的风在这一刻显露出痕迹。
一切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迹可循。
只是,他们两个……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眼里的怒火逐渐熄灭,一点一点被茫然和失落侵占。
贺明烈的心底像是突然被人挖了一个大洞。
连日来的期待和欣喜在这一刻全都跌落在了幽深无尽的黑洞中。
明明今早还是满怀期待的。
只看一眼,就让他心生欢喜。
一句话,他就幸福得全世界飘粉红色的泡泡。
却原来,已经迟了吗?
岑霁见眼前的男生脸上不断变化着色彩,问了一半的问题突然不问了,眼里似是罩上一层看不懂的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也好,他不太想回忆已经过去的不愉快的事情。
抽开被贺明烈抓住的手,岑霁准备去找贺总,来到贺宅这么长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去贺总那里一趟。
却在抽开手的时候,因为对方拽着自己的力道过大,不小心擦到旁边长桌上摆着的各种精致糕点,手背和袖口上都沾了奶油。
岑霁看了眼被弄脏的袖口,不得不先去洗手间,将手和衣袖清洗干净。
等清理完毕,转过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笼了过来,关上洗手间的门。
贺明烈的脸色说不上好,像是被阴云笼罩,一脸沉郁。
又像是落了满世界的尘灰,写满了低落和黯淡。
岑霁很是疑惑,想问贺明烈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心情这么不好,明明刚才说起期末考试的时候还眉眼上扬,得意得厉害。
只是,不等自己开口。
就见男生高大的身躯欺上来,一把撑住他身后的洗手台,像之前在办公室的门外把他堵在外墙上,圈起一小片让人感到有些桎梏的空间。
男生狭长凌厉的眼眸微敛,一丝酒气浮荡鼻尖。
他问:“他们都说你是大哥的地下情人,真是这样吗?”
岑霁听到这句话,大脑空白了几秒。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并再次确认了自己心中刚才的猜想。
宴会上总是会聚集各种各样的人,是各种消息最好和最迅捷的来源渠道,所以很多人才千方百计想要挤进上流社会的圈层,试图搭上点什么。
当然,随之而来的也会有很多不入流的谣言和八卦。
事实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避免不了有传言。
贺明烈八成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之前他随贺总参加酒局的时候,就有人误会过他和贺总的关系。
岑霁很是无奈:“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我还是想说,你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我和贺总没有那层关系。”
“那你们为什么会一起上班,一起挤地铁?”贺明烈整个身躯逼近了几分,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岑霁被他抵在冰冷的洗手台上,听到这句发问,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又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公司的员工亲眼看到的,说在地铁上看到了你和大哥。还看到早上你从他的车上下来,你们一起过夜了?!”
贺明烈瞳孔收缩,一回想到那天早上看到的画面,听到电梯里员工说的话,他就忍不住痛心,心里难受得厉害。
岑霁怔了怔。
在地上看到他和贺总?
是说圣诞节前夜,因为雪夜意外事故,贺总不得不留宿他家后的那个早晨吗?
难道说那天早上他和贺总一起挤地铁上班,有人看到了他们?
也对,那条地铁线上的上班族很多,公司就有不少员工把房子租在那附近,说不定真的有人看到了他们。
思绪飘散到那天早上,因为人挤人快要挤成肉饼,他和贺总被挤到了一起,自己被迫贴在贺总身上好几站地,抽不开的两只手总是有意无意触碰上。
岑霁耳根微微一热,脸上不自觉飘来几朵红晕。
怪不得贺总的妈妈会误会自己和贺总在同居交往,是不是也像贺明烈这样,听到了这些言语。
就这么片刻的回忆和迟疑。
禁锢着他的男生面色狠狠沉了下来。
贺明烈盯着眼前这张漂亮面孔上泛起的红晕。
和岑助理在同一间办公室相处了这么久,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岑助理只要遇上脱离寻常的事情,就容易脸红。
他皮肤白皙细腻,脸上有一点细微的变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此刻,这张脸上的红晕和不自然的反应清晰地落在眼里,让贺明烈这段时间一直压抑在心底找不到出口的烦闷情绪彻底坍塌。
一直以来,他防二哥,防陆野。
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最该防的那个人是大哥。
又或许早就察觉到了,只是大哥一直都掩饰得很好。
他每每抓住又松散。
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痕迹。
“你听我说,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
岑霁看贺明烈越来越黑的一张脸,虽然知道自己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可事关自己和贺总两个人的声誉,还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误会。
然而这句话听在贺明烈耳中,却极其刺耳。
它变相印证了那些人的话。
岑助理真的和大哥一起过夜了。
还不止一次。
心在无限坠落,浓浓的醋意翻涌上心头。
贺明烈逐渐红了眼眶,说话的语气也很是落寞受伤。
“就是说,你私下里真的和大哥在一起了?”
岑霁:“?”
岑霁忍不住头疼,抬手想把堵着他的人往外推开一些,无奈说道:“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可是,不仅这具高大的躯体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眼前的人也像钻进牛角尖里一样,不等他解释,就开始自顾自念叨:“还说要种花的……晚了吗?”
什么种花不种花?
贺明烈要种什么花?
“是这样的,那天晚上——”
“早知道听许昭燃他们的,说不定还有机会。”
听许昭燃什么?
有什么机会?
“大哥怎么会这样,太卑鄙了。”
“我求求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
岑霁快要无语死了。
贺明烈到底在说什么?
他今天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又喝醉了?
岑霁就知道,刚才贺明烈一凑近,他就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气。
只是,宴席还没开始,贺明烈怎么就先把自己喝醉了?
疑惑间,忽然,衣摆被扯住。
就见小少爷一通胡言乱语后,伸手揪住他的衣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里的落寞被晦暗和狠戾一瞬覆满。
“是不是大哥强迫的你?我就知道,他们这群老狐狸不会放过身边的人!他是怎么强迫你的?是不是利用自己的上司身份对你施压?还有,大哥晚上会掐你腰上这只蝴蝶吗?”
岑霁听贺明烈连珠炮似的发问,陷入了一瞬的怔愣。
好半晌,回过神来,反应过来他说的掐蝴蝶是什么意思。
脸迅速蹿红,岑霁终于确定贺明烈是喝多了。
他伸出手想要扯回自己的衣摆,感到一阵羞恼。
而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头,眼前的人慌忙收回手,眼里的晦暗情绪褪去,面色顿时慌乱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要侮辱你的意思。”贺明烈语气万分慌张懊悔,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我就是太害怕了,担心你不是自愿的。”
“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我和贺总在一起了?”岑霁抬头望着他,一向清润温柔的漂亮眼眸充满疑惑的同时也夹杂着一丝冰冷。
这种眼神贺明烈曾经见到过一次,在岑助理偶然碰见他那位渣男前姐夫的时候,他的眼神就是这样。
贺明烈气焰顿时弱了下来,耷拉下脑袋,支支吾吾道:“他、他们说——”
“你总是听他们说,为什么不听我说?”岑霁脸上罕见地带了愠色,有些被气到。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你非不听,自顾自在那胡言乱语和臆想。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我和贺总在不在一起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的……”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喃喃飘来这么几个字。
因为太轻,岑霁没怎么听清。
就见眼前的人垂下眼,神情变得怅惘黯然,像一只做了错事被训斥后离开家,在雨夜里被淋湿了的大狗。
岑霁原本是气恼的,可看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他抬手再度试图把堵着他的人推开一些,想让对方不要再纠结这种没有根据的问题。
却见高大的男生抬眸,用这双淋了雨的眼睛湿淋淋地注视着自己,本就挨得极近的躯体又欺近几分。
“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我都这么明显了,你真的丝毫都察觉不到吗?”
“什么?”岑霁身体被迫往后仰了仰,眼里浮动着疑惑。
他应该感受到什么,察觉什么?
下一秒,手腕被抓起,贴上坚实的胸膛。
岑霁听眼前人沉沉开口:“这颗心一直为你不受控制地跳动,每分每秒都被你牵扯。你知道我今天有多期盼见到你吗?”
外面响动着细碎的交谈声和杯盏碰撞的声音。
岑霁听着杂沓的喧闹,觉得那些声音仿佛离自己很近,又好像非常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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