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把胳膊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岑霁将装着碘伏消毒液、医用纱布片棉签还有其他跌打损伤一类药的袋子递到陆野面前。
陆野黑眸微怔。
他的左臂在刚才的推搡中被划出一道口子,因为习惯了疼痛,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在收拾行李的时候随便用水冲了冲,像以往每次受伤那样放任它自然愈合和结痂。
幽深的眼底掠过说不清的情绪。
陆野薄唇紧抿,接过医药袋,嗓音喑哑地说了声谢谢。
岑霁回以温和微笑,坐回副驾驶。
暮色渐渐四合,露出一线天光的乌云复又收拢,大有风雨再来的趋势。
岑霁惦念着自己的演唱会门票,催促小郑稍微加快一下速度。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下过雨的缘故,又正值下班高峰,路况有些拥堵,等到达贺家主宅,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不过半山上的贺宅却像岑霁每一次看到的那样灯火通明。
那是一幢西式风格的建筑,被满山苍翠树木簇拥在灰色的苍穹下,巍峨恢弘。
修建整齐的花园里,蓝雪花和风铃草随风摇曳,喷泉的水流声潺潺入耳,水柱映着璀璨浮光,一派辉煌华贵的景象。
司机把车停下。
管家刘叔提前接到岑霁的通知带着几个佣人出门迎接。
岑霁替贺总做事,贺总是如今贺氏集团的最高掌权者,无论在家还是公司都有着至高话语权,所以贺宅上下对他身边的得力助理也会恭敬几分。
更别提岑霁性格一等一的好,处事细致妥帖,为人亲和友善,大家都很亲近他。
刘叔说声岑助理辛苦了,继而望向陆野:“这就是……”
他一时为难,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找回来的真少爷。
自幼抱错,家里那位贺二少爷还在,看老爷的意思,不会把他送走,那原本属于真少爷的名字……
陆野望着他拧在一起的眉,眼神平淡无波:“叫我陆野就可以。”
“好好,陆野少爷。”刘管家眉目舒展开,笑着将他们迎进屋。
大厅和外表一样华丽气派,只是偌大的正厅,除了佣人,没有一个贺家人在。
刘管家解释道:“老爷在后山钓鱼,可能忘了时间。太太外出打牌,说马上就回。小少爷参加毕业聚会,我刚才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云翊少爷这几天身体不适,在房间里休息……”
说完,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尴尬的因子。
连周围的佣人都感受到了贺家对找回来的真少爷毫不重视的态度。
岑霁沉吟片刻,眼前的一切再度和剧情对应上。
书中真少爷回归当天就是这样无人在意,贺家人各有各的忙碌,直到过了好几天才终于全员凑齐,让厨房准备了正式晚宴欢迎真少爷回家。
然而当晚饭桌上气氛诡异,大家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到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之所以这样,岑霁想,或许跟贺家复杂的家世有关。
因为贺总这层关系,岑霁没少出入贺宅,知道贺家三兄弟是贺氏前任家主贺远森先后娶的三任妻子分别生下的孩子。
第一任离婚。
第二任病逝。
第三任,也就是刚才刘叔说的外出打牌的贺太太。
至于陆野,正是已逝第二任太太留下的孩子。
家庭成分复杂,亲生母亲不在,这么多年也没有相处的感情。
岑霁在心里叹气一声,难怪真少爷处境这么艰难。
不过,这不是他一个小助理该操心的事情,更不该妄议老板的家事。
岑霁抬腕看了眼时间。
七点五十分,从贺宅到他家路程要四十分钟,抢票还来得及。
他对刘叔说:“先带陆野少爷看看他的房间吧。”
刘管家从窘迫中解脱出来:“好的,陆野少爷接下来就交给我。时间不早了,岑助理也早点回去休息。”
岑霁微微一笑,向刘管家交代几句,大意就是麻烦他帮忙多多照顾。
人到底是他接回来的,不管剧情走向跟自己有没有关系,责任心使然,他希望自己经手的人和事都不要出现太大差池。
陆野跟着刘管家上了楼。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了顶层,视野开阔。
屋子宽敞明亮,足有一百来平,跟他之前狭小的贫民窟瓦房相比,简直就是天堂宫殿。
刘管家在旁边一一介绍:“这里是洗浴间,这里是衣帽室……”
陆野把背包放下,漫不经心地听着。
走到窗前时,视线掠过玻璃窗望向花影扶疏的院落。
载他来的那辆车停在停车坪里未动,没见离去的身影。
岑霁是想离开,一心想要下班,可没走几步,头顶一个声音叫住他。
“小岑哥。”
岑霁转过身,向上望过去。
灯光氤氲的视线里,二少爷贺云翊坐在轮椅上,眼神低落地望着自己。
这正是和陆野对照的假少爷,自幼体弱多病,十六岁那年出车祸伤了腿后,就需要借助轮椅生活。
正因为如此,贺家人对他格外怜惜宠爱,小心翼翼照顾他的情绪和自尊。
他人长得乖巧精致,性格非常讨喜。
岑霁有幸看过他小时候的照片,瓷娃娃般的男孩坐在花枝繁簇的花房里,像养在城堡的小王子。
如今长开,更是眉眼天赐,昳丽无双。
就是脸上常年浮着病态的白,让他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美丽艺术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岑霁不知道二少爷喊自己做什么,他赶着下班。
但这毕竟是自己顶头上司的弟弟,即使已被证实没有血缘关系,岑霁还是不敢怠慢。
他走上二楼,贺云翊因为腿脚不便,自己又喜静,便把房间安排在楼上,有自己的专属电梯通道。
岑霁恭敬问道:“二少爷叫我有什么事吗?”
贺云翊垂着眸,没有回答,只是驱使轮椅进了屋中。
岑霁跟上去。
贺云翊房间里的窗户没关,大剌剌敞开着。
外面风又吹起,几扇法式落地长窗的白色窗纱被掀出凌乱的美感。
岑霁听到有雨点拍打窗沿。
贺云翊就这样望着窗外,昳丽眉眼笼上一层深刻的忧郁。
“小岑哥,你说我是不是以后没有家了?”
岑霁心思漂浮,闻言微微一怔:“二少爷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那个就是他吧……他回来,我还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爸爸一定会把我送走。”
“不会的。”岑霁终于知道为什么向来被当作珍宝捧在手心的贺二少爷会这么忧忡满怀。
联想到刘叔说的他这几日身体不适,看来,真少爷的回归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和陆野“低开高走”的爬坡似人生不同。
贺云翊前期有多众星捧月,受尽宠爱,后期就有多惨淡。
所有爱他的人全都倒戈,这种巨大的落差足以让他发疯,变得神经质,并为了挽回曾经的拥有不择手段,犹如天使堕入地狱。
诚然,岑霁无法将眼前乖巧的病美人与疯批联系在一起。
他只是安慰道:“贺先生和太太都很疼爱你,贺总也是,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有二少爷担心的事情发生,还请二少爷放宽心,保重身体。”
不得不说,岑霁在安慰人方面很有一种独特的魔力。
他嗓音温和清润,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像一阵轻柔的纱拂过耳畔。
再加上他看人时总是很认真沉静,清澈的眼眸倒映着细碎的光影,轻易把人笼进他的世界里,莫名笃定心安。
贺云翊低落的情绪散了些,仰起脸:“谢谢你,小岑哥,我这几天心太乱了,也不知道向谁说。”
“二少爷客气了。”岑霁微微笑道,心想自己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一道闪电在眼前划过,伴随着突然炸起的惊雷,将窗外漆黑的夜幕撕出几道蓝色的裂口。
胆大如岑霁,也被这雷声骇了一下。
再低头,他腰腹处埋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
贺云翊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贺家上下都知道贺云翊怕打雷,娇生惯养的少爷每次打雷下雨都要有人陪。
这次他在房里独自困扰,屏退佣人,岑霁便成了他这种时候的支撑点。
岑霁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
被人抱着腰,他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贺云翊发丝很软,柔柔地扫着腹部。
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皮肤,让腰腹敏感的他不由得一阵酥痒战栗。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瞥见手表上的时间。
不知不觉间竟然过去了十五分钟,外面又下起了大雨,这下除非他瞬移到家,不然没有高速网络加持,他别想抢到演唱会的票。
好在贺云翊很快从惊吓中缓过来,把头抬起,精致惑人的脸上浮出羞窘的红晕。
“对不起,小岑哥,我有些失态了。”
岑霁内心苦涩,脸上仍旧保持打工人的得体微笑。
为化解尴尬,他走到落地窗前:“外面风大,我帮二少爷把窗户关上吧,小心着凉。”
贺云翊眼睫轻颤,点了点头。
这之后,岑霁总算能够下班。
贺云翊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目光长久停留。
他想,不管其他人怎么样,至少小岑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对他贴体周到。
还有……小岑哥的腰好软啊。
从贺云翊房间出来,他恰好又撞见钓鱼回来的贺远森贺先生。
彼时贺先生一手拎着鱼竿,一手提着鱼篓,里面装着他好不容易钓到的几条肥美的鲢鱼。
明明浑身已经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却要拉着岑霁欣赏他的赫赫战功。
只因有一回贺先生侃侃而谈钓鱼的诸多妙处时,岑霁像其他人一样惯例奉承应和两句。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贺先生心窝里,他被莫名其妙引为知己。
每次见到,贺先生就要和他分享钓鱼心得。
这么一耽搁,演唱会门票彻底泡汤。
岑霁心痛地把车在车库停好。
他开的正是白天接陆野的那辆商务车,外出或下班晚归时,贺总允许他把公司的车开回家。
他家在京郊,开一间私房菜馆,叫芸景小筑,由父亲主厨。
因为环境优美,布置清新典雅,他父亲又有一手得天独厚的厨艺,所以生意向来很好。
今天雨大,客人早早散去。
岑霁推门而入,撞响清脆的风铃。
岑景耀正在收拾岛台,听到声音以为又来客人了,见是儿子回来,落了一身雨水,不免关心问道:“岑岑,你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晚?是又跟着领导出去应酬了?”
他妻子向芸刚好从楼梯上下来。
眉眼跟岑霁有几分相似,被宠得看不出年纪的漂亮女人也说:“是啊,怎么这么晚?烁烁和念念一直念叨小舅舅怎么还不回来,不肯睡觉,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哄睡着。”
岑霁脱下西装外套,纤长手指随意扯下领带。
天气炎热,贺氏集团的男员工们却依旧西装革履,尤其岑霁这样的总裁办公室门面,从头到脚都要一丝不苟。
他从冰箱拿一瓶柠檬水拧开,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没有应酬,就是加班帮领导处理一些家事。”
“你到底是你们领导的助理还是管家,怎么家事也要你负责?”岑景耀打趣,言语间却透着对自家儿子被上司压榨的不满。
岑霁笑笑,在岛台前坐下。
他们家的餐厅是中式风格的开放式设计,原木桌面被收拾得一尘不染,透着古香古色的素雅和意蕴。
桌上青瓷瓶插着向芸清晨在院子里剪的几支石榴枝,线条感十足,有一种野性的田园风。
主打一个宾至如归,居家闲适。
平常岑霁下班回来的时候,这里总是围坐着三三两两的顾客。
岑景耀有一手做饭的花活,味道一绝,观赏性还很强。
今晚岑霁得以充当一回顾客。
他工作时全神贯注,认真负责,在同事眼里是卷王也不为过。
可下了班就不想聊任何工作相关的事情,把工作和个人生活切割得十分分明。
尤其在知道这只是一本小说,他和他的家人都是这个世界里微不足道的存在,今天还因为加班痛失他最喜欢的乐队演唱会门票,岑霁就更不想接岑景耀的话题。
他问岑景耀:“爸爸,还有吃的吗?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岑景耀无奈一笑:“就知道你一加班就不顾自己的胃。”
好在食材还有剩余,没多久,岑霁面前就多了份香气诱人、摆盘漂亮的牛肉芥蓝蛋炒饭。
颗粒分明的圆润白米混合着很有嚼劲的牛肉粒,芥蓝一点翠色和金黄的鸡蛋交相辉映,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岑霁满足地享用着晚餐,他妈妈向芸就在旁边的茶室摆弄明日的插花花瓶。
他们家的花每天都是向芸亲手采摘,随便什么应季的花朵植株,哪怕几根杂草,经她巧思一弄,就别有风韵。
窗外风声飒飒,摇响一丛细竹。
养得毛色松软漂亮的布偶猫趴在窗前睡觉,团成乖萌的一团,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岑霁望着这样稀松寻常的景象。
以往没有太大的感觉,可他今晚却觉得格外温馨恬静。
或许是受陆野和贺云翊影响,他们印证了这个世界的存在和走向,像被命运操控,提线木偶。
然而眼前鲜活的一幕,又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和家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吃完饭,岑霁帮忙收拾餐盘。
岑景耀不让他动手,放着自己来就行。
岑霁便又去帮妈妈整理茶室,一家三口闲聊着说了会儿话。
看时间不早,岑霁道声晚安,上楼洗漱睡觉。
他作息向来规律,何况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只不过临睡前他还心痛自己的演唱会门票,爬起来找了一圈超话,看能不能捡漏。
又关注了几个票务,希望能赶上演唱会。
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躺下。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闹钟准时响起。
打工人岑霁又要开启自己新一天的打工生活。
贺氏集团上班打卡时间是早上九点,但贺总喜欢早到,所以作为他贴身助理的岑霁,就要比其他员工到的更早一些。
岑霁照例将自己收拾得西装款款,严格符合总裁办形象要求后才从楼上下来。
岑景耀也早早起床,开启芸景小筑新一天的营生。
向芸在叫两个赖床的小朋友,一会儿要送他们去幼儿园。
这是属于岑家平凡紧凑的日常。
岑霁吃过早饭,就赶往公司。
早高峰依旧拥堵。
他缓缓打着方向盘,跟在长龙似的车尾后面。
不过通勤时间早就在日复一日的上班途中被计算精准,他到达公司后,甚至比平常还提前到了几分钟。
今日天气晴朗。
经过一场大雨洗礼,天空澄净得像一块巨大的蓝水晶。
贺氏集团总部大楼就这样伫立在蔚蓝的穹盖下,坐拥京市最繁华商务区地标性建筑。
岑霁乘电梯到达65层,总裁办果然又是他第一个先到。
他先将室内灯打开,把中央空调调到舒适的26度。
继而去到贺总的办公室,检查里面是否收拾得一尘不染,各处是否整齐规整。
和大多数有着古怪脾性的狗血文总裁一样,岑霁的顶头上司贺总也有几个难伺候的龟毛特点。
比如喜欢一切规则分明、比例完美的事物,像数学公式一样充满了理性和美感。
这些从他办公室是切割分明、层次明晰简蕴的柏拉图立体风就能看出。
送往他办公室签字的文件一定要摆放得边是边角对角。
桌上不能有除办公用品之外多余的杂物。
就连旁边会客区的皮革沙发,在客人离开后,都要第一时间将上面的靠枕归理整齐,间距保持一致。
此外还有一些生活方面的注意事项。
如给贺总倒的水要温度适中,不能太温,也不能太烫。
咖啡的冲泡手法要细腻讲究,不仅要手磨,还要掌握好各个步骤的细节。
无论是注水量还是冲泡时间,都要严格把控,符合贺总口感要求。
如此种种,很多之前应聘的助理没多久不是被辞退就是坚持不下去主动离职了。
只有岑霁因为格外耐心,又心细如发,被留了下来。
从一个刚进入公司的初级岗位助理,做到如今贺总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而能让岑霁坚持下来的动力,也唯有一个庸俗的理由,那就是公司开给他的工资实在诱人。
更遑论,能进入到贺氏集团这样龙头巨贾的大公司上班,不知道是多少应届生抢破脑袋都想挣得的机遇。
岑霁检查完总裁办的每一处角落,没有问题后才回到自己的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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