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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诱饵(鸦无渡)


邵揽余视线紧紧追随他,回想起费慎刚才的行动速度和异于常人的力气,心头被怀疑和异样充斥着。
费慎从身后贴近邵揽余,一手搂腰,一手覆住他的手背,带领着游移到自己腰间,握住枪柄拔了出来。
邵揽余感受着手枪精密的纹路,手指开始隐隐作痛,习惯性颤抖起来。
然而不管抖得有多狠,右手始终被人稳稳包裹住,连带那份引发恐惧的疼痛,也一同被包裹起来。
他被费慎一步步带动,同时平举手臂,枪口对准大受刺激在地上发疯的席未渊。
“还记不记得八年前,你第一次教我开枪的那天?”
低沉悦耳的嗓音响于耳后,仿佛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使人不自觉沉溺其中。
嘭——!
食指弯曲,扣下扳机,邵揽余打出第一枪,席未渊胸口中弹。
越来越密集的警报声中,邵揽余的听力忽然混沌了一瞬,视野里席未渊口吐鲜血疯癫大笑,不管不顾冲这边喊道——
“邵揽余!他用了琅洛,他活不成了!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活着的前提,是杀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
费慎的声音环绕耳畔,强势覆盖住外界一切动静,再次压下他的食指。
“邵揽余,我爱你。”
靡靡低语中,邵揽余恍惚着开出第二枪。
数载光阴轻飘飘化为烟尘,他忘记了伤痛与恐惧,命中敌人的要害,扼杀了过往一切无力的瞬间。

赶在工厂地下实验室化为一片废墟前,所有人员成功撤回了地面上。
比起里面的科谟军,外面的科谟军更多,三瑞里刚刚经历一场恶战,此时正是兵荒马乱。
费慎松开牵住邵揽余的手,上前和一位少将交涉。
邵揽余等了片刻,等到手掌心的麻痹疼痛消散,费慎也刚好交涉完毕。
他走过来说:“我让刘少将带着人驻守三瑞里,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回柏苏,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邵揽余尚未回话,费慎就已转身,十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趁对方离开前,邵揽余抢先一步出手,只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才刚碰到手腕,对方竟触电似的弹开,然后原地踉跄了一下。
邵揽余不退反进,更近一步攥住对方胳膊,攥的很是用力。
“你以为我没听见刚才席未渊的话吗?”邵揽余声音低而快,不容置喙的语气,“不管你有什么事,现在立马跟我回柏苏,你可以选择拒绝,如果你能消失得干干净净,永远别被我找到。”
对方最近一次次反常的表现,已经耗空了邵揽余的耐心,他不得已用上了胁迫手段,却也头一回不确定,这种手段是否奏效。
好在费慎什么也没说,也没再拒绝他的触碰。
只是他脸色突然白了一瞬,不知是因为那句话,还是因为哪里不舒服。
事不宜迟,邵揽余立马拽走费慎,脱离大部队上了自己的车。
相对边境其他城市,三瑞里距离柏苏最远,到息川城需要将近四个小时。
除去刚上车时,费慎说了句“我睡会儿”后,后面就始终紧闭双眼,面朝车窗外,半个标点符号都没开口说过。
邵揽余也克制着自己没去打扰对方,神情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心事重重。
一到达息川,他将费慎安排在邵家的独栋院楼入住,马不停蹄联系私人医疗团队上门,随后发了通讯给正在息川城的秦一舟。
“到我这来一趟。”
邵揽余说得很简短,对方应下后,他就挂了通讯。
不出十五分钟,秦一舟赶到邵家,差不多和医疗团队同时到达。
留下费慎单独做检查,邵揽余将秦一舟喊去了自己书房。
“我被席未渊带去三瑞里的时候,费慎在榕宁养伤,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他单刀直入,问得毫无铺垫,往常淡然的面容中也多了一份严肃愠怒,压迫感直线上涨。
秦一舟愣了愣。
倒称不上害怕,只不过他了解邵揽余,许多事情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不会这样当面质问他。
事到如今,该打的仗也打得差不多了,纸终究包不住火,他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
整理片刻思绪,秦一舟有条不紊地,将当初费慎醒来后找遥迦谈话、以及后来问他要琅洛试剂的事情,事无巨细告诉了邵揽余。
连同费慎当初说过的话,也一字不落复述给了他。
秦一舟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也会怪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可即便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答应他。”
秦一舟苦笑了下,继续道:“他说那些话时的眼神,和很多年前的你一模一样,只有把某件事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才会有那种眼神,我拒绝不了你,也同样拒绝不了他……对不起,你怎么罚我都行,我都接受。”
良久的一分一秒过去,邵揽余却一句话都没说。
他背对这边,又沉默了好些时候,只说了三个字:“出去吧。”
声音不高不低,听不出半点异常的情绪。
秦一舟注视对方背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那一刻,门锁轻响,邵揽余心里有什么东西好像也跟着碎了。
他没有资格怨怪谁,也没立场指责谁,费慎是受害者,秦一舟是目击人,而背后的凶手是他自己。
被费慎救回来后,他多次发觉了对方的异样,可由于接二连三的冲突爆发,以及他自己心里那点隐约的逃避心理,最终都给忽略了。
到了不得不面对这天,邵揽余才发现,他能怪的好像只有自己。
秦一舟说得没错,即使再来一次,结局依然不会改变。
无论陷入怎样的困境,费慎最先选择的,一定是保住他的命,哪怕要用自己的命换。
而邵揽余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果循环,这是个无解的局面。
走了许久神,邵揽余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转身离开书房。
已经过去半小时,费慎的体检应该也进行得差不多了。
未料刚走到对方所在的独栋院楼,却发现医护人员们都站在外面,各个束手无策的样子。
“怎么回事?”邵揽余快步上前,沉声询问。
见到邵揽余,团队负责人松了口气,赶紧道:“体检刚做完一半,病人突然将我们都赶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我们进去,邵先生您快去看看吧。”
邵揽余离开之前,并未预料到这个发展,所以也没交代清楚该怎么做,医疗团队只是负责干活打工的,自然不想惹上医患纠纷。
不再浪费时间,邵揽余越过众人,匆忙走进院楼,叫管家拿钥匙过来开门。
然而门后似乎压了东西,管家推半天没推开,正想叫保镖们来。
邵揽余一不做二不休,没心思再顾及什么形象,抬起一脚重重踹出去。
这一脚力道着实不小,百年历史的建筑不堪重击,险些被一脚踹成两半。
晃晃悠悠地打开,门后的桌椅也跟着倒了一地。
邵揽余快步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在了原地。
房间里满目狼藉,家具摆件碎了遍地,能摔的几乎全摔了,就连床单和被罩,都被拆开撕成了一条条的碎片状,凌乱得不堪入目。
若是不清楚内幕的,还以为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打斗。
费慎坐在地上,侧身倚靠床角边缘,垂着脑袋衣衫不整,气息混乱胸膛起伏,整个人模样十分狼狈。
听见有人闯进来,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门边。
发梢被汗液打湿,颓唐地耷拉在额前,费慎脸颊极度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
整张脸只有那双眼是黑色的,仿佛失去焦距,遮住了原本的木灰色,黑得空洞纯粹。
宛如精致的瓷器娃娃,脆弱易碎,却看起来格外诡异。
“出去。”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
邵揽余立在原地,不前进也不后退,目不转睛盯着费慎握在手里的花瓶碎片。
碎片极其锋利,已经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费慎却好似没有痛觉,甚至有越握越紧的趋势。
邵揽余突然无比庆幸,在体检之前,就强制将费慎身上的武器全部收走了。
“沉瑱,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邵揽余的声音很稳。
这句话好像让费慎愣了愣,他脸上的攻击性褪去几分,捡回了少许理智。
“我不饿,我困了,你出去,睡觉。”
费慎的反应再次令邵揽余心脏一沉,正常情况下,对方压根不会说出这种逻辑混乱的话,除非他的大脑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支配了。
“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你陪我去吧,我想吃你做的鸡丝面。”
邵揽余若无其事的搭话,脚下步子不露声色往前挪了挪。
门外的医护人员轻手轻脚,拿出几样工具和药物,为待会儿的配合做准备。
费慎无言沉默,没有回话,只是突然将脑袋偏去一边,呼吸陡地急促起来。
邵揽余毫不迟疑,果断扑向他,一只手抓住手腕,另一只手肘窝箍上颈脖,使用擒拿的姿势,控制对方行动的同时,迅速夺去手中锋利的碎片。
费慎立刻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恐怖,邵揽余根本压不住。
好在几个医护人员连忙跑进来,一边帮忙控制,一边敏捷而熟练地将绷带缠上费慎手腕脚腕,随后齐心协力,与邵揽余一起把人抬上床,用绷带和固定绳暂时固定在了床上。
医生拿出瓶喷雾,冲着费慎一顿猛喷。
不断在挣扎、显得异常狂躁的费慎,身体猛地僵了僵。
不过几秒时间,挣扎的力度渐弱,他慢慢平躺下去,额头冷汗淋漓,脸色却看起来更加苍白了。
“镇静喷雾只能起一时的作用,维持不了太久。”医生凝重说,“他的状态很不对劲,必须马上住院接受检查。”
邵揽余握住费慎受伤的那只手,不敢太用力,腾出右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去做准备,现在出发。”
医护人员匆忙跑出去拿担架,管家也赶紧去叫车了。
镇静喷雾起效,费慎的状态稍微平稳了些,可是一眼就能看出,身体承受到了极限,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了。
他呆呆睁着双眼,半天也没眨一下,不知是不是在走神。
“沉瑱、沉瑱……”
邵揽余重复叫着他的名字,希望能以此拉住他岌岌可危的神志。
不消片刻,医护们重新推着担架车进房间,车轱辘滚在地板上发出噪音,邵揽余忽然感觉自己左手被人用力回握住,隐约听见费慎含糊念了一句。
“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控制住,如果伤害你,朝我开枪。”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完结

到达医院后,费慎直接走的贵宾通道,主治医生立刻安排了各项检查。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提示患者血液中含有大量毒化物质,毒性深入脏腑,引发了大脑神经紊乱综合征,并且各器官都开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
尽管邵揽余提供了病因,可由于“琅洛试剂”的毒化成分太过罕见,医院无法立刻对症下药,只能先将人送进重症监护抢救。
就在邵揽余为费慎病情焦头烂额的这段时日,外界也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台,风起云涌的时候。
科谟军横扫白焰和伏罗党后,又继续往西南方向出发,只用了不到三个小时,清缴残余的忏摩叛军,逼降所有野生组织,成功占领三瑞里,再次创造了战争神话。
而北图塔剩下的几千名士兵,在席未渊等叛党头领身死后,由城主姚睿带领,果断选择了向科谟投诚。
自此,边境十三城全部归属科谟,以雷厉风行的手腕,结束了叛乱势力横行的时代。
与此同时,柏苏也派出大量军队,将维冈三分之二的地盘收入囊中,随后正式更名为柏苏外城区。
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就是曾经被席未渊围攻的那五座孤城,加上九江城在内,成为了柏苏与科谟交壤的区域。
两边政府通过多次协商,最终废除极端独立条约,重新签订和平共处条约,将六座城作为贸易中转站与文化交流区,双方城民可自由出入,不受限制。
以后由双方共同治理,和谐相处。
维科苏死亡边境线的种种恶迹,似乎还恍如昨日,浓烈的血腥气还未散去,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横江文化贸易区这个名号。
条约签订完成后,各地开始进行战后重建。
千疮百孔的城市需要休养生息,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也需要返回家乡,寻找自己的亲人,重新开始生活。
太平洋洲际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进行了一场大换血和洗牌。
而随之有了更大变化的,是柏苏中央政府政权的更替。
岳崇自上次一劫后,利用装疯卖傻保住了条命,随后黯然退出权利中心。
这几个月频繁的战争时期,军委在政府各部中有了更高的话语权。
柏苏军攻入亚京当天,军委主席雷厉风行,反手将这些日子趁机搅混水、企图干扰军事政治的某些贪官污吏,一股脑抓了起来。
接着顺藤摸瓜,将柏苏政府近十年来某个体系极为庞大的腐败势力,彻底连根拔起。
此举引来了部分中立官员的不满,认为军委违背了柏苏的发展意志,军政不能混为一谈。
可就在这时,默默无闻了二十几年的施有仪,忽然集众多贵族以及军委各方的支持,被力推为新一任柏苏首领。
这是自柏苏成立以来,第一位女性首领候选人。
犹如平地惊雷,此事一时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
只不过由于刚刚抓了一批犯事的官员,风口浪尖上大家也不敢闹得太过,最终在军委的强制要求下,举办了一场全民投票,这也是柏苏有史以来第一次民主投票。
投票过程公开透明,当官方将施有仪在柏苏遭受侵略、私下做的所有决策和贡献,全部公之于众时,天平开始有了倾斜。
投票时间持续了一周,最终票选结果以三票的差距领先,施有仪成功当选首领。
而这位女首领坐上这个位置后,做的第一个决策,就是提出与科谟签订和平共处条约。
此举顿时大获民心,也顺便杜绝了某些心怀不轨的政客,妄图再次搅乱政局的可能。
因为是有史以来头一个,所以外界对这位女首领有着太多争议和好奇,街谈巷议,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施有仪本人,不卑不亢,心境淡定从容,依旧做着自己该做的事。
昼夜不分忙碌了将近三个月,她终于腾出一点空闲时间,避开身边众人,私下去拜访了邵揽余一趟。
见到邵揽余的时候,她怔愣了好一会儿。
倒不是说许久未见,对方的外表变化有多大,而是曾经眼里那股强大的平和与淡然,如今阒然消失无踪。
好像活生生被什么耗干似的,成了一片枯竭的沼泽地,看人的眼神死寂无光,感受不到半点生命力。
心底的讶异化为了一声叹息,施有仪清楚是什么事才让对方变成这样,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大概率是来对了。
外人或许不知,但息川城里但凡有点门道的,多少都听说了邵家家主邵揽余,最近跟中邪了一样,天南地北到处托关系要找个什么药。
甚至还出了悬赏令,要花高价招募世界各地的药剂师和生物科学员。
只是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过那药是拿来干什么的,因此很不理解邵揽余这副誓不罢休、近乎到了有些偏执的状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去邵揽余身边的心腹,只有施有仪一人,明白对方这样反常的行径,其实是为了某个人。
而那人此时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里,用着世界上最好的药,最贵的仪器,住着最豪华的独立病房,享受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疗团队服务,每天数十万的金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可即便是这样,却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生命体征,每日二十四小时都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与植物人无异。
这几个月里,邵揽余找遍了世界各地的医生,医疗团队也试过了无数种治疗方案,但全都于事无补。
当初费慎的躁狂状态,仅仅持续了十几个小时。
送入医院后不到一天,他免疫力急剧下降,全身突然出现严重的感染症状,反反复复高热不退,直至陷入深度的昏迷。
秦一舟提供了那个装过琅洛试剂的小玻璃瓶,院方通过与其他使用了此药的士兵血液样本反复对比,最终得出结论,费慎注射的剂量不算太大,并且当初注射时,提前使用过其他保护脏腑的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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