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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诱饵(鸦无渡)


背心没了弹性,长出外套一大截,衣领宽大皱巴,歪歪扭扭的都快掉肚脐眼上了,不禁让人怀疑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如此一比较,尤澄说的话倒也在理。
乌宝说:“明天城区就会开放,送钱肯定来不及,你们走吧,也不用你们赔钱了,别再追着我们不放。”
被抢劫还让人反咬一口,邵揽余始终未见发怒的迹象,脾气似乎好得出奇。
他淡声开口:“你们之前不只是想抢东西吧,先让我陪医药费,一旦拒绝,你们会想方设法找个理由让我跟你们走,接着强行把人带上车,去个没人的地方比如现在这里,进行敲诈勒索,钱到手后再撕票,偷来的通行证还能转手高价卖给别人,是这个步骤没错吧?”
邵揽余一句一句,准确道出了他们的行凶犯罪计划。
按照对方碰瓷的熟练程度,迄今为止起码干了好几票了,到手的钱应该不会少,何至于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
穿得如此寒碜,多半是为了降低被勒索人的戒心。
再加上一个侏儒人乌宝和一辆办事方便的车,相互配合演戏,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会中计。
而且邵揽余昨天刚到雾镇,明天城区开放,他们恰巧今天早晨出现。
很难不让人怀疑,三人极有可能已经暗中观察蹲守了一天,然后选中的最佳目标。
只是没想到,邵揽余会如此敏锐,一开始就道破了乌宝的偷窃行为。
并且身边还有个同伴,两人疯了一样追出这么远,好像压根不怕死。
实力不明的情况下,三人只能选择示弱,能捞一笔是一笔,结果连假意示弱都被拆穿了。
果不其然,话刚一挑明,方才他们还畏畏缩缩、一副抢劫失败硬着头皮逞强的模样,这会儿立马卸下伪装,阴沉了脸。
黄毛一改怂包假象,袖口一抖,抖出一把手臂长的砍刀,冷笑着逼近邵揽余。
“给脸不要脸,都打算放你们走了,非要在这里找死,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
他挥起砍刀,狠话放到一半,剩下俩字还在嘴里,猝不及防转化为一句惨叫,弯腰抱住膝盖,躬身倒地不起。
“麻哥!”
手握武器的尤澄骇然一惊,奔向倒地的黄毛,发现他裤腿浸染了大片鲜血,抱住的膝盖扭曲成了诡异的角度。
费慎手中枪械一转,踹开门去到邵揽余身边,看着因疼痛脸色惨白的黄毛,火上浇油地嘲讽。
“动什么刀啊,你还是装孙子比较擅长。”
乌宝拎着把掌心大小的自制火枪,只身挡在两人前头:“我警告你们,别过来!”
费慎半句废话没讲,又是一枪打出,精准无误射中了乌宝手腕。
火枪掉落,他个头太小,被子弹冲击力带得向后飞摔出去。
“乌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尤澄哪边都没顾上,这一喊隐约带上了哭腔。
将火枪踢远,费慎颇觉没意思,一扬下巴。
“去拿钱包,别浪费时间了。”
邵揽余却迟迟未动,他半弯腰,捡起地上那把长砍刀。
而后徐徐靠近疼得死去活来的黄毛,鞋底碾踩对方中弹断裂的膝盖骨,终于冷下了脸。
“你们这是第几次?”
黄毛声嘶力竭惨叫一声,痛苦挣扎着,尤澄想挥刀阻止,却被费慎用枪抵住了后脑勺。
“他被踩一脚死不了,”费慎好心提醒,“你这要中上一枪,可就没命了哦。”
刀柄掉落,尤澄四肢僵硬,梗着脖子不敢妄动,表情屈辱地咬住了下唇。
邵揽余胳膊一抬,刀锋轻划过黄毛大腿,慢声说:“很疼吗,断了就不疼了。”
脚下力道再度加重,在对方绝望的求饶声中,他轻飘飘抛出一句——
“下次拿人东西前,记得先做好功课,不过你没有下次了。”
言罢,邵揽余掉转刀柄方向,刀尖朝下,半点不费力地插进了黄毛心脏。
动脉血飚出,老头背心霎时濡染成了鲜红色。
黄毛猛烈抽搐两下,瞳孔失焦,睁着眼没了呼吸。
尤澄表迅即定格,双眼一眨未眨,泪水直直落了下来。
寂静良久,长得不见尽头的道路上,蓦地传来重型机车的噪耳轰鸣。
费慎收枪放了女孩,转眼的功夫,一辆黑色重摩凭空冒出,竟是斜着从眼前铲了过来。
费慎反应极为迅速,一把推开发愣的尤澄,自己借力腾空飞扑去旁边,就地滚身躲掉了来势汹汹的摩托车。
未等费慎喘息,车上滚下来一人,拔出尖锐匕首逼近他,毫不手软直击要害之处。
费慎单膝跪地,身体后仰避开这一击,反手就要掏枪,却没想到慢了一拍。
戴头盔的男人提前预判他的动作,抬腿横扫,用力一脚踢在了手腕上。
费慎吃痛,一下没摸到枪,面无表情后退想拉开距离。
然而眼前这不知哪冒出的头盔男相当难缠,始终将距离控制在咫尺内,并且身手意外地出色,格斗技能娴熟且凶狠。
费慎吃了手上没武器的亏,好几次差点让对方抹了脖子。
他一咬牙,送出胳膊让对方划开一刀,趁机掰住头盔男手腕,利落卸了匕首。
这下谁都没了武器,只靠赤手空拳近身搏斗,一时之间不分上下。
另一边尤澄傻了许久,偷偷跑去失血昏迷的乌宝身边,意图抱起人逃走。
谁知弯腰的瞬间,被人扯住后衣领直起身,踉跄一步,颈间倏然传来疼痛,纤细的脖子让一只大手掐住了。
她吓得尖叫起来,正与费慎缠斗得厉害的男人,听见这声尖叫,出手迟疑了半秒。
近身格斗容不得失误,这半秒迟疑令他错失机会,后腰被费慎重重一踹,身体猛然趔趄,头盔掉落下去。
紧接着,脑袋被硬邦邦的枪口抵住了。
“不要!别杀他!”
先前始终跋扈泼辣的尤澄,连黄毛的惨死都没能让她屈服,却在看见男人有了生命危险那一刻,蓦然慌了阵脚。
她大声连续制止,顾不上颈间危险的禁锢,急切掏出口袋里的钱包和通行证,一块儿扔了出去,声带哭腔道——
“我还给你们,还给你们!这通行证早就消了磁,根本没用了,钱你们也拿走,我全都不要了,求求你们别杀他!别杀他!”

头盔掀开后,露出了男人本来的面目。
一张极其普通的脸,五官平平毫无特色,放进人群中会立马消失,即便多看两眼也记不住的那种普通。
然而他眉宇间神态平和,与刚才打斗时展现出来的狠辣干脆,完全不像是同一人。
男人对抵在脑门上、随时可能致命的武器视若无睹,定定凝视痛哭的尤澄,神情严肃诘问——
“你又去干那件事了?”
“那件事”指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尤澄小声抽噎,将脸偏向一边,好似不愿意直面男人,又或者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钱包与通行证刚好掉在脚边,男人弯腰捡起两样物品,随意翻看了会儿。
“你们的?”他问道。
费慎反问:“请问你哪位?”
男人不答,把通行证塞回钱包,反手扔进他怀里。
邵揽余冲费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放人,自己却依旧握住尤澄脖子上的命门没放。
费慎依言办事,自发往边上走了半米,站在一个能观察到所有人反应的位置,以防突发状况。
男人干脆利索:“给个地址,明天把通行证还给你们。”
随后再看向邵揽余:“现在能放开她了吗?”
邵揽余说:“我怎么相信你?”
尤州通行证向来被戏称为边境线的高奢侈品之一,因为其价格不仅贵得离谱,而且买卖渠道复杂繁琐。
由于限制了名额,通常是有价无市,购买困难。
此人一下答应得如此痛快,若不是在吹牛诓骗,说明对方来路定然不简单。
男人一摸手腕,扯了个东西下来,扔向斜前方的费慎。
“不需要信我,信这个就可以。”
费慎扫了眼手里接住的物品,是条木珠手串,其中一颗木珠上刻了火焰图案。
以往训练的过程中,毒刺公司给队员们科普过相关知识,因此费慎一眼认出,木珠上是白焰的标志性图纹。
而且这条手链,并非随随便便是个人就能戴的,必须得是组织里有些身份的人才行。
手链珠子由檀木制成,原料稀缺且造价昂贵,基本做不了假。
费慎对邵揽余说:“白焰。”
简单两个字,邵揽余立即明白过来。
他没怀疑费慎所说内容的真实性,言而有信松掉了尤澄颈脖。
手上没使多大劲,行动自由后尤澄咳都没咳一声。
她胡乱擦掉眼角的泪,站在原地不动,专心致志盯着男人的脸看。
那抹眼神,不像在看救命恩人,反倒是有着旧怨的仇人,目光复杂且一言难尽。
尤澄脱离危险,男人没有及时去确认她是否受伤,反而先绕着翘辫子的黄毛和昏迷的乌宝,不紧不慢转了一圈。
他表情冷淡,猜不出在想什么,片刻后才走到了女孩面前。
两人无言对视,男人忽然出手,一耳光扇在了尤澄脸上。
这一巴掌丝毫不作假,耳光声音响当当。
女孩左脸陡地一偏,五个手指印浮现,飞快红肿了起来。
别说当事人了,连邵揽余都未反应过来,面容怔然了一瞬。
尤澄缓慢捂住脸,表情傻了一样,茫然瞪着眼前人:“……方牧喜,你打我?”
名为方牧喜的男人,眼底浮现浓烈的失望,训斥道:“我打你,因为你根本没拿自己当人。”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尤澄扯嗓子尖叫起来,本就说不上好看的五官,变得更加难以形容。
“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你这个畜生!白眼狼!你去捧那帮畜生的臭脚,给他们卖命当狗腿,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该死的畜生!”
她口无遮拦骂着,情绪失控,手上又抓又挠,肆无忌惮撒起了泼。
方牧喜不跟她闹,强硬禁锢住瘦弱的肩膀,手绕到颈后一敲。
尤澄立时哑火,目光一呆,身体瘫软进了男人怀里,失去意识。
方牧喜将她扛上肩,另一只手拎起旁边的乌宝,把两人一前一后丢上机摩。
戴好头盔后,他对邵揽余道:“明早八点,城口关卡,会有人送通行证过来。”
语毕,摩托车如同来时那样,又高调地轰鸣而去,结束了这场兵荒马乱的闹剧。
费慎和邵揽余互看几秒,心照不宣走向吉普,分别开门坐上去。
引擎发动,刚还显得“热闹”的现场,很快只剩下黄毛一具孤零零的尸体。
汽车开出许远,车内至始至终无人出声,略显沉闷的气氛蔓延。
邵揽余一遍遍用纸巾擦手,从手腕到指缝每个地方都不放过,仿佛沾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非要把皮肤擦破才肯罢休。
费慎表面上认真开车,余光却静悄悄注视。
期间多番欲言又止,直到看见邵揽余擦完手,拿出了风衣里的药片。
药片之前洒了不少在地上,尽管捡回了一部分,但还是有许多沾上灰尘,弄脏了。
邵揽余将所有药片倒进掌心,挑选出最干净的五颗,一股脑吞进嘴里,剩下的全扔出了车窗。
费慎终于开了口:“你这药能这么吃?”
他问得不太客气,话语里带了点数落的意思。
“不能,”邵揽余格外诚实,“没有密封袋,过两天就会坏,吃了总比浪费好。”
费慎一时语塞。
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却总能被对方理直气壮的样子噎到失语。
他冷漠无情说:“要是吃死了,死前记得把剩下的佣金给我。”
邵揽余隐约笑了一声:“你这么尽职尽责,少不了你的。”
费慎没接话,好像懒得再搭理他。
又是片刻的寂然,轿车驶过一片枯树林,飘落的枯叶沙沙作响,邵揽余无故连名带姓喊了他一句。
“费慎。”
费慎眼睛看着前方,嘴上说:“怎么?”
“早上在饭店门口,那女孩从你手上跑了,”邵揽余平静道出,“你是故意的。”
尤澄是抢劫碰瓷的惯犯,可碰上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雇佣兵,那点手腕压根不够看。
能轻易从费慎手里逃脱,并非她有多大本事,而是有人故意放了水。
被如此当面质疑,费慎神色不见心虚或慌乱,从善如流道:“故意放走她,又累死累活追上去,我有什么好处?”
“那得问你自己。”
邵揽余没选择挑明,继而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杀他们?”
两把枪都在费慎手上,他却只用来威胁和限制敌人行动,唯一死了的黄毛,还是邵揽余亲自动的手。
费慎答得很是随意:“他们全死了,你的通行证就没着落了。”
邵揽余转头,语气是极少有过的严峻。
“我希望你认真回答我。”
费慎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不可能事先知道通行证被消了磁,更不可能猜中后面还会来个方牧喜。
换作正常人思维,他早该在黄毛动手前就开枪射杀了。
费慎沉默了会儿,淡淡说:“没必要,都是为钱而已。”
边境线上草菅人命的暴徒,和受命执行任务的雇佣兵,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为钱而已。
如今的世道,活得最艰难的不是穷人,而是拥有最后一点良知的正常人。
费慎不得不承认,当举枪对准尤澄她们那一刻,自己确实动了恻隐之心。
生活在朝不保夕、穷凶极恶的地方,得不到谁的庇护,除了同样变成恶人,好像也没有其他能活下去的法子。
“kin,”邵揽余喊回他的代号,笑容淡薄,“你真是一如既往让我感到意外。”
费慎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回敬这句含沙射影的话。
他脸上表情不知不觉消失,垂了垂眼皮,遮掩掉隐晦的目光。
回到住处,邵揽余没急着上楼,走向了餐馆前台。
今日老板娘不在,前台坐了另一个女生,邵揽余将消磁的通行证递出,说:“麻烦帮我看看,这张卡能不能用。”
女生对这个要求有点讶异,不过还是依言接到手中,插进了证件扫描仪。
她来来回回扫描三次,眉头挤出疑惑,将卡还了回来。
“抱歉先生,您的信息扫描不出来。”
“多谢。”
邵揽余并未多言,移步朝楼梯走去。
费慎守在楼梯口,全程目睹了刚才那一刻,问道:“你觉得是谁动的手脚?”
通行证不会平白无故失效,尤澄几个也犯不着多此一举,消磁得如此及时,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有人蓄意从中作梗。
“那恐怕需要问问,你那位一见如故的好朋友王老板了。”
邵揽余径直越过他,抛下一句:“不算今天这几人,通行证只有我和她碰过。”
走到第三层台阶,邵揽余回头,眉眼间的神情十分值得探究。
“我和她,你认为会是谁?”
费慎一挑嘴角,没来由展颜一笑。
邵揽余站在高处,他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直视对方。
此刻还未到饭点,大堂里见不到几个客人,费慎嗓音很轻地传进邵揽余耳里。
“邵老板,我好像闻见酸味了,你在吃醋吗?”
“无稽之谈。”
邵揽余头也不回,迈上了更高的台阶。
休整一日一夜,早上七点,邵揽余准时下楼吃早餐。
老板娘王梁今天依旧没现身,不知是真的在忙,还是为了躲什么人。
早餐过后,仍是由费慎开车,两人启程前往十公里外的城门口。
到达城门附近,时间还不到八点,关卡外却已排起了长长的队列。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队伍中有不少老弱妇孺,地上乱七八糟扔了许多用烂布做的床铺,很多人昨晚就提前过来,整夜都守在此处打地铺占位。
关卡内外守了无数荷枪实弹的士兵,从军服标志辨认,毋庸置疑全是来自白焰的叛乱军。
此刻已到城门开放时间,他们正一个个严密把控着。
想要成功过关,不仅需要验证通行证,还得密切搜身。
两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车,恰好能看见城门外,那副壮观又死气沉沉的景象。
费慎怀疑说:“这么多人都有通行证?”
仿佛为了回答他的问题,前方很快传来动静。
城门口一位带着儿子的妇人,过关时被白焰军拦下来,遭到了粗鲁驱赶。
士兵一把推开妇人,冷漠无情道:“你这通行证是假的,滚滚滚!别站这碍事。”
妇人势单力薄,难以抵抗,唯有尽力护住儿子,被野蛮地驱赶出了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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