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出这三个字时，他的心底甚至涌上了一种陌生感。
不仅仅是他不习惯，顾柏舟也并不习惯。
他怔了怔，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了？”
“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吗？”陈序的声音放得很低，起码在厨房里的两个人是听不见的，“我再跟你说个秘密吧，你替我向我爸妈保密。”
顾柏舟的手捏着沙发，点了点头：“你说。”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从陈序口中听到别人名字的准备。
但与他所想的不一样，陈序说的是。
“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男人。”
毫无力度，却分量十足。
“哟, 怎么还来厨房了？”周卉倚着大理石台, 抱着臂看他, “来参观你爸做饭？”
“他做饭有什么好参观的。”陈序嘟囔着, “我就进来看看你们的进度。”
“巡查啊？”陈平无语地偏头看他, “查怎么样了，还满意吗？”
“凑合。”陈序点头。
“那你抬一下你的贵手端一下菜吧。”陈平盛起蒸熟的山药，舀了一勺蓝莓酱淋上, “喊小舟洗手吃饭。”
陈序接过盘子放在餐桌上, 偏过头, 视线落在了顾柏舟的身上。
此时的顾柏舟也正在看他。
事实上刚说完那一句“喜欢的是男人”后陈序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明明是打算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慢慢来的。
但顾柏舟的毫无反应和周源那句“他似乎完全没考虑”让他有了些情绪，谁也不知道顾柏舟到底会逃避多长时间。
陈序偏开视线，单方面中断了这场视线交织。
“洗个手吃饭了。”
顾柏舟还在看他, 好一会儿后才点头：“嗯，知道了。”
一顿饭两个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
陈序一边想着自己已经暗示到这个地步了, 顾柏舟再去猜自己喜欢的是其他人的话他可能真的会生气, 但另一边又想这和他最开始的想法似乎已经完全背道而驰，他几乎就将“我在逼你承认”写在了脸上。
他夹了一筷子排骨，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纵使自己写过那么多甜甜蜜蜜的小情侣，但感情这个事情真的摊在自己身上时，他还是无法给出最优解。
“就这么不给面子？”陈平看着他对着排骨叹气, 忍无可忍道, “真觉得不好吃也不要在我面前显露出来打击你爹我的自尊心，好吗？”
陈序：“……没有, 不是，我没说不好吃。”
“那你叹什么气？”
陈序这会儿也并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
你的好大儿弯了哦，他还喜欢你们都很喜欢的那个他最好的朋友。
按照正常的剧本，这种话在饭桌上说出来那不就是一桌人吵架的前奏么？
更何况现在的顾柏舟在他面前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人不会真的在思考自己喜欢的男人是谁吧，他真的要生气了！！
陈序瘪了瘪嘴：“一身药味，没什么胃口。”
“是吃小零食吃饱了吧？”周卉好笑道，“我看你吃那个奶酪棒一次吃了好几根。”
陈序沉默了两秒：“……也可能是。”
一桌人吃过饭后，陈平和周卉两个人说要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下楼消食散步去了。
偌大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和一只猫。
顾柏舟很安静，从自己和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几乎没怎么说话。
陈序兴致缺缺地抱起了鱼丸，扒拉着它的爪子玩儿。
但鱼丸是一只高冷且崇尚自由的猫，在陈序的腿上待了没一会儿便挣扎着跑了。
只留下了飘扬在空中的猫毛。
陈序站起身，破罐子破摔地走到了顾柏舟的面前：“怎么一直不说话？”
顾柏舟抬起眼直视他。
这会儿的陈序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他总是没有办法藏匿自己的情绪，好的坏的全都表现在脸上，一目了然。
“我在想，你怎么会突然喜欢男人。”
“突然吗，我以前也没有过喜欢的女孩子吧？”陈序扯了扯嘴角，“而且喜欢这种情感，本身就是不可预料的。”
顾柏舟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时间长到陈序感觉自己站着都不自在了。
陈序叹了一口气：“算了，我回房间了。”
“出去走走吧。”顾柏舟站起身，“你在家里也待了这么长时间，适当活动一下应该是可以的。”
陈序抿了抿唇：“喔。”
“先去换衣服，初春晚上还是挺冷的，穿厚一点。”顾柏舟说，“我也去加一件外套。”
顾柏舟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陈序差点儿真的以为他只是想要走走了。
“有话要说吗？”陈序直言问道。
顾柏舟点头：“有话要说。”
陈序“喔”了一声，转过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顾柏舟神色晦暗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只是没有谈过恋爱，他又不是傻子。
在听到那句“喜欢男人”之前他还会去设想真的有这么个女孩子走进了陈序心底，只是陈序瞒着他，且瞒得很好。
但听到陈序承认那个喜欢的人是男人时，他便已经明了了。
醉酒后接吻时喊的一声又一声“舟舟”；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周源直白的那句“那我建议你和陈序试试”；被苹果导购误以为是情侣但不解释，直接买下情侣款表带的行径；那瓶他放进了衣柜里，陈序找不到理由送给他但又想送给他的香水。
桩桩件件都在告诉他，陈序口中的这个男人是他自己。
曾经自己埋藏在心底想都不敢想的美梦成了事实，摆在前方的现实因素使得他不得不考虑良多。
但陈序看上去真的很沮丧。
顾柏舟也见不得他这样沮丧。
陈序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给什么就是了。
回了房间，从衣柜里抽出了一件偏厚的短外套穿上，打开房门，和换好了衣服的陈序四目相对。
“去哪儿啊？”陈序问。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顾柏舟说。
下了楼，说是随便走走就真的只是随便走走。
迎着月色走出了小区，走过树影婆娑的羊肠小道，两个人慢吞吞地漫无目的在街边闲逛。
走到一家奶茶店前，顾柏舟拿出手机扫了码，点了一杯温热的可可。
“其实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想过，大概是咱们读大学的时候吧？”顾柏舟退到一旁，站在陈序的身边，声音不大，足以泯于嘈杂的街道中，“我想过你会和什么样的姑娘谈恋爱，你会领着她大大方方地向伯母伯母介绍，也会向我介绍，说这是你喜欢的人，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想过很多次。”
一路上一直没说话的顾柏舟突然说了这么一长串儿，陈序愣了愣，微微张着嘴，没做回答。
“其实不是很甘心，甚至冒出过我为什么不是个姑娘的想法。”顾柏舟平静道。
站在他们不远处和他们一块儿等着奶茶制作的两个姑娘听见顾柏舟的话，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但我又想啊，如果我真是个姑娘，我们两个根本不会有交集，所以我一面惋惜，一面庆幸。”
陈序低着头看着两个人交叠在地面上的影子，看上去一副被数落的样子。
手机里弹出奶茶制作完成的提醒，顾柏舟从店员的手中接过热可可，插上吸管递给了陈序。
没有在意那两个姑娘略带探究的眼神，顾柏舟拍了拍陈序的肩膀，两个人并着排，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
“你在学生时代一直很招人喜欢，那会儿有不少人写给你的情书被递在了我的手上麻烦我转交，我基本上也都交给你了。”顾柏舟仰起头，看了一眼悬在空中的明月和稀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星星，“但只是基本上，有一部分被我扔掉了。不仅仅是递在我手上的被我扔掉了，也有偷偷放在你书包里的，塞进你抽屉的，大学时无缘无故出现在你宿舍桌面上的，都被我扔掉了。”
“……啊？”陈序怔住了，“但……你帮别人给过我不少啊。”
“陈序。”顾柏舟偏过头看着他，兀自弯起了嘴角，“你不会以为你在读书的时候只招女生喜欢不招男生喜欢吧？”
陈序捧着可可，睫毛很轻地颤了颤。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向周源说过“我从小到大虽然收到过不少示好，但还真没有同性”这种话。
所以原来并不是没有收到过男生的示好，只是这份示好被顾柏舟隔绝在了他的视线之外。
“一来是你看上去并没有对同性有兴趣的样子，但主要还是因为我自己的阴暗面在作祟，理性告诉我不该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任何决断，但感性上我想，如果可以是他们，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陈序敛下了眼眸，像是沾满了柠檬汁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没有必要。”顾柏舟说，“而且就像你说的那样，胆小。”
“但我觉得倒也不是胆小，我只是觉得爱情这种事情可能确实挺重要的，但于我而言，你陈序更重要。”
“我没必要为了一个模糊的，看不见的将来去打破现有的关系。”
陈序偏着头看他，换了一只手握奶茶杯。
残留奶茶温度的那只手很轻地碰了碰顾柏舟的手腕，指尖一寸一寸下滑，握上了顾柏舟的手。
他小声道：“我喜欢你。”
什么让顾柏舟先开口，让他先承认全都被抛在了脑后。
顾柏舟这一连串的话落入耳中，和告白没有半分差别。
“我知道。”顾柏舟笑了笑，“我跟你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不是因为你说你喜欢我我才喜欢你，不是的。”
“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无可救药地喜欢你。”
语笑喧阗的街道上，两个人贴得很近，十指相握着的手在宣告着这段将近二十年的友情发生了变化。
“陈序，我只想永远陪着你，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顾柏舟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语。
陈序的指腹在他的指关节上蹭了蹭，他抬起头，眼眸星亮地望向顾柏舟的眼睛：“舟舟，我们谈恋爱吧。”
腕间的Apple watch震动。
是来自两个人同频的心跳异常预警。
震感从腕间传至指尖, 蔓延至心脏的是一阵酥麻感。
牵手拥抱甚至睡在一张床上这种事儿从前也没少做，但此时就只是普普通通牵手，却也让人芳心大乱。
陈序有些慌乱地抽了一下手, 但没抽开。
顾柏舟握得很紧。
“你……”陈序偏过头清了清嗓子, 紧盯着手上的那一杯可可, 白色的吸管都被他盯出了残影, “我……你……考虑考虑？”
一声很轻的笑落在耳边, 明明声音很小，明明四周嘈杂，但听得无比清楚。
喧闹的人群中两个人站在街中心, 顾柏舟握着他的手抬起。
陈序将视线从吸管挪到了相握着的两只手上。
他的手被带着上扬, 停在了顾柏舟的面前。
视线里, 顾柏舟很轻地闭上了眼, 握着他的那只手甚至有些轻微地颤抖。
而后，一个冰凉轻柔的吻落在了陈序的无名指上。
身旁有人经过，看一眼站定不动的两个人, 又移开视线继续前行。
在欢闹喧哗的大街上，他们不过一粟, 是茫茫人群的一份子。
世界不会以他们为中心。
但他们彼此会。
“那, ”陈序舔了舔唇，“你这算是同意了吗？”
顾柏舟睁开眼，偏过头看他：“应该说是我美梦成真了。”
陈序眨了眨眼，看着他那双饱含赤诚和热烈的眼眸。
突然很想亲亲他。
得到了比臆想中还要完美的结局。
顾柏舟诚挚地剖心，毫无遮掩地正视自己的情感。
应该也算……歪打正着了吧？
陈序扬起嘴角, 笑容愈来愈热烈。
他摩挲着顾柏舟的指节, 歪了歪头落落大方道：“男朋友，我们约会去吧。”
街边, 夜晚，约会能干的事儿刨除那些不可言说的部分，可选项并不多。
纵使自己写过很多很多小情侣，写过不少的约会项目，但此时此刻，陈序的脑子里也只有最最俗气的那一套。
“去看电影吧。”陈序说。
顾柏舟紧了紧手，点头道：“好啊。”
“你帮我拿一下。”陈序把热可可递给顾柏舟，“我没手拿手机了。”
顾柏舟接过陈序递给他的热可可，肩靠着肩牵着他的手缓步闲逛，不再杵在街道正中央。
陈序对顾柏舟的放心程度无人可比，他任由自己被牵着，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一眼也不看路。
反正顾柏舟也不会让他磕着碰着撞着。
“舟，动漫剧场版看吗？”陈序刷着近期上映的电影问道，“看简介是说和原作时间线不一样，没看过原作也不影响。这个点只有这场电影最近了，而且……”陈序“嘿嘿”笑了两声。
“而且你本身也想看，在等网络版上映，刚好出来了就索性去电影院看了对吧？”顾柏舟接话道。
相知二十年，陈序这会儿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顾柏舟再清楚不过了。
“想看这场就买这场。”
陈序听着他的回答，眼咕噜一转：“现在是不是我说什么都行啊？”
“嗯？”顾柏舟看他，“你先说我听听。”
陈序：“情侣座行吗？我还没试过呢。”
顾柏舟点头：“可以。”
陈序狡黠地看着他：“那亲一下。”
顾柏舟迟疑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陈序，现在我们在大街上。”
陈序“唔”了一声，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好吧。”
视线重新落在手机上，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点在了[情侣套餐]上。
确定，付款。
“走！”陈序晃了晃相握的那只手，“去电影院！”
周六晚上的影院，人一茬接着一茬，有人拿着票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等检票，有人捧着爆米花已经开始吃，也有人提着奶茶牵着身旁的人风一般往检票口的冲。
还有拿着二维码去前台核销后得到了两张电影票一桶爆米花两杯可乐和一支玫瑰的陈序。
“哇。”陈序看着手中的玫瑰，心说自己这么长时间没进电影院，电影院都发展进化成了这样吗。
他把电影票塞进口袋，单手捧着爆米花提着可乐，另一只手捏着玫瑰花被剔过刺的花枝，背在了身后。
而后，兴冲冲地跳到了等着他的顾柏舟的面前。
“舟！”
陈序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夜空的启明星在他面前也稍显逊色。
顾柏舟伸手接过他捧着的爆米花和可乐，抬手虚环了他一下：“检票进场吗？”
“等一会儿。”陈序站在原地，上半身朝着顾柏舟的放心倾了倾，“送你个东西。”
话音落下，陈序背在身后的手抬了起来，一支用塑料膜包着的略微有些蔫儿了玫瑰花被插/进了顾柏舟的衣领领口。
花瓣扫过下巴，像一个吻。
“买情侣套餐送的。”陈序小小声道，“有点简陋，下次再送你更好的。”
顾柏舟微微扬起脖子，将玫瑰花从衣领里抽出来拿在手上。
“不简陋，你送的我都喜欢。”
陈序挑了挑眉，小纨绔似得伸手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嘴真甜。”
“哦对了，我给我妈妈发个消息，看电影一时半会回不去，给他们报备一下。”
顾柏舟点头：“好。”
陈序从口袋里抽出手机，低下头打开微信，点进和周卉的聊天框。
[下次一定：妈妈，我和舟舟出门散步顺便看电影去了，晚上晚点回]
消息发出去后，陈序将手机熄屏往口袋里一塞，哥俩好地諵諷揽住了顾柏舟的肩膀：“舟，检票！”
嘴甜小舟和纨绔序序检了票走进放映厅，其实所谓的情侣座就是放映厅里最后一排和其他座位间隔有一段距离的双人沙发。
但从没有买过情侣座也很长时间没有进过电影院的陈序还是感到了新奇。
他坐下之前一边拖外套一边观察电影院的布局。
整个电影院里只有四个情侣座，且真的隔了很远。
“你说会不会有人在黑了吧唧的电影院里干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啊？”落座后，陈序突发奇想，凑到顾柏舟的耳边问道。
“感觉要看是什么程度……尺度太大的话应该不会吧，电影院里都有监控啊。”顾柏舟边说着边把爆米花递给了陈序。
陈序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把外套搭在腿上，爆米花放在外套上，舒坦地往后一靠——
向后靠的时候后腰硌上了一个梆硬的东西，且这东西还在动，作为后腰还没有痊愈，尚有些脆弱的人来说，这一下差点让他灵魂出窍直接起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