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点什么似的,“我能说不吗?”
“不可以。”闻琢翘着嘴角说:“老师,做人可不能始乱终弃,我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可不能你不要我。”
姜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这人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很多时候却像极了一只小流浪狗,要是姜岁不收养他,他就会饿死在大街上。
“……真没办法。”姜岁说。
闻琢垂眸问:“什么真没办法?”
姜岁看着他的眼睛:“我们结婚。”
——真没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狗真的死掉吧。
除了领回家,还有什么办法。
步鸥觉得有点奇怪。
这一次姜岁进入小世界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算起来到现在,竟然都已经过了半年了。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让系统联系姜岁,就见神殿之中站着个修长的人影,风吹拂神殿里刺绣精美的白纱,透过轻纱可以朦胧的看见巨型圆窗外成群飞过的白鸽,日光为它们洁白的翅翼边缘染上一层圣洁的金光,姜岁似乎就是在看着那些金光发呆。
“您终于出来了。”步鸥松了口气,缓步走到了姜岁旁边,左右看看:“怎么没有见到格剌西亚?”
小时候还好,格剌西亚越长大就越黏着姜岁,每次去上学都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但凡有机会就一定会黏在姜岁身边,这会儿怎么不在?
姜岁说:“我把他打晕了。”
“啊?”步鸥惊讶道:“他干什么了,让您这么生气?”
姜岁露出很头痛的表情,“这件事也不完全是他的错,准确来说我们都有责任,我没想到世界线竟然会被更改,导致一切都变得一塌糊涂。”
在那个小世界里,姜岁所扮演的家教老师应该只是闻琢生命之中的一个过客,闻琢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住,他真正的救赎在高二转学来的一个女生身上,是她激励了闻琢,两人相知相爱一起考上了大学,然后按部就班的结婚。
而那个家教老师,他会因为巨额贷款的压力,悄无声息的自尽于某个深夜,尸体在廉价的出租房里发烂发臭都没有人知道。
步鸥大概猜到是小世界里出了什么变故,道:“按理说你们进去的时候都是没有记忆的状态,会遵循基本人设,怎么会出意外?”
姜岁也很费解。
他进入过那么多个小世界,即便这三千小世界都是由他创造的,他也未曾干扰过世界线发展,怎么格剌西亚第一次进小世界就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过也有另一种可能。”步鸥摸着下巴道:“那就是他的个人意志,亦或者说是某种执念,甚至强过了世界意志,这时候世界意志就会降为第二位,他会按照自己的个人意志来行事……格剌西亚在小世界里对您做了什么?”
姜岁没说话。
他绝对不可能告诉步鸥自己和格剌西亚在那个小世界里谈了四年的恋爱然后结婚,一直到一个人类的生命尽头再相携着死去。
这是姜岁度过的最完整的一生,那些潮水般的记忆分外深刻,比以往任何一个世界都要清晰,甚至让他在某些恍惚的时刻,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他和另一个普通的、叫做闻琢的人类相爱结婚,厮守数十年,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如果是不愉快的事情,您可以选择洗掉他的记忆。”步鸥建议道:“时空管理局很关注员工的心理健康,很多员工离开小世界后仍旧带有强烈的情绪,严重者甚至会影响到身体健康,所以我们研发出了清洗记忆的技术,基本上每一个员工在脱离小世界后都会选择清洗自己的记忆,否则他们无法正常的生活和工作。”
“清洗记忆很简单,也不会对大脑有损害。”
姜岁转头看着步鸥,道:“人类的智慧确实非常可贵。”
步鸥:“只是格剌西亚那边可能不会同意。”
“不听话的小狗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姜岁淡声说:“他会同意的。”
步鸥一顿。
每当她觉得姜岁已经和一个人类无限接近时,他又会不经意的露出独属于神明的冷漠,他似乎永远都不会理解感情到底有多可贵,就算你把一颗滚烫灼热只为他跳动的心脏从胸腔里硬生生的剖出来,他也不会多看一眼,这就是神明。
他不会对任何人慈悲,也不会对任何人残忍,因为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毫无价值。
而格剌西亚,就是那个殉道者。
“我明白了。”步鸥道;“在那之前,您想见他一面吗?”
“不必了。”姜岁说:“我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神殿封锁,任何人都不要来找我。”
“好的。”步鸥轻声,“谨遵您的意愿。”
“看来你失败了哦?”步鸥按了电梯门,这边一片都是员工宿舍——大概没人能想到时空管理局的局长也住在员工宿舍,大家都觉得她应该住独栋别墅开超级跑车,每天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事实上,步鸥到点上班到点下班,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社畜。
格剌西亚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外套,帽子压住了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他垂着纤薄的眼皮,脸上的表情很淡,乍看上去就像是没睡醒。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步鸥走进去,转头看着格剌西亚:“怎么不说话?还沉浸在失败的悲伤之中?”
格剌西亚终于抬起眼睫,“你现在很像是个看见心上人男朋友求婚失败从而幸灾乐祸的路人甲。”
步鸥微笑:“我倒是不介意做这样一个路人甲,但你是他男朋友吗?他可是毫不犹豫就要洗掉你的记忆的。”
格剌西亚不说话了。
“目前只有我能收留你了,流浪小狗。”步鸥慢悠悠的说:“你主人不要你了。”
格剌西亚:“即便我现在的力量被封印,弄死你的本事还是有的,我没有那么做仅仅是因为姜岁会生气,而不是我做不到,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步鸥耸耸肩,“你要是对姜岁也这么硬气就好了,可惜你只会摇着尾巴围着他打转,他还看都不看你一眼。”
格剌西亚:“……”
这个女人的嘴巴真应该被缝起来。
到了步鸥的住处,她道:“你暂时住在这里吧,我最近很忙,应该都在办公室住不会回来。”
面对这份好意,格剌西亚只是冷笑了一声。
“啊对了,现在我们可以清洗记忆了吗?”步鸥偏头看着格剌西亚,“其实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在小世界里对那位神明做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看吗?”
格剌西亚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和他只是……”
“度过了平凡的一生。”
姜岁封锁神殿后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眠。
过去的无法计数的时间里,他经常会用睡眠打发时间,但这是他第一次做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降生的伊始,那时候一切都是混沌的,漆黑而空旷,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在这永恒的看不见尽头的仿佛永远不会流动的时间河流里,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孤独。
那种孤独远比任何东西都要来的强烈,茫茫的宇宙之间,只有一个意识,谁都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姜岁就回到了那个时候,再一次品尝了那长久的孤独,只是这一次他恍惚间听见人声,他不太确定那是谁的声音,熟悉又陌生,似乎是在呼唤他的名字。
姜岁忽然睁开眼睛,看见的仍旧是被风吹拂的白纱,鸽群仍旧在空中盘旋,就连落在它们翅膀上的金光都未曾改变,就好像他上一秒才刚刚闭上眼睛。
但他知道,这里已经过去了上百年。
尘封了上百年的神殿重新打开,天际传来遥远的钟声,步鸥听见声音,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正看见矗立云端的神殿发出柔和的金光,她匆忙赶往神殿,就见姜岁正一步步迈下台阶,步鸥露出一个笑:“您好,休息的还好吗?”
“嗯。”姜岁点头,顿了顿又问:“格剌西亚呢"
“他如今在管理局工作,现在应该在某个小世界里。”步鸥说:“需要我联系他吗?”
“不必。”姜岁道:“既然你在,陪我见个人。”
步鸥有些好奇姜岁要见的人是谁,等到了地方,却见这里只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一楼带有小花园,园子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在晒太阳。
姜岁推开篱笆门走进去,老人睁开眼睛,看见姜岁后愣了愣:“……你一点都没变呀。”
“你变了很多。”姜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道:“我预感到今天是你的死期,所以来见你最后一面。”
步鸥这才想起这人是当年那个叫做夏芙的年轻姑娘,只是如今已经苍老的完全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漂亮了。
“我也感觉到啦。”夏芙笑笑,“很高兴你来看我。其实一直都想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岁说:“我并不是人类。”
夏芙一愣,随后感叹道:“要是我年轻的时候知道,肯定激动的一蹦三尺高,到处跟人说我跟主神是朋友……只是现在年纪大了,已经跳不动了。”
“格剌西亚呢?”夏芙问:“这次没有带着他吗?”
姜岁说:“为什么会认为他还活着?”
夏芙惊讶道:“他不是你的恋人吗?”
姜岁一怔。
“他看你的眼神那么明显,谁都知道啦。”夏芙眨眨眼睛,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他今天有工作。”姜岁说。
夏芙点点头,“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消息真好,我早些年一直想要联系你们,问问你们的近况,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人。”
“现在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芙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姜岁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良久,抬眸的瞬间看见院子外面站了个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衬衣,漆黑的头发下是血一般的红瞳,他隔着开满月季的花墙跟姜岁对视一眼,而后漠然的移开视线,只是道:“局长,好巧。”
姜岁原本要叫一声小狗,这才忽然想起来,格剌西亚已经被洗掉了记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
那十几年的陪伴,终究化作了混沌漆黑的宇宙之间划过的一线流星,仅仅一瞬的光亮,落进虚空后,谁也不能再将它捉回来。
即便是神明也不能。
“你不是在出任务吗?”步鸥看看四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格剌西亚道:“提前回来了。散步。”
散步散到这里来还是挺神奇的,不过步鸥也没有多问,她一向尊重员工的个人隐私,转头问姜岁:“我们现在回去了吗?”
姜岁看了格剌西亚一眼,淡声道:“嗯。”
他很少跟主城里的人有什么牵扯,夏芙算是一个例外,姜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送这个姑娘最后一程,或许是刚从那场长达百年的梦中醒来,梦里的孤独仍旧环绕着他,让他迫切的想要找到什么自己并不孤独的证明。
姜岁在主城的街道上随意漫步,没有目的地,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当初和格剌西亚一起走过很多次的那条步行街,沿着这条街一直往前,拐过一个岔路口,就能看见那个宠物公园,当年的人大多已经离世了,但又有新的狗友聚会,姜岁远远看着,恍惚中就像是穿越了时光,他抱着长着翅膀的小黑狗站在槲寄生下听夏芙讲养狗的注意事项——
其实这些对小黑都是不适用的,因为小黑并不是普通小狗,并不会因为吃巧克力而死亡,也不喜欢吃狗粮,对捡飞碟的小游戏更是兴致缺缺。
但他听的很认真,因为那时候他会觉得自己是真切的存在的,而非一个虚幻的概念。
“又遇见你了。”忽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姜岁一顿,转过头,就见格剌西亚换了件灰色的T恤和宽松的黑色长裤,站在他身后,正垂眸点一支烟,火苗在他深红的瞳中跃动,就好像一瞬间点燃了鲜血,整片血海都沸腾起来,汹涌的、狂暴的、毫不退缩的要吞噬一切。
……这只小狗什么时候有了抽烟这样的坏习惯?
姜岁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真切的流过了百年,一天时间里尚且有无限可能,更何况是一百年,也不知道聪慧的人类有没有研究过,狗要是抽烟的话会不会得肺癌。
既然已经洗掉了记忆,姜岁便没有打算跟格剌西亚再有交集,只是道:“公共场合吸烟很没素质。”
格剌西亚偏偏头,示意姜岁去看他旁边的告示牌,那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吸烟区”。
姜岁:“……”
他转身要离开,格剌西亚却飞速灭了烟,快步跟上来,“这么匆忙离开,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姜岁说:“我们似乎还没有熟到如此地步。”
格剌西亚几步走到了他前面,而后转身把人拦住了,嘴角弯出一抹笑,伸出手道:“那就认识一下?你好,我叫格剌西亚拉波斯,你可以叫我格剌西亚。”
姜岁微微皱眉,并没有跟他握手,“你找我有事?”
“按照礼节,你现在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格剌西亚微微偏头,忽然轻声说:“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我是有哪里得罪过你?”
“没有。”姜岁侧过脸,淡声道:“如果找我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格剌西亚叹口气,“好吧好吧,我找你确实有事。”
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从前那只粘人的小狗,好像之前隔着月季花墙对视那一眼的冷漠只是姜岁的幻觉。
“我看你跟局长好像很熟的样子。”格剌西亚说:“你见过主神吗?”
姜岁一顿,“怎么?”
“我听过一点传闻,说我的力量被主神封印了。”格剌西亚撩起衣摆,露出紧致匀称的小腹,上面有一尾蓝黑色的、衔尾的游鱼,乍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细小的圆,有些妖异。
“喏,这就是那个封印。”格剌西亚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主神,要被封印力量,我想找他解开这个封印。”
沉默了一会,姜岁道:“等到了合适的时间,这个封印自然就会解开。”
“到底什么叫合适的时间?”格剌西亚说:“总不能是我快死的时候吧。”
“你不会死。”姜岁继续往前走,“别想那么多。”
格剌西亚却还是跟着他,“为什么说的这么笃定?好像你就是那位神明似的。”
这一次姜岁没有回答。
格剌西亚忽然说:“其实跟着你,是因为我无处可去了。”
姜岁转头,“你是管理局的员工,应该会分给你员工宿舍。”
别的不说,管理局的员工福利是非常不错的,要是不住在员工宿舍,还有一定的住房补贴。
“员工宿舍住满了,而我这个月的工资刚刚发下来就用完了。”格剌西亚举起双手,“全充游戏去了。”
姜岁:“……”
他有想过格剌西亚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但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变成一个刚发工资就全充进游戏以至于连房租都交不起被房东扫地出门的网瘾青年。
“找你朋友。”姜岁说。
“我没有朋友啊。”格剌西亚说的漫不经心,“我太奇怪了,没人愿意跟我玩儿的,一百多年的时间过去了,我都没什么变化,人家都觉得我是异类,就算不说出来,也不敢接近我。”
姜岁心口微微一窒。
他能明白格剌西亚这种感觉,或许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明白格剌西亚的这种感觉。
姜岁本打算给步鸥打个电话让她给格剌西亚在酒店里定一间房,结果步鸥电话关机打不通,格剌西亚温馨提醒:“局长现在一下班就关机,非工作时间不处理任何问题,谁都找不到她。”
姜岁:“。”
他看看手机余额,余额为零。
作为一个无业游民,他没有任何收入,有什么需要都是直接告诉步鸥,而步鸥总能很快办好,以至于他对金钱没有任何概念,也没有想到作为神明会被人类的货币给难住了。
他可以修改世界的规则,比如让自己的账户上瞬间多出上亿的存款,但就像是一只南美洲亚洲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就可能在两周后引起德克萨斯的一场龙卷风,会牵扯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如非必要,他不会这样做。
显然,一只小狗流浪在外没有归处,称不上“必要”。
姜岁只好带着格剌西亚回了自己除了神殿之外的第二个住处——距离时空管理局不远的一间公寓,是他人类身份的房产,某段时间他很喜欢扮演一个普通人类,还找了份工作,过着朝九晚六的生活,不过这套房子已经空置许久,姜岁起码得有一百多年没有来过了——多亏了建房材料用得好,至今它看着仍旧很坚固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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