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要解决掉宁国公这些危险的想法。
他母亲的这个接班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忠心了,忠心得让皇帝觉得他是在分权。
宁国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两行清泪滑落。
他半生的心病在这一刻化成大山压在他头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还有,你以什么身份带走秦叙?”裴弃这话问得看似没头脑,实际细品就能品出一身的冷汗。
宁国公张嘴,四周的寒气冲出土壁,冷得他直打哆嗦。
什么身份?
还能是什么身份?
自然是南疆统帅宁国公。
秦叙是北境定国公的遗孤,他以这个身份带走秦叙,不是要造反是什么?
顺德帝怎么可能让他带走秦叙,或许秦叙刚来的时候顺德帝也许没有多想,但现在就由不得他不多想了。
若是南北边镇重地引兵犯阙,顺德帝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时也,命也。”宁国公脱力倒下去。
裴弃冲着身后喊了一声,“给我把宁国公提出来,然后揍一顿,扔到御前,再去给我把礼部的徐尚书拎出来,让他睁眼瞧瞧,什么是他觉得合适的师父!”
暗处沉寂已久的打手们迅速钻了出来,一言不发按照裴弃的指令开始办事。
宁国公被扔到御前时背上已经没用一片好肉了。
顺德帝抿唇看着被搅扰了的晚宴,语气里没带什么语气,“宁国公,真是好样的啊。”
“舅舅!”裴弃蹲在顺德帝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虽然他是装的,但连下面的宁国公都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过分事。
顺德帝一手给他顺气,一手给他拿了盏茶。
宁国公满头大汗,不停地磕头,按照裴弃教的话说,“臣有罪,臣只是想和秦世子开个玩笑,不曾想闹成这样,是臣的错!”
裴弃登时跳起来指着他骂,“你说什么?开玩笑?你开玩笑挖陷阱骗人跳啊?你怎么不说你打儿子是对他的爱?”
“我打他就是因为我爱他啊。”宁国公一脸的理直气壮。
徐尚书抱着肚子,义愤填膺地站出来,“陛下,这件事宁国公做得实在糊涂,他怎么能挖陷阱,骗一个十四岁的小娃娃!秦世子一身的伤口,谁看了不眼皮子直跳,请陛下严惩!并且勒令宁国公不得再争夺秦世子!”
裴弃腹诽道,不愧是徐尚书,遇事不公先上奏,刚正不阿的臭茅石。
宁国公冷笑,“之前你也是赞同我养秦世子的!”
徐尚书直接跪下去,“陛下,是臣之罪,请陛下恕罪,严惩宁国公!他到现在还不知错处,如此行径,荒谬不堪,不罚他,只怕来日会更猖狂!”
宁国公转头对着徐尚书也是骂,“你个老东西,就严惩我一个?”
徐尚书满脸震惊:“你还想连着秦世子一起?”
“对!不仅是他,还有你!”宁国公胡搅蛮缠。
徐尚书感觉气不顺,被气得脸红,“你,你,你老不羞,不要脸!你坑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算了,你还,还有……真是丢脸!我都不好意思说跟你同朝为官!”
宁国公捂着伤口,呲牙咧嘴道,“他不先抢我猎物,我又怎么可能去捉弄他?陛下你看看我的猎物,我才两个!这合理吗?臣好歹也是上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只猎两个?人头都不只提两个回来!”
顺德帝眉头一皱,“抢你猎物?怎么抢?他把你的箭拔了插自己的?”
裴气哭得更厉害了,抱着顺德帝的手,哭得一颤一颤的,“舅舅啊!秦叙那么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倒真的没有把我猎物上插自己的箭,他是每一次都抢在我前面射箭!那些猎物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宁国公说起这个倒是十二分的真情实感,就是需要压抑一下他对于秦叙的欣赏,所以他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身子,一抖一抖地,看上去像是在痛哭。
众人:“?!”
什么东西?抢在宁国公前面射箭?
裴气双手抱胸,站起来嘲笑,“那分明就是你技艺不精!你还好意思怪别人,我要你是我就像徐尚书家那个女婿一样,寻根白绫勒死自己算了!”
左丞骂人每次都要加一句“寻根白绫勒死算了”,故而在外得了个诨号,叫白绫女婿。
徐尚书:回去打死那个白绫女婿!!
但现在没人去笑他,顺德帝语气里满是震惊,“你说,秦叙比你放箭更快,更准?”
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宁国公的答案,这该是怎样的天才,才能比征战多年的人更快?
“是……”宁国公面上红了一片,像是很不好意思。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而这时的福满看了递上来的猎物计数,也是满眼的震惊,“陛下,秦世子今日猎了一百三十只猎物。”
众人:“多少?!”
顺德帝还没有发现问题所在,还一脸淡定地问,“第二呢?多少?”
“二十六。”福满呈上册子。
顺德帝:“!”
下面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老天爷,这是什么意思?五倍之多?”
“难怪宁国公之前抢着要他拜师,但现在怕是不好意思了。”
“谁说不是呢。”
另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徐二掰着手指头尖叫,“他比我多了一百零四只猎物?!”
众人侧头看他,更加震惊,秦叙的实力之前就见过了,又是在北境长大的,厉害一点众人只会震惊,然后,啊,有这样的人守护边疆,安心了!
但,徐二是谁?
是成日里最吊儿郎当,打马过街,打牌游湖,打人撞父的混账玩意儿,上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之一!
他得了第二?
这比秦叙的一百多更刺激!
然后国子监那四十多人幽怨地盯着他,徐二嘿嘿笑了下,然后朝着顺德帝作揖,“陛下!救命啊!”
顺德帝哭笑不得。
徐尚书气得脑瓜子嗡嗡,回去还要打的人多一个!徐律!
顺德帝咳了两声,正色道,“宁国公,你心胸狭窄,为难小辈,朕罚你军棍二十,白银千两,全部给秦叙,你可服?”
宁国公磕头,“臣服,但是他抢我猎物……”
“你在狗叫什么?”裴弃打断他的话,“明明是你自己射不中!”
顺德帝声音温柔地喊了声小宝,裴弃住嘴转身回到顺德帝身边,顺德帝道,“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朕话还没说完,秦叙,也要罚,就把他的奖励分一半给第三名。”
徐二瞪大眼睛,“陛下,我第二名呢?”
顺德帝笑,“第二名拿的是和第一名一样的。”
徐二喜笑颜开,“谢陛下!陛下圣明!跟着陛下有肉吃!臣最喜欢陛下了!”
徐尚书已经快要站不稳了,他抱着肚子不停抖,顺德帝却被哄得很开心,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嘴上却说着,“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
今日的晚宴因为这一出闹剧,顺德帝就改成了明日,众人散开后国子监那一群少年就追着徐二跑,“徐二!你站住!”
“徐二!今日不给爹揍一顿,爹蹲你家门口!”
“爹爹们,我不是有意的啊——”
“……”
裴弃把这些笑声远远抛在脑后,拿着伤药回院子,刚刚走过一片树枝交错的小道,面前突然窜出来一个人,裴弃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后跑,“有刺客!”
打手从树上“飞”下来,擒住宁国公原地滚了两圈,刀都出鞘了,宁国公慌忙出声,“裴弃……”
裴弃险险认出是宁国公,把打手挥退,走上前毫不客气地把人臭骂一顿。
“你钻什么钻?不知道从黑的地方钻出来吓死人啊?想当老鼠就滚去耗子洞!”
宁国公根本不生气,以前他觉得裴弃又蠢又废物,现在他觉得这就是长公主的儿子啊!没有辱没长公主的名声!聪明得很啊!
他搓搓手,“谢谢你啊,今天我险些就要没命了。”
“不至于。”裴弃着急回去,也不愿意面对这种矫情的感谢时刻,“怎么,难不成我俩还得握手言和,再放声高歌一曲你是我的好朋友?”
宁国公:骂得好痛快,若是对阵之时骂人,会不会阵前把敌人骂死?好想骗裴弃去南疆啊!
宁国公挠头,“那个……你不想去南疆建功立业吗?”
裴弃:“……”得,这人转头找上他了!
裴弃说,“不去,不感兴趣,没有野心。让你儿子去。”
“不行,我儿子没那个本事,文不成武不就,看着就糟心。”宁国公想到他那个儿子就心烦。
“哦,那还不是你没有教好他。”裴弃对邹嘉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个比较沉默。
宁国公当真开始反思自己:“是吗?”
裴弃不耐烦道,“我徒弟被你打得一身伤,我急着回去,你给我闪开,别赌中间当石狮子,当心我还给你一顿揍,以后见面我们还是看不顺眼,你敢跟我来一句哥俩好,你就等着我徒弟揍你。”
宁国公:“……”
“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麻烦你收一收你的笑,别期望我从你这张奸臣脸上看到和蔼。”
宁国公被骂的无奈,摸了摸自己那张脸,闪身让开,他看着裴弃的背影,更加担忧南疆的未来。
裴弃拿着药膏走在院子里,忽然转头看了下方才的宁国公站的地方,曾经他也幻想过建功立业,可是他现在越来越清楚,顺德帝不可能让他离开上京城。
他不仅仅是制衡南疆的棋子,也是一枚有可能引发战争的棋子。
母亲刚走的那两年,他的郡王府曾经差点不敢住人,暗地里盯着他的人太多了,想掳走他去南疆造反的,有想杀了他以免后患的……
“裴弃,我疼。”秦叙白着嘴唇站在门口。
裴弃猛的回神,“太医怎么说?”
秦叙柔弱不能自理地扶着门框,“说我不能去打猎了。”
“你打了那么多,明日徐二就算是长出獠牙去咬都不可能比你多。”裴弃上前揽着他的腰往回去。
裴弃眉心紧蹙,他要怎么和秦叙解释为什么没有惩治宁国公这事呢?
裴弃一路都在想,但没有一个他觉得合适,真是愁人啊。
到时候秦叙会不会觉得……别的东西都比他重要啊?
虽然裴弃现在确实没用那么在意秦叙,他更多的是把秦叙当成一个玩伴看待。但他同样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他说了让人不必担心,他来了,可……
秦叙坐在榻边,“就一点点小伤口,太医非说不能去打猎,明天不能去,万一宁国公猎得比我多呢?”
裴弃:“你难道觉得宁国公伤得比你轻?”
秦叙抬头。
裴弃指着窗外带来的打手,“我这些打手,可都是江湖上曾经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还有杀手榜第一的大哥在,宁国公被他们揍一顿,没有十天半个月那些伤好不了。”
秦叙点点头,“师父对我真好。”
裴弃心里的愧疚更重了,“你真傻。”
秦叙小声说,“我不傻……”
“那个……我跟你说个事儿。”裴弃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他对面。
裴弃在他的目光里根本开不了口,他张嘴,然后又闭上,反反复复,喉咙干涩又紧绷。
“裴弃?”秦叙身体前倾,想伸手碰一下他的脸。
裴弃捉住他的手,低下头说,“那个,我,宁国公只被罚了二十军棍,我回护了他,没有让他受到……应该的惩罚。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不疼你,我不是不护着你。我是,我是考虑到南疆,南疆形势很不稳定,有不少人争权夺利,就想着裂土分疆,宁国公不能被以这样的罪名定罪,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帮你讨回一点点……”
裴弃感觉自己絮絮叨叨得像个老妈子一样,可是他不敢不絮叨,他一定要尽可能的说明白,说清楚。
不能让秦叙心里存着芥蒂,也不能让这件事变成以后两人吵架爆发地点,他把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抬头就对上秦叙平静的目光。
秦叙说,“我明白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师父。”
裴弃站起身抱住他,暗自发誓,以后一定会对他更好的,一定会弥补他今日受到的伤害。
秦叙问,“今天师父玩得开心吗?”
裴弃抱着他没听清,放开他后又问了一遍,道,“还不错,下下棋,晒晒太阳,顺便再吃点点心。”
“师父觉得太子好吗?”秦叙抿唇看着他,这才是他的重点。
裴弃以为自己听错了,“嗯?太子?”
秦叙点头,“师父不是说他是你带大的第一个孩子吗?会不会比我更听话?”
裴弃望天,送命的问题又来了,小孩子都喜欢问这些吗?
裴弃咬牙切齿,把今天给太子的答案原封不动地继续说给秦叙听,“当然是你最乖了,我最喜欢你了。”
秦叙嘴角微微翘起,却还要别扭地问一句,“真的吗?”
裴弃:“……你先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见过太子?”
秦叙一脸的嫌弃,“我一直都生活在北境,从没见过他,而且,我不喜欢他那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
“那你们两问出的问题怎么都一样?”
秦叙瞪大眼睛,“一样?”
裴弃无奈,双手往后枕在脑后,“对啊,简直一模一样,我都怀疑你们俩串通好了来戏弄我。”
秦叙迅速抓住了重点,“你是不是也跟他说,你最喜欢他、最疼他?”
“对啊……没有!我……”裴弃端起茶盏掩饰尴尬。
秦叙垂下头,双手搁在肚子前,手上微微用力一摁,血又冒了出来,他拿开手,等着裴弃发现。
裴弃是第一个没用任何算计对他好的人,他能在顺德帝,宁国公,方辞礼这些人身上感受到是隔着一层膜的,但裴弃不一样,他可能没有给全部的疼爱,可能是想要一个人陪着他,但是他是真心的。
体会过被人爱着的感觉了,他就不愿意做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子了。
他想贪心一点,要多一点点的爱。
裴弃嗅到空气里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下意识转头看秦叙,一眼瞧见他腹部的血痕,马上把茶盏一放,抓起药膏上前,撩起他的衣裳,“咬着,我不脱你的衣裳,免得你害羞。”
秦叙乖乖地咬住衣角,只露出一个腹部,裴弃剪开缠着的纱布,抬手摁着秦叙的肩膀,“往后仰。”
秦叙含糊地应了声,脸上的红很是可疑。
裴弃手法熟练地把药粉倒进那个拇指大小的洞里,那一处的红肉混着白粉,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裴弃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神色严肃。
裴弃准备给他放下衣裳时瞥见了腰侧的疤痕,愣了下,旋即明白,怕是训练留下的,也就没再多问,怕让秦叙更难过。
“放下来吧。”裴弃抬头从他口中拿出衣角,发现秦叙脸红得吓人,像个荔枝外壳似的,吓得他赶紧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没烧,疼吗?”
秦叙低着头,睫毛轻轻地颤动,烛火映衬下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就在裴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裴弃揉着他的脑袋,“我今晚睡你这里,晚上你要是疼就叫我。”
“叫你做什么?”秦叙不解地抬头,脸上的红还没散开,配上他被揉的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实在可口。
裴弃移开眼睛,怕自己没有师德,对自己的徒弟上下其手。
裴弃:“唔……叫我,我陪你啊,跟你说话,应该会好受点吧。”
“我不疼的,师父陪着我,我就不会疼。”秦叙往旁边挪了挪,“师父睡那边?”
裴弃再次对着他的脑袋下手,揉得一团糟,“外面,免得你掉下去。”
秦叙迫不及待地爬上床,看着裴弃吹灯睡下后才安心地闭上眼,双手搭在胸口,紧紧攥着身前的被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清醒地睡在一起,秦叙双眼睁得圆溜溜的,还是裴弃笑着蒙住他的眼睛,“还不睡,睁着眼睛等房梁掉金子?”
秦叙乖乖地闭上眼,暗戳戳地往裴弃身边挪动了一点。
裴弃不习武,身子单薄却不孱弱,挨得近,裴弃身上雨后青竹的香气再次钻进秦叙的鼻尖。
裴弃心里装着事情,一直没睡安稳,后半夜侧身瞧见秦叙睡着了,他就起身披着外袍往方辞礼院子里去,没留意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裴弃毫无形象地趴在门上,“辞礼,你睡了吗?”
方辞礼心如死灰地问,“……如果我说我睡了,你会放过我吗?”
裴弃推开门钻进去,坐到他榻边,看着榻上在黑夜里白得醒目的人,问,“辞礼,我心烦怎么办?”
方辞礼:“……吃个炒鸡蛋?”
“不要。”
“睡觉?我分半边床给你”方辞礼拍了拍里面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