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裂开,男鬼的法术只抵挡了不消片刻,庭院就化作一道飞烟,弥散开的冰冷雾气中,露出一片墓碑。
是一处维护得相当不错的老墓地,应该是规划进了公墓,由公墓统一维护过,但单独圈出了一片地,与远处普通的墓碑隔着相当的距离。他们此刻就站在这墓碑前的空地上。
男鬼则飘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碑文,是个民国前后的老鬼了,但家族庞大,出于某种原因,竟然直到现在还有人祭拜,墓也被当成历史文物进行维护。
“你是何人,为什么破坏我的喜事?”粗粝的鬼声在空气中回荡,听得人骨头缝隙都难受。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谢长行笑容和煦地回答。
江临双,谢长行,和一个男鬼,站成一个三角形,谢长行似乎不太在意江临双的存在,他只是面对那个男鬼,伸手抖出一张泛黄的、散发浓烈阴气的纸张,然后听起来客客气气的、对那男鬼说:“你知道,现在不允许典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司仪:请问在场有谁不同意这门婚事吗?
谢长行:我。
司仪:那你认为新娘应该和谁结婚?
谢长行:我。
江临双一愣,这是个他不太熟悉的概念,但从字面理解,竟然是将妻子……租借给另外的人?
男鬼再次涩声开口,嗓音依然如同指甲挠铁盆,令人一阵阵牙酸:“竖子,你从哪得来这文书的?”
谢长行慢悠悠地将那张纸甩到空中,抬手掐了个决,雷火凭空烧起,轰地一下把那张纸烧成了飞灰,他说:“很遗憾地通知你,这份典妻文书,无效。”
“你说无效就无效?”男鬼阴恻恻地嗤笑了一声,忽然伸出利爪,去抓站在一旁的江临双。
江临双根本连动都懒得动一下,漆黑的地狱火霎那间燃起,男鬼的利爪触碰到火焰的一瞬间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立刻试图熄灭那火焰,但那黑火竟然无风自燃,顺着他的魂体一路向上,直奔他灵魂的核心!
“你不是陈氏,你是谁——”男鬼惨叫,他和江临双实力差距悬殊,竟然此刻才发现异常,鬼叫道,“不,你是什么东西!”
太不礼貌了。
江临双平伸出手,五指一握,男鬼像是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时此刻,谢长行才终于正视江临双。
他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平淡,而是略带一些惊讶:“你不是赵天师堂口的悲王?”
江临双侧头:“悲王是什么?”
轮椅上的青年神色一凛,下一刻,他并指成决,在空中翻过一个漂亮的花,他那把长剑嗡鸣一声,倏然冲天而起,带着璀璨华光,在空中裂为八把,盘旋成光幕,指向江临双。
谢长行这才开口,声音竟然还保持着礼貌客气,他说:“赵天师是我们道协登记过的一位香头,也就是出马仙,他堂上坐镇的是位狐仙,堂口有位悲王,也就是受到供奉的鬼魂,他向我求助时说,会用替身术,让堂口悲王替代陈女士的魂魄。”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面前身披嫁衣的“鬼新娘”,他是追踪接亲花轿找到的目标,刚一赶到,就发现那位新娘是一名男性,但当时以为是赵香头的悲王,可现在一动手,如果赵香头的悲王有这种碾压厉鬼的实力,也就不需要求助他了。
而且……这个鬼新娘身上的气息,总觉得很熟悉。
“我不是。”江临双颔首承认,他想了想,说,“我只是一个被打扰了睡眠的好心邻居。”
好心邻居这么说着,一翻手腕,地狱火前赴后继地扑向了谢长行的长剑!
剑光展开,如同千面琉璃,每一道光幕都折射着耀眼华光,但漆黑的地狱火竟然在吞噬那亮光。两股力量来回交叠,不稳定的波动炸开,剑光碎片和火焰一起飞溅,全数砸在了疯狂扭曲挣扎的男鬼身上。
男鬼:给个痛快吧!
江临双可没空管那个炮灰,他现在满眼都是面前的轮椅青年——真,好,看!不知道他有没有捐献遗体的打算?
谢长行也微微弯起了嘴角,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鬼。
白发红衣,显然是个厉鬼,普通亡魂是穿不起红衣的,这红嫁衣看得出是给活人生魂准备的,鬼魂想穿上不褪色,就必须是有修为的厉鬼。但他虽然身上阴气浓郁,却似乎并没有任何怨气,整个灵魂干干净净,甚至……谢长行觉得这个厉鬼的发梢上都流淌着皎洁月光。
漆黑的鬼火在那厉鬼修长的手指间盘旋,让人感叹于那骨节分明的手竟然能握住那样的伟力。
没有怨气煞气,那是不是说明这是个从来没做过恶的厉鬼,莫非真是个徘徊人间、路见不平的好心鬼……谢长行心思转动,也许能收来做阴兵?有些道士是会供养鬼魂,作为兵马的,谢长行知道怎么做,但从来没遇到过合适的鬼魂,眼前这一个的确非常合眼缘。
于是两个人各怀心事,光影纷飞、各种招式花式丢,没一个真有杀伤力的。
噗噗,又是两剑扎在倒霉男鬼身上,这边你来我往打得热热闹闹,遭殃的全是那男鬼。
试探过了,江临双很快就觉得这个青年他,太圣骑士了!以前和光明圣殿的大统领切磋过几次,差不多就是这种光污染水平,一动手先别管威力,把你眼睛晃瞎再说。
而且他觉得,轮椅青年比起圣殿大统领那还是差好大一截的,不过也说得过去,大统领年龄估计是他的几倍,强许多也很正常,如果是全盛状态的自己,打十轮椅青年都不在话下,现在五五开,只是因为自己刚刚撕裂星界穿越过来,状态很差。
随即江临双想想,觉得不能拿这个世界随便一个年轻能力者和迪亚纳大陆的金字塔尖对比。
但去掉那些光污染,他本人是真漂亮,出手的招式更是特别养眼,一举一动都看得出,骨骼健康,肌肉饱满,死了的话着实是完美的尸体。
可惜,怎么就活得好好的呢。
江临双惋惜地想着,这人眼看着活蹦乱跳,坐着轮椅还咔咔砍鬼,那提着剑的胳膊肌肉漂亮结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坐着练出来的,话说这要是没轮椅封印着,还不分分钟上天入地去了。
看得到,得不到,不开心。
真羡慕传奇时代的先贤们啊,那时候的黑暗系施法者,看上谁就直接声势浩大的冲过去抢走。但可惜了,现代社会有种东西叫法律,所以现代的黑法师就算看见谁的身体,眼馋到口水淌一地,也没法直接把人拖走。
那边那男鬼已经模糊不清,快要被打散了。
他随即挥挥手灭了地狱火,准备把后续的烂摊子留给这个世界的专业人士,有些恹恹地说:“我要回去睡了,晚安。”
说完,甚至没等谢长行有所回应,他的身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法师就是这么任性,谢长行的长剑猛然落空,全数扎在了江临双站过的土地上。但他愣了片刻后,唇边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好强大的鬼,他从未见过这样来去无踪,说消失连个缓冲都没有的鬼魂。
而且个性也很鲜活。
看上去打扮得很精致,说明墓里肯定不缺钱,那……香火?吃食供奉?不知道这个鬼喜欢什么,只要不特别离谱,什么他都可以去找!
谢长行收起剑,转向那边即将灰飞烟灭的男鬼,心不在焉地处理起来,做了恶事的恶鬼漫天乱窜,谢长行一剑一个,像个无情的物理超度机器。
那边江临双消失的那一下,当然不是鬼魂的法术,那是法师的传送术。早在离开病房的时候,江临双就在床上画了个定位锚点,现在心念一动,自然发动传送,瞬间出现在了床上。
他伸展了一下胳膊,躺回了床上,与自己的身体重新融合。
不过总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江临双翻了个身,刚刚的战斗酣畅淋漓,却消耗了大量精神力,他没来得及细想,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都是那个轮椅青年死了,尸体无偿捐献给他的美事。
寂静的月色下,谢龙吟让随行保镖等在了很远的地方,独自一个人敲响了道观的门。
等了好一会,一个年轻的小道童拉开门,看见是谢龙吟,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直接就说:“观主没回来哦。”
谢龙吟一愣,有些懊恼:“陆道长还没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我有些问题想问。”
“是关于长行师兄要渡劫的事吧?”小道童笑嘻嘻地说。
“是的!最近我们家发生了点事,估计网上的狗仔营销号都发过消息了,想来你也知道了,我觉得,这可能就是长行的劫难,我想来问问陆道长,怎么能解决?”
小道童奇怪地回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让师兄自己解决去呗。”
谢龙吟嘴角抽搐:“这个事谢前辈和陆道长都说过不能告诉长行,会影响他的心境的。”
小道童更无语了:“呃,你误会了,观主他们说不让告诉师兄,只是因为想锻炼一下师兄自己的卜算能力,让他别整天遇到事只会拎着剑一路声势浩大地杀过去!他出任务总是很扰民的,吓得十里八村的鬼怪都睡不着觉!”
谢龙吟:“……”
谢龙吟咬牙切齿:“胡说,我二弟明明那么温柔善良!”
小道童闻言,白眼在天上飞啊飞。
这人没救了,他的弟弟滤镜有十万米那么厚。
第二天一早,江临双被一阵拍窗户的声音吵醒,还没来得及撒起床气,就心虚地发现——
他昨晚,把他的死亡骑士落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神官:想拥有他的身体。
谢二弟:想拥有他的灵魂。
傻大哥:我的弟弟们是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弟弟们。
大神官:这怎么骂人呢?
谢二弟:体谅一下傻子。
第七章 飞醋
那只可怜的断手顶着一身浓重的露水,指缝里还夹着几根草叶子,正拼命拍打窗户。江临双急忙把它放进来,断手极其愤怒地爬到桌上,拍桌。
“我不是故意的。”江临双理亏,好声好气地哄那手,“我给你做个保养。”
断手继续拍桌,不够!
“给你的骨骼镶嵌几个魔晶石!”
断手犹豫了一下,继续拍。
江临双:“给你纹个你想要的魔法阵在手背上!功能任你选。再给你涂个美甲。”
断手依然不买账!它树在桌上,愤怒地曲张手指,意有所指的样子——
“呃。”江临双立刻明白了什么,急忙安慰他,“你放心,昨天那个轮椅圣骑士,一看就是拿出去打架用的,和你这样多才多艺的居家能手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里话外都是,他怎么能和你比呢。
断手乖乖从桌上爬下来,爬到江临双手边,蹭他之前还把手指上的草叶子甩掉。
江临双好笑地开始履行诺言,先保养一下断手,同时也留意着医院的动静——昨晚他们处理掉了要害人的鬼,那受害人今天应该就能缓过来了。
传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没等到中午,医院里就传开了——
302病房有个熬夜突发急症进医院的姑娘,竟然被自己男朋友给卖掉结阴婚了!那男朋友居然还好意思来医院探望,正被女孩家里人堵在走廊里暴打。
江临双想起昨晚那个圣骑士烧掉了一份文书,典妻的文书,不由得啧啧感叹。
正想着补觉,忽然又有一阵喧哗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房门被大力推开,乱七八糟进来了一大堆人。
几个一看就流里流气的青年一路踢踢踏踏冲进来,往江临双床头一站,就开始嚷嚷:“还钱!没死就赶紧还钱!”
江临双眉头高高挑起。
“听说你是哪个富豪家的少爷了?你没钱,你亲爹妈也没钱吗?那么大的集团,应该不至于让自己儿子在外头欠债不还吧?要是不还,我们就去你们家总部要,再叫上十几二十个记者——”
“你们还讲不讲道理了?”一个衣着朴素的汉子恼怒地拦在他们面前,但可惜螳臂当车,一下子被摔倒江临双床上,砸在江临双腿上,砸得两个人都抽了口气。
“父债子偿,他老子欠的钱,他负责还钱有什么不对吗?不是亲爹也养了二十来年吧,攀上高枝就不认啦?”为首一个青年继续大声嚷嚷,护士远远地在外面看,不敢惹这几个人,医院的保安也匆匆赶过来,场面一时间乱极了。
好半天,江临双才弄清楚,那个帮忙拦着的人,正是他手机里那个备注为“老张”的人,名叫张海风,是一块在影视基地做群演时认识的;那些要债的是流氓,是江家夫妻在外面打牌,欠下了牌馆一笔赌资。
张海风怒道:“你们收敛点,我们还没报警抓你聚众赌博呢!”
“聚众赌博,你哪来的证据?”混混青年嘻嘻哈哈地说,“他家老两口子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借了我们钱,这个小的八成也是吃喝嫖赌——”
“你才吃喝嫖赌!”张海风一个乡下来的淳朴汉子,此刻气得脸红脖子粗,却结结巴巴连吵架都吵不明白。
正在吵闹的时候,又有一队西装革履的人走了进来。他们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穿着精致的制服,发型一丝不苟,统一佩戴了耳麦,步伐有序,这群人和这团炒成一锅粥的家伙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甚至与这家医院对比也显得突兀极了。
他们严肃地清出一条道路,随后,不久前才见过的谢龙吟缓缓走了进来。
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气场强得一时间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一般,而他手上还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青年,戴着一副细金属边的眼镜,有着微微卷曲的半长头发。
这名轮椅青年看上去很温和,很不惹眼,但江临双却在这个人进屋的一瞬间挺直了脊背——
昨晚的轮椅圣骑士!!!
这么巧的吗?
好在,夜晚时江临双的外貌是属于影月大神官哈里森的外貌,并不是他现在的长相——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超凡能力者上限在哪,能不能认出他来。
江临双毫不掩饰地打量对方,对方也坦然地回望,然后伸出手,甚至开了个小玩笑:“你好,我叫谢长行。长歌行,但不会唱歌。”
“江临双。”
两只手碰在一起,一只冰凉,一只温热,双方同时轻微颤栗了一下。
“谢?那个富豪家的?来得正好,快还钱。”混混青年色厉内荏地开口,看着围成一圈的保镖团队,有点不太敢说话。
他对自己圈子里的普通人大呼小叫,但眼下这阵仗,着实是他接触不到的层次,一个开黑牌馆的老板的侄子,帮着讹点老赌瘾份子的牌钱,哪里见过这种电视剧一般的排场。
谢龙吟长腿一迈,直接挡在病床前,气势逼人地问那几个混混,语气充满高傲不屑:“欠你们多少?”
混混们互相看了看,准备狮子大开口,张嘴说:“十万!”
谢龙吟轻嗤一声,刚要掏支票,却被谢长行一手拦住。
谢长行温和地问:“是江临双本人欠债的吗?”
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个青年说话语气柔和悦耳,却莫名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感觉,下意识回答:“他爸妈欠钱不还,现在他爸妈死了,不找他我们找谁?”
谢龙吟面色一僵,怒气值直线上升——那对该死的夫妻,好吧已经死了,他们居然还敢欠钱让江临双还?也不知道到底留下多少烂摊子,这样一看,就算江临双这小子想单独住,也不能允许!他家的人,就算现在身上可能还不太干净,那也不能放外面给人欺负!
实在不行他想办法去求那位神秘的谢前辈,总能处理干净。
而谢长行继续笑了笑,温和地问:“那怎么会欠你们这么多钱的啊?你们消息很灵通,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所以你们放心,那也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会负责还钱的。”
混混当时就嚣张起来:“你爸妈带着他赌博!借了我们钱赌博的。”
张海风立刻说:“胡说,江临双从来没有参与过!”
“那我们管不着,反正他爸妈赌!欠了我们的钱?”
谢长行:“所以,他们很喜欢赌牌?”
“当然,没事就泡在我们那。”
他们七嘴八舌吵了快十分钟,忽然,看起来温和好脾气的谢长行竟然也面露和他大哥一样的不屑,冷不丁问:
“你们出老千了吧,牌品很差啊。”
“扯你妈蛋,就他爹妈还用出千?牌技烂瘾还大,一喊就来,输一大堆——”混混张口回怼。
谢长行收敛表情,微笑不语,混混一愣,反应过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