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理直气壮的眼神又让他意识到, 这个家里的所有地方都是他的, 他爱去哪里去哪里。这使他感到憋屈, 他咕哝了一阵, 气愤地揣上他的农具,拎着东西出门干活去了。
后门那里传来锁链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已听不见,空中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叫, 被风刮着,也渐渐不再明晰。
赵林寒收好书,慢吞吞地走出厨房。
女管家齐拉正在壁炉前缝补着什么,瞥见他,她的肩往下一垮,人也显得有几分疲惫起来。这丝疲惫不是因为她干了多累的活,而是为她即将要干的活。
“你不在下面读书了吗?”她问道。
赵林寒点点头,她便直接站了起来,拿了一盏油灯走在他前面。
阴冷的房屋重新被炉火烧暖,床褥也已经铺好。赵林寒坐在床头,十分爱惜自己地冲齐拉要了一杯温牛奶。
但这个要求是女管家习以为常的,却并不妨碍齐拉觉得他事多。事实上,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山庄里,就没有不觉得他事多的。
他是这一家子里面最让人觉得麻烦的一个人。
齐拉匆匆地下了楼,又匆匆而返,将手中捧着一杯温牛奶递给他。
赵林寒接过来,小口小口地饮着。
她在一边看着,似乎是在等着接过杯子,又似乎是有其他的事搅得她心烦意乱,让她欲言又止。
赵林寒默默地等着她开口。
终于,在他一杯牛奶快要喝完的时候,齐拉忍不住了:“希思克利夫少爷,哈里顿已经够可怜了。他没有学习知识的机会,这是他的苦处。你要是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就请不要去欺负他了。”
同样也很心烦意乱的赵林寒:“······”
“我知道了。”
虽然他这句话说得毫无诚意,但至少算得上一句保证。齐拉松了口气,接过他手中的杯子,顺路绕到窗边,想把他房间的窗户关上。
“留一条缝吧。”赵林寒道。
他知道自己身体弱,但就这么闷在还烧着火的屋子里,会让他觉得更难受。
这个要求让齐拉的眼中露出了诧异,但她还是听话地留下了一条缝。窗外的风透过这一条小缝溜进屋子里,空气中漂浮着从田野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
兴许是前不久来探访的林敦小姐让他对外界终于有了一丝探索之心?齐拉这样猜想着,手里拿着杯子和油灯,一摇一晃地下了楼。
无论如何,林敦有了一丝改变了。也许他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放过可怜的哈里顿。
一夜过去,齐拉的心情依旧很好。她乐呵呵地起了床,在洗漱后就朝厨房走去,打算提前做好早餐。
但早上的厨房显然热闹得超乎了她的想象。
她的小少爷坐在炉火边,用他那优美动人的嗓子小声地念着诗。哈里顿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手抚着猎犬短而细密的皮毛,一脸不耐。
齐拉:······
说好的不欺负人呢?
在她看来,这优美动听的声音显然比清晨窗外的鸟鸣更让哈里顿烦躁。他身上有一种想要随时要弹起来却又在努力克制的压抑感。
没办法,齐拉只能上演大合唱,用自己家乡的俚曲,压过了高雅的诵诗声,也压过窗外清脆的鸟鸣。
她唱得还挺好听的,赵林寒停了下来,静静地听她唱歌。倒是哈里顿似乎坐不住了,听了一会后就站起身,带着猎犬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吃过早餐后,赵林寒又上了一趟楼。他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逛了会商店,最后却只买了几粒感冒药以备不时之需。他这个身体的病弱是技能的原因,这点他避免不了。但他想努力保持现在的身体状态,免的任务没完成,他倒先病死了。
他时常就这么在上面趟上一天。就在齐拉以为他今天也会如此的时候,他又揣着两本书下楼了。先去了一趟厨房,但没有人的厨房显然对他没有丝毫吸引力。没一会儿,他又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齐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吃惊他今天居然这么安静,从头到尾都没提出折磨人的要求。
快午饭的时候,她进了一趟厨房,也因此发现了那本适合初学者看的字典。它静静地躺在他早上念诗时坐的位置上。看起来就像是被主人遗忘在了那里。
但显然他是没必要去回顾这本已经用不上了的字典的。这本书是为谁准备的显而易见。齐拉将这本书放回原位,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用而感到高兴。
哈里顿回来的时候,自然不会无视掉那么大一本书。他频频朝它看去,眼里不断浮现厌恶和挣扎。
不难猜出这本书的主人。他一边恶狠狠地咒骂这人丢三落四,一边却忍不住朝客厅看去。
书的主人在炉火边坐着,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
接下来的几天,赵林寒没有找到机会刺激他。他总是早出晚归,两人碰面的机会很少。他也没去管自己的书,做出一副把它忘了的样子。
看见他这样,哈里顿心里隐隐高兴,又有些许的别扭。这丝别扭出自他内心的心虚。人前,他对这本书不屑一顾;人后,他偷偷翻着这本书,还得小心避免留下翻阅的痕迹。
这样练了几天,还不知道练对了没有。
但女管家齐拉鼓励的眼神让他得到了认可,于是练得更起劲。
又是一个稀疏平常的早晨,赵林寒从楼上下来,手捧着一本书,懒洋洋地朝壁炉走去。
哈里顿靠在门口,鞋子有些湿,显然是已经出过一趟门了。按理来说,这时候他该在厨房里陪他的几条狗,而非在门口磨蹭着,像是在纠结什么事。
赵林寒一如既往地没去打扰他。不过今天的异常看起来像是与他有关,短短一分钟,哈里顿克制不住地朝他这里望了好几次。
“你的信。”终于,他克制不住,不情不愿地走过来,递出一张纸。
“凯瑟琳小姐写的。”
他刻意强调了凯瑟琳几个字,有些难耐,有不由自主显出几分自得。
赵林寒接过来,却没着急看,而是重复道:“凯瑟琳小姐?”
“哈里顿,你没偷看吧?”
他的声音因为身体的原因显得有些气虚,但多年的教育和习惯又让他说起话来像缓缓弹奏的大提琴,低沉中透着优雅。
“我怎么会偷看!”哈里顿涨红了脸,气呼呼地走开了。他回到最近常呆的是门边,嘴里似乎又在嘟哝什么。
如果不仔细观察,只怕还会以为他又在咒骂。但赵林寒看了看嘴型,万分笃定他在练习刚才那两个名字。
他现在已经能认得这些字,只是发音还不够标准。
他微微翘了下嘴角,低头去看手中的信。
经过一路的辗转,它已经有些皱了。但上面娟秀的字迹拯救了它,让它看起来依旧好看。
“亲爱的林敦表弟,很抱歉我不能去看你······”
“上面写了什么?”
“你可以自己看。”赵林寒悠悠地把纸递给他,然后让齐拉帮他把纸和笔拿过来。
不服输的哈里顿把纸接过来,然后沉默了。他本来在为自己这些日子的成就感到沾沾自喜,但这一张纸,显然对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林敦。”赵林寒突然说道,他指着信的开头,对哈里顿道:“亲爱的林敦。”
哈里顿下意识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念完又猛地看向赵林寒,似乎是窘迫于自己的暴露,又怀疑他的“好心”行为。
碰巧这时齐拉也走来了,手里拿着赵林寒的东西。她看出了哈里顿的想法,便微笑着对他摇摇头,示意真的没什么。
纸和笔送达,赵林寒铺着纸,不慌不忙地写着字。
“她说她家里不允许她和我接触,所以她不能来这里探访我了。”赵林寒写着回信,他的字迹和哈里顿手上捏着的纸上的字迹一样,同样让他赏心悦目。但他说的内容却让哈里顿一下子消沉起来,目光中露出几分失望。
“如果你来找我前,记得说‘亲爱的林敦’几个字,我会很乐意教你读书识字的。”赵林寒说着难得笑了下,他气色不好,但脸上的笑容弥补了这一点。让金发蓝眼的他笑起来像一个流落人间的天使。
哈里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慢半拍地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那句话里果然有问题!
赵林寒也适时地对他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齐拉的出现让他打消了那种想法,此刻又被他捡了回来。
他居然那么亲密地叫了他讨厌的人!
哈里顿的浓眉一下皱了起来,脸色臭得惊人。
赵林寒倒是满意地勾了勾唇,叫你一拿到字典就去翻别人的名字。
很快,他将写好的纸条递给他:“帮我送一下。”
“亲爱的哈里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念了好多遍都没事,这会哈里顿却一下子从头烧到了脚。这里的每个字他都已经认识,组合起来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