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对陌生人态度很不友好,在距离邓昆还有十米的时候,它就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扑击准备姿态,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代表威胁的声音,目光凶狠地看着邓昆。
邓昆靠在车门上,微微偏头看了它一眼。
一人一狗对视了两秒,藏獒就从进攻状态变成了示弱状态,嘤嘤唧唧地躲到了男人身后。
男人蹙眉看了邓昆一眼,觉得他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气质,连这么凶猛的藏獒见了他都发怵。出于胆怯,他牵着藏獒朝另一个方向遛弯去了。
邓昆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继续发呆。
庄清河一进屋,就看到庄海洋和陶管家两人头抵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走过去问:“你俩干啥呢?”
陶管家吓一跳,抬起头看到他:“大少爷,你回来了。”
“嗯。”庄清河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在看一个集装箱,箱子里有几个放鸡蛋的那种蛋托纸板,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些小虫子,皱眉问:“这什么?海洋又乱养东西了?”
“啊不是,这是蟋蟀,也叫油葫芦。”陶管家给他介绍:“是用来喂树蛙的。之前都是小少爷自己去屋后面捉,现在天冷了,蟋蟀越来越不好抓了,我就给它在屋里养了一点。”
“......行,挺好。”庄清河点点头,为了喂树蛙养蟋蟀,为了喂蟋蟀再准备饲料,生态链马上就在庄海洋手底下形成了。
庄海洋拿着个镊子夹了小蟋蟀喂树蛙,看到它吃掉就开心得不得了。庄清河看了一会儿,就去书房找庄杉了。
今天天气不太好,书房关着窗。
庄杉知道他为什么来,两杯茶后他说:“你进总部的事,还得再等等。”
庄清河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融在一片虚空中,听了这话瞳孔才再次聚焦,他态度还算恭顺:“父亲,我觉得我这几年的表现没有让你失望过。”
庄杉从盒子里取出一支雪茄,在鼻子下轻轻嗅着,说:“你做得很好。”
庄清河依然看着他。
庄杉说:“但是公司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手上的股份只有39%,海洋母亲持有28%,剩下的零零散散,几乎都是她娘家人。”
庄清河指尖搭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着。
庄杉又说:“她的娘家人,自然是跟她站在一起。外人看起来,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不假,可实际在股东大会上我的话语权不如她。”
他说着两人本就已经清楚的事。
庄清河眼中明暗闪烁,配合着笑了声:“这可真难办。”
“是啊。”庄杉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头取出他惯用的那支雪茄剪,把雪茄的一头放进去,说:“可是她手里的那些股份一直都攥得很紧。这些年,她的心思也不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伴随着咔嚓一声,雪茄头被剪掉,仿佛斩首。
庄清河看着那颗滚落到桌上的雪茄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庄杉拿起剪好的雪茄放在嘴边先试了试吸阻,然后看向庄清河。
庄清河起身走到他身边,单膝跪下,从桌上拿起一根雪松木。庄杉喜欢高品质的雪茄,他在这方面很讲究,为了不破坏雪茄的风味,他会选用最古老传统的点燃方式,用雪松木点火。
庄清河先用火柴点燃雪松木,然后将雪松木倾斜30度,从庄杉手里接过雪茄,找好角度后匀速转动雪茄头部,用火的外延将雪茄慢慢点燃。
这套动作庄清河做得很熟练,像是做过很多次。
他转动着手里的雪茄,面容沉静:“要是她能分出一半给你就好了。”
庄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阖的眉眼模糊在雪松木燃出清烟中,说:“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控股,我甚至可以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位置。”
他知道庄清河对自己给他原本安排的部门不满意。
庄清河熄掉雪松木,把点好的雪茄双手递给庄杉。
不多时,更浓郁的烟雾再次腾起,庄杉常抽的这款雪茄有一种特殊的辛辣感和烘烤香,闻起来有点微微发苦的味道。
庄清河的面容在烟雾后神色不明,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打开屋后方向的窗。
房子后面是一片静谧的树林,中间有一个湖,湖边种满了落羽杉。此时乌云满天,整个林子也显出一种黑郁繁茂的浓荫,只有沿着湖边种的几簇白色山茶花发着雪光。
空气潮湿、浓郁,天色阴沉,有风雨欲来之势。
庄清河看着那些花,说:“母亲种的山茶花,开得真好。”
庄杉夹着雪茄,头也不抬地说:“她很爱那些花。”
“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会有大雨,这些花没事吧?”
庄杉掀起眼皮,看着他:“你倒是操心上这些花了,没事的,她每到刮风下雨的时候,都会亲自去把这些花盖上。“
庄清河还是站在窗边,背对着庄杉望着那片湖,突然说:“屋后面的这个湖好像变得小了些,我记得小时候比现在大得多。”
话题跳转,庄杉忍不住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屋子里安静了好几秒后,庄杉才开口:“湖还是那个湖,没什么变化。不过你小时候太小,所以才觉得湖大。”
“嗯,我那时候太小。”庄清河喃喃自语般:“所以看什么都觉得大,现在再看,才发现原来也没什么。”
庄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差点在湖里溺水,还是陶管家听到了,叫人把你救上来的。”
庄清河转头看着他:“要不是陶管家,我可能那天就死了。”隔着烟雾,他笑得意有所指:“幸好他听见了。”
雪松木燃后的余味混合烟草的辛辣,一场心照不宣的密谋就此完成。
金玉枝在晚饭前从外面回来,她看到庄清河后脸立刻掉了下来,冷哼一声回了房间。一直到吃饭都没出来,陶管家去请,很快就摸着鼻子出来了。
庄清河是一个很能忽略尴尬的人,完全不受影响地跟庄海洋说话,给他夹菜。
吃完饭,庄清河被庄海洋拉到客厅去看他的树蛙。他还告诉庄清河自己会给蟋蟀清理粪便,并且演示给他看。
没多久, 大雨如期而至,雨点砸向玻璃,声势铿锵,如战鼓连绵。
庄清河看着窗外,说:“这雨太大,我今晚就不走了。”
庄杉转头吩咐陶管家:“去收拾个房间出来。”
陶管家应了一声准备去安排,被庄清河制止:“我跟海洋睡就行了。”
又过了一会儿,庄杉的一个手下走进来到庄杉身边附耳说了句什么,庄杉摆摆手打发他去了。
那人出去后,庄杉视线转向客厅的钢琴,那架钢琴还是他和金玉枝结婚时就有的。
金玉枝年轻的时候性格明艳张扬,有段时间很得他的欢心,两人也和睦过一段时间。
后来是因为什么慢慢到了这一步呢?
庄杉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太久了,记不清了。
他只是看着那架钢琴,对庄清河说:“你来弹首曲子吧。”
庄杉今天似乎突然有了雅兴,甚至还叫来陶管家,把全家上下所有人都聚集过来一起欣赏。庄杉还专程问了陶管家是不是人都齐了,确定一个人都没落下,连庄海洋的那只树蛙都被他抱着出席了,俨然是要开一个家庭小型音乐会的架势。
庄清河在教会学习的时候是学过几年钢琴的,弹得还不错,他起身走过去。钢琴摆得靠窗,此时窗户洞开,狂风裹挟着暴雨灌窗而入。佣人想上前关窗,被庄清河制止。
“《克罗地亚狂想曲》要配着暴风雨的声音才好听。”
雨水潲得厉害,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都被雨水打湿了,庄清河的头发和衣服也沾了雨。可他却视若无睹,整个人陶醉在《克罗地亚狂想曲》中,狂野下的悲伤被他演绎到极致。
庄清河音准很好,耳朵尖,听觉也比常人灵敏许多。
狂烈的琴声和风雨声中,似乎夹杂了微弱的求救声 ,从屋后大雨中的湖里传来。
庄清河屏退了那一丝杂音,继续沉浸在狂暴的音乐中。
琴键起伏如雨夜大海的浪潮,无休无止。
多年来想说的话,隐忍的泪,此时化作狂烈的音符,从滚烫的手指下流淌出,缠着雨夜的狂风,翻卷进黑暗中的瓢泼大雨。
克罗地亚狂想曲的时长是三分多钟。
庄清河想,这可真巧,三分钟差不多也是一个溺水者从挣扎到休克所需的时间。
在狂烈的钢琴曲中,庄清河闭上眼回忆起了溺水的感觉。
刚开始会挣扎,但是越挣扎就越痛苦。
喉咙和胃部最先进水,接着引发咳嗽,然后水会随着咳嗽进入肺部。
肺部进水会带来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而耳膜灌水的感觉则像是脑袋要爆炸。
随着吸进氧气变少,人会逐渐无力,脑部缺氧则会让意识变得薄弱。接着就是头晕目眩,眼前漆黑一片,耳朵也听不到声音。
到了最后,只能绝望地,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终于,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庄清河从琴键上抬起手,耳边便只剩狂风。
第二天雨过天晴,早饭时分,屋后湖边响起一声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
要收藏,要海星,要作者关注~
这对一只鹿鹿来说真的很重要。
第56章 完美犯罪
雨后的清晨空气清新冷冽,湖边拉起了警戒线,庄家的佣人全部围在几十米开外,小声嘀咕着什么。
金玉枝的尸体已经从湖里打捞出来,却无一人上前。现场被密切保护起来,在场的几名警察却都只是在警戒线边维护现场秩序,没有任何取证勘察的行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在房屋的草坪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利落的男人从车上跳下,稳稳着地。他长得剑眉星目,典型的正派长相。
陶管家在一旁看着他,心想这个人的眼睛真厉害,跟鹰似的,压迫感十足。眉眼深邃得就像一张捕兽网,能把对方的弱点全部擒住。被他看一眼,就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的底都交代出来。
“宋局。”来屋前接他的年轻警察上前,说:“现场按你说的全部封起来了,一点都没破坏。”
宋明山点点头,随着他往屋后的案发现场走去。
他刚结束一场跨省追捕,天亮时分才从外地赶回南州。
全局的人都知道这位年轻有为的宋局长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关注庄家的事,故而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立马报了上去。宋明山把手上的事处理完,连口水都没喝就直接赶了过来,来之前交代出警人员严密保护现场,他到场之前不要有任何行动。
这个交代并非出于对手下能力的不信任,而是一种必须要让所有行动都在自己眼皮底下进行的谨慎。
宋明山这人看起来是真的不讨喜,太冷硬了。三十五岁的局长,算是非常年轻了,没关系没后台,靠的全是实打实的功劳和业绩,当然不可能是个和蔼好打交道的人。
小警察正在一旁汇报情况,神情淡漠的宋明山突然抬起头,凌厉的视线扫向不远处。
阳光洒在庄清河的脸上,勾勒出他的侧脸轮廓。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沐浴在阳光中时,甚至有几分圣洁的模样。
似有所感似的,庄清河微微偏头,朝宋明山看了过来。
一阵风吹来,吹动起草坪,如同绿浪。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河。
“宋局。”庄清河跟他打招呼,声音有些怪异,“局”字咬字很重。然后他视线下移,停在宋明山警用皮带的警徽上。
宋明山则只是用一种沉甸甸的眼神看着他,没说一句话。
“一桩意外事故居然也能惊动你。”庄清河看向他的眼睛,扯了扯嘴角。
宋明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故人,看仇人。
一般来说,很少有人能接得住宋明山的注视。压迫感太强了,对视不了几秒就会不自觉移开。
庄清河却不躲不闪。
宋明山从头到尾没和他说一句话,提步继续往屋后走去。来到湖边先套上鞋套,一旁的警察已经帮他拉开警戒线。
“死者四十三岁,女性,身高一米六六,体重大约四十七到五十公斤之间。尸身体表无明显外伤,手中握有泥沙,口鼻周围有覃状泡沫,眼结合膜有出血点,符合窒息死亡特征。初步可以认定死溺水身亡。”
宋明山认真听完,开口:“死亡时间。”
“根据昨晚的天气,以及附近环境的湿度和温度,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十到十一个小时,也就是昨天晚上九点半到十点半之间。”
宋明山:“还有其他发现吗?”
法医摇头:“痕迹检验取证困难,按目前推断出的死亡时间来算的话,那时候正在下暴雨,提取不到任何脚印,包括死者本人的。”
宋明山蹙眉又问:“可以确定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基本确定,死者体表没有任何拖拽捆绑痕迹。”
一场秋雨一场寒,经过一夜暴雨,气温骤降。
宋明山向房子方向看去,女主人在雨夜溺死在距离自家屋后两百米的湖里,却没有一个人听见呼救,并且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
他的视线定在屋后檐下,然后抬手指了指,对身边人道:“去沟通,把那个监控的视频调出来。”
那人刚要过去,又被宋明山叫住:“算了,我自己去。”
此时警戒线外的人已经疏散,宋明山往房子走去。庄杉十分配合,立刻叫人去调屋后摄像头的监控录像。
在客厅坐下来等待的期间,宋明山垂眸看着脚下的木地板,高贵的玉檀香木地板,纹理优美,氧化之后呈淡淡道青绿色,使用越久,颜色越深,有木中翡翠之称。
宋明山出身贫苦,为人清廉,本不该知道这种奢侈的东西。以上了解,全部来自庄杉的讲述。
十年前,还是这个客厅,还是这个位置,还是他和庄杉两个人。
“地板新换的?”
“是啊,佣人不懂,那么好的地板居然直接用水擦,搞得全腐了,我就重新换了。”
“那个佣人呢?”
“自然是辞退了。”
回忆起过去,宋明山的眼神不自觉地含了霜。他看着庄杉,恨不得把眼前人的脑子敲开,来找自己十年寻而不得的真相。
“宋局长?”庄杉在这样的视线中蹙眉,忍不住出声喊他。
宋明山回神,突然说:“两个月前,我师傅的案子已经满十年。”
“哦?高警官失踪的案子还没有结论吗?”庄杉面色惊诧。
宋明山看着他,一言不发。庄杉用了失踪这个词,而不是遇害,真是一只老狐狸。
他结束无意义的对视,转头看向窗外,又看到庄清河。
庄清河的长相太耀眼,比庄杉出色很多。
尽管庄杉也算得上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他和庄清河在一块儿的时候,还是让人不自觉想到“歹竹出好笋”这五个字。
不过宋明山现在看着庄清河,觉得他在某个角度下,仍是能看到和庄杉相似的轮廓。
这对父子,是一丘之貉。宋明山很多年前就知道这一点了。
技侦很快调出相应时段的录像,然后拿给宋明山。
宋明山从屋里出来,在外面看完了整段视频。从视频可以看到,昨晚只有金玉枝一个人从屋里出来往湖边去了。在那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人从房子里出来。”
宋明山眉心紧蹙:“看不到湖边的情况。”
技侦回答:“目前市面上的摄像头分辨率普遍是500万像素,他们家这个就是。最好的天气条件下,可观测距离在200米左右。但是晚上,特别是昨晚那样的恶劣天气,可观测距离只有几十米。”
宋明山不放弃任何希望,问:“画质能不能优化?”
技侦又看了一眼,回答:“很有限,再优化也不可能看到。”
庄家后面是一片密林,如果真是谋杀,凶手提前潜伏在密林中,然后在金玉枝到了湖边之后伺机动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而作案之后,再进入密林,随便从任何一个方向离开,都不会有痕迹。
绝佳的地理位置,绝佳的天气,绝佳的不在场证明......
宋明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从业多年,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犯罪。
所谓完美犯罪,不仅仅指不会被发现的犯罪,也指不能被定罪的犯罪。
随着科技发展,警察破案也越来越依赖技术和监控。很多时候,避开监控,就等于骗过了警察。
一场大雨,把一切证据都冲刷得干干净净,证据链也断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