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么一大桌,你才做好没多久。”
秦湛看也没看他,周燎焦虑的声音很快消失在了合上的门后。
赶到医院的时候,警察已经在大门口了。
护士一看到他的身影,着急地跑了过来:“刚刚才调完监控,你奶奶是十二点半的样子一个人离开的医院。”
“街道边能看到吗?”
“现在就是在让局里那边调,先别紧张,也有可能老人只是出去透风。”警察走过来,让他登记了一个信息,“你奶奶是否患有老年痴呆这些症状?”
“没有。”
“她私自出院你也不知道?”
“嗯。”
警察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气压很低,但整个人看着有种奇怪的矛盾,又像是冷静又像是焦虑。
“还有其他家人可以联系吗?”
“没有,只有我。”
“你父母呢?”
“死了。”
警察记笔录的手顿了顿:“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老人怎么会突然私自出院。”
秦湛沉默了一瞬,护士看了一眼他,想起了病房里发生的事:“昨天老人情绪比较激动,话里有想寻死的动机。”
“什么意思?”警察转过头看着秦湛,“你在现场吗?”
“嗯。”
“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秦湛面无表情,“她觉得苟延残喘活着没意思,不想继续治疗。”
警察有些头大,确实很多老人不想再这样花家里的钱:“先和我们回局里一趟。”
一整个下午,局里都在查监控。虽然现在天眼到处都是,但还是有很多死角查不到。
监控显示的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离四号线地铁站附近,从那个路口拐过后再也没有踪影了,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五,而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
“玉善路啊,都到城郊附近了,身上没有手机,只有五十元现金,怎么跑到这么远的。”警察捏了捏太阳穴,“我看你们住在在同巷镇…….她是不是一个人回去了?”
“也有可能,老人不是都讲究落叶归根。”旁边的协警也想到了这件事,只是说完就有些后悔怕刺激到对方,因为若是连老人都走了,那面前的这个大学生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我胡说的,可能就是回去有事,怕影响你生活学习,我看你也是贷款在缴费。”
秦湛看着监控,面上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拳头却无意识地捏紧。
“先去玉善路吧,问问附近的商家。”协警撑起了身,“然后再往你们家开。”
“我和你们一起。”
“有消息我们会电话和你说的,现在也挺晚了。”
“没事。”秦湛深吸了一口气侧过了头,“我上个卫生间就出发。”
“王叔。”
“陈羡,你怎么来了?”叫王叔的副局正好走出办公室就看到陈羡从大厅里进来,“没和陈董晚上一起去吃饭?”
“我不去那些饭局,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
王副局看了一眼手机:“忙工作没注意,怎么了?”
“警察局能查手机定位不?”
王副局有些无言:“你专门来就问这个?能查,怎么了?”
“我能不能查个啊。”
“你要查谁的?”王副局很谨慎,虽然和陈羡父亲关系不错,但这个年代上头管得也严,他也不敢有什么涉法的行为和心思,“要走流程啊,除非自己找手机,查别人的得报案立案才能查。”
“必须报案?”
“对,那不然侵犯个人隐私了,发生什么了?”
陈羡纠结了一下,他想说查周燎的,但周燎名字太响,自己要是这么背后搞一出,兴师动众若是乌龙,自然尴尬也浪费资源。他不敢为了怀疑打草惊蛇,更何况对方身边那么多人都没发觉有问题。
“没发生什么。”
“女朋友出轨了?”王副局开了个玩笑。
拐角处,秦湛刚出来,就听到了外面有些熟悉的声音。
“谁谈恋爱。”陈羡抓了一把头发,他犹豫了一会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之前周燎说有人跟踪他,我想查查监控。”
“多久之前?”
“两三个月前吧?他休学前?”
“都过去那么久了,周小少爷自己不来查,你帮他查什么,人家现在不是在海岛度假吗,而且谁敢跟踪他?”
“话是这么说,但我觉得他不一定真在那度假。”
“什么意思?”王副局一下有些没听懂。
“没什么,真不能查?”
“现在软件不都能看ip了吗。”
陈羡手插在兜里,周燎只有朋友圈有更新,其他软件倒是没什么动态,但现在改地址挂梯子也行啊,ip有什么用。
“ip就显示个省份,连哪个位置都不知道,我寒假想过去找他玩,机票都买了,他不告诉我他具体位置,我想给他个惊喜。”陈羡自己都觉得编得费劲,“你帮我查查呗王叔。”
陈羡说着余光却刚好扫过拐角处出来的人,他一下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秦湛。
对方像是没有看见他,径直就往大厅门口的警车走去。
“对了,小伙子,你大学离家这么远,是不是平时都住校?”
“嗯。”
“那你奶奶就住医院?”
“对。”
“你家里只有你和奶奶两个人?现在有其他人没?”
秦湛自然地撒谎:“没有。”
陈羡看着秦湛的背影皱了皱眉,他印象里秦湛可没住过校,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撒谎。
“那他就是不告诉你就查地址?”王副局有些好笑,觉得他们这些真是养尊处优的少爷,把公安当自己家了,“不行啊,这得报案,除非你说联系不上周燎,确认他失踪才有可能查定位。”
陈羡有些头疼,还是打算等自己去了z市再说:“算了王叔,刚刚那个人为什么在这?”
“谁?”
“刚刚上警车那个,和我一个大学的。”
“他奶奶失踪了。”
“为什么刚才说他住得离家远?”
“他户籍上的住址在镇上啊,你同学你不知道是哪的人?”
陈羡皱起了眉头,秦湛不是c市五城区的人,家在镇上,平时又不住校,家里没亲戚,经济条件租房子也不可能,那还能住哪?
“我和他不熟。”
仓库里,周燎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扇门,指甲无意识地掐在自己虎口上。
因为秦湛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规律,他几乎能够在没有时间的空间里通过对方作息判断出黑夜白天,也能够大概的感知到时间的流逝,身体也适应了现在固定的作息。
但是一整个夜晚,他都没有等到秦湛的回来。
一整个夜晚,他都没有闭上过一次眼睛。
虎口那里已经有些血肉模糊,上面全是为了防止自己产幻的指甲印,但一旦焦虑和恐惧在体内蔓延,他就难以控制大脑自发产生的幻想来安抚自己。
在令自己头痛欲裂不断切换的闪白中,有好几次周燎都觉得自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只是在每一次抬头后还没看清秦湛的身影,那里就又变成了紧闭着的冷冰冰的门。
周燎像是感受不到饥饿,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这是在那次以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看到秦湛,也是第一次对方离开这么久。他不断地安抚着自己秦湛是有急事,不是像上次那样消失,可他突然又开始害怕,万一一切又是假的呢?
万一过去的日子,又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怎么办?其实他还是在黑暗里,只不过幻想越来越完整了,光是一想到,他都觉得几乎快要窒息。
周燎撑起身瘸着腿走到了衣柜边,他拉开了门,里面挂着熟悉的几件外套,下面还有规规整整折叠好的衣服。他揉了揉眼睛,又重新走进了卫生间,秦湛的洗漱用品就放在自己的旁边。
他摸着开始剧烈跳动的心脏,过了一会儿用拳头砸碎了面前镜子的玻璃,碎片掉落在地上的时候,他蹲下身捡了起来,随后毫不犹豫地划向了自己手臂。
刺痛袭来时,周燎的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腔,他重新抬起头,两个人的洗漱用品还是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
不是幻觉,那为什么?
他又做错了什么?可是昨晚……对方甚至还帮自己……他们还睡在了一起。
周燎捏着玻璃碎片,深呼吸了几次后又一瘸一拐地重新蜷缩回了自己的窝里。再耐心等等,秦湛一定会回来。
他不知道一个人坐在这里又等了多久,只能努力地记下眼前的影像,每当听到其他声音看到多余的东西时,周燎就会眼也不眨地朝自己手臂划一次。
像是感受不到痛意,也不管一直往外渗出的血液,周燎浑身充满了快被冲破的焦躁。
他突然朝着地上用头猛然撞了几下,剧痛后眼睛是干涩流不出眼泪的猩红。过了半晌,他突然抬起了头,随后撑着拐杖走到了门口。
他为什么不能走?现在没人用麻绳和铁锁关住他,秦湛也消失了。
周燎意识到这点后,几乎是有些疯狂地大笑了出来,现在他的手就搭在门把上,随时都能打开这扇门。只是笑着笑着他头却抵在门上,手就像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的脊背都开始颤抖耸动,在灯光的剪影下像即将崩塌的山体。
胡乱擦着脸的手,血液和眼泪的热流混在一起,脚像被灌了千斤重。
出去又能怎样呢?他在不在又有什么不一样?谁又会比秦湛更在乎他呢?
周燎抵在门上,过了不知道多久,门锁突然传来了声音。
他下意识地又要拿玻璃划手时,门却被突然拉开了。外面天色将晚,面前的人带着一身疲惫的寒气,仔细看除了眼眶的红意,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秦湛看了一眼周燎搭在门把手的手,和他手臂上的划痕和鲜血。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浑身上下翻涌着暴虐凌厉的气息,他一把抓起了周燎的头发,逼迫人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还骗我说永远?你也想离开,是吗?”
“你们都想离开。”
头皮传来真真实实的痛觉才让他恍然秦湛是真的回来了。
他看着面前的人,忽视了对方山雨欲来的低气压,跳动的心脏逐渐像被塞满了棉花,变得软塌塌的一片。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秦湛却突然拽着他的手臂,手指毫不留情地按压在那些伤口上,不顾他瘸着的腿,三两步把他甩到了地上铺着的那个窝里。
因为用力过猛,被甩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后脑勺打在了床沿上,那一块迅速传来了一阵阵痛感,周燎脸上的肌肉在这一瞬间都有些扭曲。
他看着面前的人,正要说话,对方却突然靠了过来,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像地狱里暴戾的恶鬼,周燎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了头。
结果预想到的巴掌并没有落下,取之而带的是秦湛掐着他脖子印下的吻,因为过于突然周燎剧烈地呛咳着开始被动的承受,像一个任由他人宣泄的容器。
秦湛像是非常痛苦,比上一次更加痛苦。
那些苦涩随着对方的舌尖渡进自己嘴里,扣住自己后背的手快要把他肩胛骨都要捏碎,秦湛布满血丝的眼睛像灼烧着坟场里蓝色的火焰,周燎在窒息的边缘仿佛能看到那簇火焰里被烧成干尸的男人。
是眼前的人。
“秦……秦湛。”
他痛苦地发出声音,但对方却充耳不闻。周燎攀着他的背,整个人被挤压在床沿那,极其被动地承受着野兽一般汹涌的欲望和情绪。
最后一次秦湛掐着他往上抵的时候,周燎已经快因为缺氧到翻白眼,但大脑却同时因为缺氧让浑身开始莫名地颤栗,一种全新的块感袭击着他的五脏六肺。
他手紧紧地抓着秦湛的衣服,像要把对方的衣服都要撕碎。在秦湛舌尖卷着他舌头往里压时,周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回应他的这个吻,仿若献祭一一般。
早已分晓不清是谁的唇舌被咬破,两个人就着充满铁锈的血腥味,不断地拥缠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人才停了下来。
秦湛红着眼,看着面前的人。他一向冷静,大多数时候仿佛一台按照程序运作的冷冰冰的机器,但时至今日,情绪的波动却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剧烈。
越拥有,越害怕失去。
老人被从镇边的那条河里打捞出来的时候,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思维就像是停滞一般。一直到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划破破晓,救护人员拿着扁担把冻失温的老人架上去离开后,他才像回了魂,瞬间失力地跪在了地上。
他一向不明白,他这样的人,生下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所有他所拥有的都想从他身边离开,无论是他所谓的母亲,还是他唯一的宠物,又或者是至少养他到大学的奶奶。
无论是从小时候落在腰腹上滚烫的铁钳,还是长大后灼烧在喉结的烟头,好像都在告诉他,他生下来唯一的价值不过就是被人虐待。
抢救室亮着的灯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熄灭,医生站到他面前给他讲话时,秦湛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只记得对方说生命体征保住了,好像那就够了,他又有需要赚钱,活下去的理由了。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下眼睛都没闭过,一口饭也没吃,浑身只剩虚脱。医院通知他可以先回家休息时,秦湛沉默地走在路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至少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至少他还不是一无所有。
只是推开门看到周燎站在门口像要逃出门的样子时,他承认有那么一秒他真婻鳳想现在就把周燎杀了。
捏碎他的脖子,打断他的脊骨,把他筋脉都抽出来做成皮条,最好在抽筋剥骨后,将这些野蛮的骨骼泡在福尔马林里,这样周燎就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了。
可最后他能做的,却好像只剩无尽的索取。
“…….我没走…..我一直在等你。”周燎掐着自己的脖子,努力想要舒缓,但发出的声音依然怪异,“……我没想过离开。”
“你觉得你能去哪呢?”秦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和刚才情绪激烈的不是一个人,“外面没有人在乎你,你还不清楚?”
周燎闻言呼吸一窒。
“除了我,还有谁会无条件地对你好?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又怎么对你的?”
“给你吃的,给你住的。”
“是你的狐朋狗友,还是你所谓的父母?”
秦湛垂下眸看着他手上凝固的血痂,随后凉薄地掀起了眼皮:“你现在,只有我了。”
“你知道吗?”
周燎觉得头皮都快要炸开,他整个人的胸口都在剧烈起伏。
“……我没想过离开,你没回来,我很害怕又发生之前的事。”
“没人束缚你,你随时可以离开。”
“我没有!”周燎粗喘着气打断了秦湛,“我没有要离开……反正…..外面也没有需要我的。”
秦湛眯起了眼睛,随后牵起了他的手,看着上面斑驳的划痕明知故问:“为什么自残?”
“……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我现在一心慌就很容易产生幻觉。“
“不是好起来了吗?”
“你不在…..就会这样。”周燎有些难以启齿。
秦湛看了一眼他,周燎却有些难堪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和他对视。他心脏跳得很快,只要一看到秦湛回来就会这样,对方总是能在他情绪达到崩溃的临界点时出现。
过去他所憎恶的,所想驯服的眼神,在如今都变成了他所渴求的,只看着自己的。
从小他得不到的,在如今却换了个极其畸形的方式得到。
“站起来,撑住我手。”秦湛扶起了周燎,让他整个人靠在自己身上,“先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了。”
进卫生间的时候,秦湛看着一地碎掉的玻璃镜子,他没说话。
只是让周燎把手伸出来,随后自己用双氧水从上到下都一一清洗了一遍。因为浓度较高,刺激感很强,周燎痛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他都不知道方才怎么有勇气往自己皮肤上划这么多的。
“以后别划了,产幻就产幻,至少对身体没伤害。”
“但对大脑有伤害。”
“……你的大脑会痛吗?”
“会,尤其是突然意识到是幻觉的时候就会剧痛。”
秦湛把他伤口一一处理完后,又拿纱布帮他裹了起来:“什么情况会好点?”
周燎顿了顿,随后难堪地开了口:“……..你在的时候。”
对方的手停顿了一秒,但是没有说话,只是很快就打开水龙头清洗手上沾上的血液。
“你衣服上也有…..”
“我知道,你刚刚抓的。”
周燎耳根突然有些发红,羞耻感很快袭来。
秦湛洗完手后,当着他的面把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一身苍白的薄肌,在灯光的阴影下沟壑分明。只是周燎的视线还是不自控地落在对方的腰腹上,他不敢再多看,就像他不敢看秦湛的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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