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没忘记自己此时正在元婴尊者面前,依旧想着表现出最靓丽的一面,期望能获得方休的赏识。
她使出了最强的剑招,体态窈窕婀娜,绰约飒爽。
她并无恶意,只为展示自己,强势的攻击却将薛松雨逼得手忙脚乱,左支右拙。
陆续微微皱了皱眉。
薛松雨处于下风,形容狼狈,他瞧见了,心里不大畅快。但两个姑娘堂堂正正的比试,又不好插手干涉。
这时耳边流过方休的声音:“右下回挡,右上挑击。”
在场三人同时一愣。方休在指导剑招?
徐婉霎时喜上眉梢。方才她大着胆子请方休尊者指教一二,他让她和同门切磋,让他过目。
虽然她想以色侍人,自荐枕席爬上他的床榻,被拒绝了。但是……她以自己的修行天赋,获得了他的赏识?
她下意识按照方休说的方法挥剑。
——根本不对!这不可能是她挥剑的招法路数。
忽然间左下一道寒光袭来,她心中一惊,急忙闪避。
清亮的少年嗓音继续说着:“左下横扫,右挑。”
银光流转的枪尖急势朝徐婉袭来,全是向着她的死角。她根本无法回剑招架,只能仓惶闪避。
此刻谁都看得明白。方休确实在指点某人。
并非徐婉,而是处于弱势的薛松雨。
方尊者不吝赐教,公然偏向薛松雨,徐婉花容失色,随之而来的是无可避免的郁郁不乐。
她额头瞬时渗出几滴冷汗,动作也因一时惊惶露了破绽,被对手反败为胜,占了上风。
薛松雨一枪破风,挑飞对手双剑中的一柄,结束了这场切磋。
徐婉心有不甘,心中泛起一阵酸苦。蒙尊者赐教,如此殊荣,为何不是她得?
哪知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方休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枚丹药,细长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白光掠影直冲薛松雨而去。
“给你的。”清亮嗓音无波无澜,“能助你结丹。”
这个女修是陆续养的猫狗,他爱和她一起玩。若能让陆续高兴,他偶尔照顾一二也不费事。
徐婉面若娇花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薛松雨怔了半刻,不卑不亢抬手谢过。
陆续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方休心血来潮的一次关照,对薛松雨不一定是好事。说不定还会给她惹来是非。
他正打算说点什么,耳边蓦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狂傲笑音:“怎么,闻风准你离开陵源了?”
陆续还未答话,方休已愠怒道:“柳长寄,你来做什么?”
徐婉已经快要被吓傻。先是方休尊者,现在又是寰天道君。
她入乾天宗几十年,只远观过几次的大能,今日居然离她这么近。
她顾不上再想其他,下意识转向薛松雨,却从对方脸上见到不同于自己的镇定,似是早就习以为常。
她这个同门,资质平平,在问缘峰几乎是个谁也没注意过的透明人。她也是因为来此处练剑,才和她渐渐相熟。
薛松雨往常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深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将目光悄悄移向寰天道君。
寰天道君对方休视而不见,继续朝陆续笑问:“来这练剑?可需本座相陪?或者本座陪你在山间信步走走,散会心?”
“不需要。”依旧是方休在回答。
他冷笑:“小曲儿有我陪着。哪来的滚回哪去。”
柳长寄继续视若无睹,再次自说自话问陆续:“练剑还是散步?本座都陪你。”作势就要去拉他的手。
方休忍无可忍,拔剑出鞘:“柳长寄,你找死。”
柳长寄这时才漠不经心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哪来的野狗乱吠。今日本座就赐你一死。”
陆续夹在二人中间,无力地扬着虚假淡笑,揉了揉眉心。
心中期盼:能不能来个人,把这两个兴风作浪的疯批拖走?
今日师尊不在,他怕二人又像上回那样大打出手,引来乾天宗主和各峰峰主。
况且寰天峰主排场比师叔大。
薛松雨她们在一旁垂头拱手,寰天峰主漠不关心,全然没有叫她二人平身的意思。看样子只要他在,这二人就得一直保持低头行礼的姿势。
“师叔,时间不早了,”他朝向方休,“我们回陵源吧。”
剑拔弩张的方休和柳长寄同时一怔。
方休扬了扬嘴,看向柳长寄的眼中全是阴冷又得意的笑:“好啊,小曲儿,咱们回去。”
柳长寄半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紧捏成拳,嘴唇微张,最终什么都没说,只在心中叹了口气。
陆续朝薛松雨传音,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沿着林间小道,大步流星走回自己的居所。
方休和柳长寄寸步不离紧跟在他身后,无人说话。
只有小道上堆积的落叶发出细碎轻响,映出三道沉默的倒影。
回到小院,陆续敷衍着,朝师叔和寰天峰主告辞,头也不回进了屋,无声果决地关上门,将所有一切都隔绝在屋外,自己给自己禁了足。
山高气清,云霭绕日,光染朝霞。
陆续清晨的心法修炼完毕,出了屋打算在院外练剑。
前日他虽得到师尊许可,离开陵源峰,却因为有方休在,压根没能同对手尽兴切磋一场。
又因为寰天道君的到来,早早回了屋。
昨日他本想再去一趟深木林。师尊没在,前日准了他外出,没说只允许一天,他这样……似乎不能算违抗师命。
没想到薛松雨传讯说她有事得下山。
罢了,还是自己一人在院里修炼。
刚一开屋门,就见一道玉树临风的高挑身影站在院外。
是秦时。
陆续暗中吐了吐舌。秦时一有空,就来“指教”他剑法。
虽不再同他过招对战,却总对他拉拉扯扯,指指点点,想方设法打扰他练剑。
他还得装出一副虚心接受指教的模样,同秦时虚与委蛇。
搞得他心烦气躁,心累不已。
精致的嘴角扬出虚情假意的笑,说了一声“师兄早。”
秦时也同样笑里藏刀:“昨晚……休息的好吗?”
不好。他向来浅眠,昨夜做了一个迷迷糊糊的梦,半夜醒来就神思恍惚,半睡半醒直到天亮。
他不想在对方面前露出一点疲态,只轻笑道:“很好。师兄呢?”
秦时身形蓦然一顿,过了半刻,才含糊说道:“我也……睡的很好。”
这极不自然的闪烁其词,不禁让陆续觉得,他昨夜做恶梦,是不是因为秦时在下咒诅咒他。
否则修仙之人,是极少做梦的。
四目相对,微风吹起一阵难言的诡异安宁。
“小曲儿,啊,小石头也在。”
一道修长如竹的俊健身影随着山风出现在院子门口。
方休今日没穿那一身金色龙纹飞旋张扬的白色劲装,换了一套稍显素净的短打衣袍,依旧是一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口中说着“正好”,撇着嘴的表情将对秦时也在的“不凑巧”表现的淋漓尽致。
“小曲儿,你有没有别的常服?小石头你也换一身,今日我带你们下山去玩。”
陆续微惊:“下山?宗门有规定,门中修士上山不到五年,不能下山。”
为了让门内弟子斩断尘缘,新入门的修士,必须在山中待满五年才可下山沾染凡尘。
他才来乾天宗两年多,至少还得再待三年。
“宗门规矩?”方休轻嗤,“乾天宗什么事我说了不算?老子才是规矩。”
毕竟是一个战力高过宗主,时常想着重回魔门,令万千修士心惊胆寒的元婴大能。
别说乾天宗,哪的规矩他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师尊……”
“闻风不会说什么。你放心。他要是责罚你最好,你别认他那个师父,我们寻个地方双宿双栖。”
陆续无言以对。
他和秦时都在这里,这个师叔如此毫无顾忌悖言乱语,真没问题?
“走,换衣服去。”方休不由分说,抓过陆续的手腕将他拉进门。
“师叔……”秦时阻拦不及,跟着进门。
——然后两尊面红耳赤的门神,脑门冒着青烟,同手同脚从屋里走出,在门外呆立站定。
陆续又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耍流氓,轻薄了良家少男的错觉。
换件外袍而已,至于吗?!
真该让这些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见识一下公共浴池。
陆续好不容易从箱底翻出一套他刚来炎天界,拜入绝尘道君门下之前的衣袍。
之所以还留着,或许是潜意识里担心,哪天师尊觉得他这根朽木实在有辱门庭,要将他逐出师门。
褪下陵源峰弟子的道袍后,他还得找疯男身衣服穿着离开乾天宗。
换好衣服,出了房门,又和方休沿着山道跟着秦时去往他的居所。
等秦时换完衣袍,陆续才猛然想起:“寰天道君不是有一个法诀,可以让别人认不出自己。”
方休冷哼:“柳长寄那些藏头露尾的小伎俩,老子不屑。”
秦时在一旁正色庄严:“我们森罗剑一脉的人,不善法咒。改头换面的术法也没什么大用处,很少有人愿意学。”
陆续不知该说什么。这些事都和他这只小弱鸡无关。
以他的修为,即便用了易容咒,境界稍微高点的修士一眼就能看穿。
方休一路拉着他,兴致勃勃走上下山的道路。
陆续自己也隐隐怀着一丝期待。自来乾天宗,他一直在山里,从未见过山下的乾元镇,难免好奇,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究竟长什么样。
出了山门,沿着台阶顺道而下,走到半山腰处,便能透过微茫的锁山云雾,依稀看到山下城镇的轮廓。
是个规模巨大的城镇,在云雾缥缈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对了,小石头,把你的灵息隐藏起来。”方休突然想起这一桩,提醒秦时,“元婴修士走哪都会引起轰动。咱们下山去玩,尽量别惹人注意。否则就不好玩了。”
他笑看了一眼陆续:“小曲儿是筑基高阶,我也伪装成同你一样的境界。”
又补了一句:“虽然我不屑用藏头露尾的法咒,但我们这一脉隐藏修为灵气的本事是炎天一绝,绝对不会被人察觉出来。”
陆续依旧无语。隐藏修为和灵息的法咒,也和他这个修为微末,要走近才能感觉到的小弱鸡无关。
从方休的话,和秦时言听计从的态度,陆续敏锐地猜测出,方休应当经常下山,化作寻常修士,混迹于凡尘世界中找乐子。
秦时褪下陵源峰入室亲传的华贵道袍,常服依旧锦衣玉带,自有一种龙血凤髓的王孙公子气,想必平日仍是以元婴尊者的高贵身份,只去往修真界的高门府邸,少有纡尊降贵下过凡尘。
还是和他这个境界低,连无门无派的散修都比不过的小弱鸡无关。
乾元镇临靠仙界大宗门,无论是定居于此的本地人,还是来乾天宗寻仙问道的游客,修士凡人混居一城,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原本一个人间小镇,归属乾元山所在的凡人国界,又被视为仙宗的外门领地。
镇内设置了简单的法阵,可护佑一地百姓不受邪兽侵扰。
同乾天宗内一样,城镇上空禁止修士御剑飞行,以昭示仙门森严庄重的等级和礼法。
只是天道有序,仙凡有别。修士如非必要,不插手凡人事务。
镇内修士起了纷争,由乾天宗定夺。凡人间偷鸡摸狗的日常琐事,由凡界朝廷设立的官府负责。
总而言之,是个鱼龙混杂,却又泾渭分明,混沌又有序的奇妙地方。
陆续一行穿过城门,进入城中,没走几步,就见大道上一队近百人的缟素。
白色纸钱随着行进的队伍,漫天飘洒,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主动靠边避让。
秦时从没见过凡人做白事,好奇问道:“这是做什么?”
方休一脸洋洋得意,朝师侄答疑解惑:“做法吧。凡人都爱举行个什么祭天祈福,求神拜佛的祭典,乞求他们臆想出来的神佛保佑。”
“听说今天是他们一个什么节日,热闹非常。”
所以他才想着带陆续下山玩一圈,希望热闹的气氛也能让他开心。
陆续嘴角扬着万年不变的虚假浅笑,心中扶额。
他方才还以为师叔经常混迹凡尘,对凡界的情况甚为了解,没想到也是高高在上,漠不关心的一知半解。
过了两三个街口,接连见着几场法事,方休仍然半懂不懂胡乱解释,还嘲笑:“这些人靠着乾天宗,还求什么神仙?拜闻风都比这管用。”
陆续实在忍无可忍,不得不纠正师叔的谬误:“有抬棺的,是家里死了人,起灵下葬。没棺材的是拜天祭祖。”
他曾听薛松雨介绍过一些后晋朝的凡间风俗。今日他们撞上的是类似清明,中元的一个节日。
方休一愣:“小曲儿,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完后速即反应过来,陆续才入道两年。此前十多年,一直是个凡人。
他移开一点目光:“你以前生活在哪儿?”
闻风是在何处遇到他,将他带回乾天宗的?
陆续平静回答:“在炎天界第二层一个名为安水的小村。”
他穿入炎天界的时候,就落在那个地方。
方休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眼秦时。秦时悄然摇头。
炎天第一层住着人族修士,凡人和妖修。第二层住是凡人和低等妖族。第三层则是人族魔修和妖修的地盘。
炎天中层灵气稀薄,修行不易,修士们极少踏足。
二人连几个大国的名字都鲜少听闻,更别说不知位于何处的一个小村。
不知道最好,陆续心道。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生长在偏僻荒村,没离开过村子百里,对世界一无所知的乡巴佬。
这样就没人会对他一个异界来客的过去起疑。
他也是时运不济,没穿对地方。倘若穿越到武侠世界,妥妥一个从小山村里逆袭出来的绝世少侠,郭大侠都没他武艺高强。
为了避免显出自己的无知,方休和秦时没再追问陆续的过去。
陆续甚至觉得有点可惜,若是二人问起,他可以滔滔不绝地忽悠他俩,如何种植杂交水稻,保管让不食五谷的仙君听烦了,再也不想找他说话。
三人走过几条大街,来到北边城区。
此处有一个坊市,是修士们摆摊卖货的地方。虽然也有不少凡人爱来开开眼界,但来往的大多是乾天宗底层的内门外门,和无门无派的散修。
他们以物易物,或赚取灵石。
街上人头攒动,喧闹拥挤。
陆续再一次感慨,若不是有师尊照拂,他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为着低阶法器和一点灵石,拼死拼活。
修士们出售的低阶法器,方休和秦时自然看不上,也就来人多的地方凑个热闹。
没走多远,方休忽然脚步放缓,朝陆续笑道:“有人跟踪我们。”
这就是他隐藏修为,混迹凡尘爱找的乐子之一。
底层修士资源紧缺,蝼蚁草芥不得不为了一点法宝丹药互相争夺。
杀人夺宝是修真界常态。
若被人知道他的真实修为和名号,人人避而远之,离他十里地,就没什么可玩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方休:不能再打了。【】了!
陆续:方休看不起我,不屑和我比试。
陆续做恶梦:秦时下咒诅咒我??
秦时做美梦,但是阿晋不允许说。
方休:老子才不屑柳长寄藏头露尾的法咒。
秦时:森罗剑派不善法咒。
柳长寄:呵呵。
师尊:呵呵。第044章 下山(二)
“不过奇怪, ”方休自言自语疑惑道,“我平常伪装成金丹中高阶,旁人定然认为我身上有上好的法宝可以抢。一个低微筑基, 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惹人惦记?”
修为低微的筑基修士陆续, 沉默不语。
这么一想他出门的确安全,没人会把夺宝的主意打到他身上。
“师叔,需要我去把他们抓出来?”秦时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知低阶修士如何处理的。感觉新奇又茫然。
“找条僻静的小巷, 他们自己会出来。”经验丰富的方休左右扫视了一圈,定好目标,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陆续淡漠地跟在师叔身后,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 都跟他无关。他就一跟在别人后面的摆设。
三人走入小巷。
阳光被灰白的石墙遮挡, 投下大片暗淡阴影, 将寂静无人的巷道, 同巷外人声鼎沸的大街隔绝成黑白分明的两处世界。
巷头巷尾都凭空冒出几个修士, 堵住他们的前道与退路。
全是筑基和金丹初阶的底层修士。陆续默不作声地等着, 看他们待会被方休打脸。
“做什么?”方休一脸期待地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