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群里人多,你不是嫌这种群吵么。”
“姓虞的,”云词眼尾略抬了下,不经意地问,“他在群里么。”
你俩打三年没打够。
这都要比是吧?
李言在内心翻个白眼,如实说:“也没人拉他。”
听见这个回答,云词面色略微好转,抬起的眉尾又落了下去。
李言安慰他:“我真觉得,区区一个虞寻不足为惧。”
“你们高中交战三年,虽然战局一直胜负未分,但他早就知道你的厉害了,知道你也在南大,他肯定夹着尾巴做人。”
“惧?”云词又笑了下,“我怕他?”
“不是,”李言说,“不是这意思。”
云词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胜、负、未、分?”
“……”
怎么这么计较啊表舅!
李言感觉自己怎么安慰都没用了:“在我心里,你早就战胜了他。”
云词:“就你一个人这么想,只能在心里想想,我没理解错吧。”
“…………”
李言:“你这可以说是史诗级理解。”
云词抬手,手指并拢,轻晃了下:“不用跟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等云词上楼,放完东西,简单收拾过后,情绪也平复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当他走到寝室门口,推开门进去和先到的陌生舍友打招呼的时候,已经看不出这人刚捏过水瓶。
寝室床位、布局都和李言寝室一样,上下铺,六个床位。
他们这间人来得比较晚,寝室里只到了一个人。
“云词,”他简单自我介绍,“词语的词。麻烦让让。”
他在最里面,靠阳台那个床位面前停下,对坐在下铺的人说:“我在你上铺,放东西容易碰着你。”
下铺床位上没东西,就一张床板。
也不知道坐在床位上那个人是不是还没开始整理东西,那人穿得很潮,身上大银链子外加戒指堆满,正聚精会神打游戏,他打到最后,骂了一声:“傻逼队友。”
然后潮男抬起头,看见云词,愣了下,又骂一声:“我操,帅哥。”
“……”
“好的帅哥,”潮男站起来,“我坐对面去。”
云词避开他,提着刚在楼下现买的被子和三件套,轻轻松松把东西甩到床位上。
潮男:“对了我不住下铺,我住你对床,就是下来打会儿游戏。”
说完,他又补充,“……你下铺好像没人,咱寝室就住五个,有张床空着。”
云词扫了他一眼,感觉他看起来像是消息渠道很多的那种人,于是随口问他:“哪条道上的消息。”
潮男:“楼道。”
“……”
“楼下宿管大爷贴了表,消息应该是保真的。”
云词对上潮男清澈的眼神,一时间失语。
楼道,他妈的也确实是一条道。
他东西少,收拾得很快。
但很多缺的日常用品,还是得去学校附近现买,估计还得折腾很久。
他和李言在各自寝室收拾,忙活半天,等临近傍晚,才有空看手机。
李言:[表舅,收拾得怎么样了]
李言:[等下一块儿去吃饭?]
李言:[大概四五个人,都以前老同学,去的话我发地址给你。]
云词一眼扫下去,目光落在最后一条上。
[没那谁。]
云词目光落在“那谁”两个字上。
半晌,回复他:在哪,几点。
李言:[学校附近。七点,我发定位。]
大学城范围很广,几所知名大学挤在一起,光南大这一所学校就有两个校区。由于人流量大,几乎到处都是商业街。
为了迎新,这些商业街把能装饰上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到处挂满装饰灯,哪怕天色暗下,整条街依旧灯火通明。
云词到的时候他们正好在看菜单。
都是些以前高中的熟悉面孔,白天见过的周文宇也在。他扫过去一眼,简单打了声招呼。
“表舅,喝什么?”李言问。
云词刚洗过澡,头发半干:“水,矿泉水就行。”
李言指指桌上其他人:“好不容易没人管了,他们都想点啤酒,你矿泉水?”
云词“哦”了一声:“那来瓶伏特加。啤酒有什么意思?”
李言:“……”
不过饭桌上的玩笑话,说说也就过去了,最后这帮人连啤酒都没点,人手一杯橙汁,专心吃饭。
大家都是老同学,饭桌上话题不断,聊的最多的还是专业问题。
“我这专业,好像目前就业前景不是很好,很怕最后读了个寂寞……”
“别说了,能有我读哲学寂寞吗?”
“……”
几人说着,有人把话题抛向云词:“词哥什么专业来着?”
饭局过半,云词半湿的头发也干得差不多,刘海细碎的遮在眼前:“法学。”
南大法学系由于专业开设得早,在业界地位一直很稳,算南大王牌专业之一。但想到云词平时的成绩,这个回答也不算太意外。
但那个人听到这个回答后,表情有一瞬间微妙。
云词问他:“怎么?”
那人老老实实:“我不敢说。”
“……”
云词眉头微挑。
“你非要问的话,就是我对学霸的敬畏,以及对自己高考成绩的深深自卑。”
云词隐约觉得那个真正的答案,大概率也是自己不爱听的,也没有摁头强迫别人回答问题的兴趣,干脆不再继续追问。
饭后有人提议:
“吃完饭要不在附近走走?”
“校区那么大,今天光顾着收拾,还没仔细瞧过。”
于是几人沿着来时的路往校区走。
云词走在最后,不紧不慢跟着他们,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宿舍钥匙,细细的银色钥匙圈套在他指节上,一圈圈转着。
人群熙攘,他目光落在手里的钥匙圈上,没注意到前面似乎有些异常。
与此同时,前方不远处。
校学生会的拍摄任务还在继续。
此刻那架熟悉的摄像机正怼着一个人在采访,那人一只手拎着一瓶冒着凉气的水。
“可以做下自我介绍吗,以及在南大度过第一天,今天过得怎么样?”
“……”
那人个子很高,摄像头差点怼不到他脸上。
他看似配合,弯下腰凑近。
“采访啊。”
然后他用一种散漫又张扬的语调说:“我没什么可介绍的。样貌平平成绩普通,这种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尽管摄像在听到“样貌平平”这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露出非常微妙的表情,他还是继续说着,甚至主动抬了抬手,把镜头的角度往斜后方转,镜头定格在某个玩钥匙圈的人身上。
他丝毫没有负罪感地对着镜头介绍:
“比如,这个人。”
“曾经的西高学霸,入学成绩名列前茅,法学系未来之光。”
钥匙圈停止转动。
云词停下脚步。
熟悉的摄像头又快怼到他脸上了。
他抬眼,但这回看向的不是摄像头,而是站在摄像头后的那个人。
天色已经变得很暗。
那人在街灯下,长着一张和“样貌平平”毫无关系的脸,五官格外立体,每一处轮廓都被光影描绘得格外重,阴影和光线似乎格外偏爱他,交织在一起,撒在他眉眼。
他眼睛很特别,似笑非笑的样子,眼尾落了颗痣,光线变换,竟显出几分妖冶。
那人直起身,身材高瘦,正对上云词的视线。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了个摄像机,说不出是磁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某种交战的气息无形蔓延开。
“他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那人简直像这件事不是自己干的一样发言,尾音放缓:“……是吧,小词。”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这么大一个学校,都能让他俩碰上。
以及为什么,碰上的时候会是这种傻逼场面。
是他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么。
也不是,是这学校招生招了一名虞姓学生,这学校早不干净了。
街灯光线一直在不断变换,忽地,所有的灯忽然暗下来,再亮起时开始闪烁。像闪烁的星。
周文宇碰了下李言的肩:“这场面好熟悉……”
李言点点头:“那可太熟悉了。”
周文宇说着,记忆被拉扯回高中。
他回想起一个画面。
画面时间有点久远了,大概是高二某个傍晚,自习课的时候。
他们高中自习课管得不严,胆子大的会偷偷溜出去,一般都会溜去球场或者小卖部。
他不属于胆大的那波,那天纯属巧合,接了个任务,帮教导主任转交一份东西,刚好经过球场,他去之前,认为这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跑腿任务罢了。
直到他靠近球场,看到球场上挤满了人。
乌泱泱几十号人,分别站在两边,一边各十几个人。
两拨人中间空着条道。
空着的那条道上,正好划了道白色的分界线。
他隐约听见两拨人各自发言:
“比什么?”有人问。
“投篮是吧,”这是云词的声音,“输的这周都别让我在球场碰见。”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很陌生,说话的那个人被其他人簇拥着站在最前面,整个人身形都被头顶落日余晖吞没笼罩,声音戏谑:“那要是我赢了。”
“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怎么样。”
画面逐渐重叠在一起。
在气氛焦灼之时。
摄像打破平静,只用了铿锵有力的两个字:“表舅——?”
云词:“……”
在边上观战的李言:“……”
云词所有差点涌到嘴边的脏话自行消退,他转眼去看摄像。
摄像:“你们到底什么关系,我都有点乱了,你不是他表舅吗。”摄像说着,指指刚才那位采访对象,“那这个人又是谁,你们认识?”
云词:“算认识。”
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人的精神状态有时候会出现一定程度上的扭曲。他说话时,居然开始正对摄像机,继续说:
“采访啊,行。”
“这个人。”
云词说到这微顿,指指对面:“麻烦给他一个镜头,先切过去一下。”
摄像照做,镜头切到另一个人脸上。
没等他感慨这两个人的脸居然能抗住这种高清大特写,就听云词淡淡然的声音响起:“虞寻,讨是寻非的寻。”
“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他目前单身,诚招对象。”
“……”
云词说话依旧一副真假难辨的样子,坑了回去:“大家见到他直接要手机号就行。”
“……”
又是片刻寂静。
倒是周文宇小声问:“这么确定他单身?”
李言也小声回他:“以他俩高中时候对对方的那种关注程度,有对象的话绝对瞒不住。大到虞寻考试考几分,小到虞寻又去小卖部买了什么东西,我兄弟都尽在掌握。”
周文宇:“……”
灯光闪烁了下。
随后,虞寻拎着水瓶走近。
他走到云词身边,察觉出面前这人有想退后,跟他拉开距离的意图,一只手抬起,强行搭在云词肩上,像是很熟络似地说:“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的情感状态。”
两个人站在一起后,有略微的身高差距。
他的手搭的力道不重,但整只手却紧绷着,带着几分压迫感。
虞寻略微低头,嘴角轻扯,那双眼生得轻佻,说话时总有种戏谑感:“其实不用这么偷偷关注我。”
云词在他靠近的瞬间,整个人从头到脚僵住了。
四周空气都有片刻凝滞。
他缓缓阖上眼,然后再睁开:“谁他妈关注你。”
“谁?”虞寻若无其事说,“某个姓云的吧。”
云词冷声:“某个姓虞的别想太多。”
“是吗。”
虞寻语调懒懒的:“那某人怎么知道我单身。”
云词:“像你这种人找不到对象——不是很正常么。”
虞寻“啧”了一声:“关注我就关注我,不用刻意找借口。”
云词懒得说了:“你退学吧。”
镜头在他俩之间不断来回切换。
三言两语间,焦灼的气氛不断升级着。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这两人似乎不对付。
哪怕挨在一起,看起来也像是在强忍着不给对方一拳一样,云词甚至已经沉着脸抬起了手。
摄像师忍不住给了两人一个同框大特写。
就在这时,李言和周文宇冲进画面,他俩一人按住一个,在战役打响之前强行把两个人分开,李言高喊:“冷静点,千万要冷静啊,都是老同学——”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李言拽着云词,“理智。”
“我很理智。”
云词说,“……放开。”
李言将信将疑:“你说这话我怎么那么不信。”
云词:“打架扣学分,影响我期末绩点。”
言下之意是,这个人还不太配。
虞寻倒是没被架着,周文宇没撑过两秒就认怂撒了手,于是这人站在一旁,跟看戏的一样。甚至还有闲工夫替云词作补充:“你太不了解我们。我跟他就算要打,也不会挑这种公开场合。”
“看到对面那个体育馆没有,”虞寻随手指了指,“我们会在里面挑一个没有人的隔间,带点武器,刀啊棍子什么的,关起门互殴。”
李言劝架的手微微一顿:“真的吗?”
他和云词认识那么多年,也算同吃同写作业的交情,完全没听说过。
理智上觉得不太可能,但虞寻说话的方式又很像那么一回事。
李言扭头,黄头发在路灯下发光,透露出曾经的叛逆往事:“兄弟,以前在西高的时候,你是班长,不让我打架,我本来还在道上混得小有起色……结果你背着我,私底下是这么打架的?”
云词:“……你信他?”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过。
还刀,棍子,这么打得提前叫救护车吧。
李言:“那你抬什么手啊,搞得大家怪紧张的!”
云词这回是真想揍人了:“我不抬手怎么把他的手甩开。”
“……”
晚上十点半,寝室到点熄灯。
云词寝室五个人都到齐了,开学报道、收拾东西忙碌一天,大家都劳累不堪,熄灯后甚至没时间互相唠唠嗑,潮男本来想搞个“宿舍夜谈”,但话题刚起了个头,也很快变成了呼噜声。
云词睡不着,躺在床上刷手机。
主要是一闭上眼,傍晚的画面就跟按了播放键似的,不断在脑子里循环播放。
最后散场,还是李言把他拖走的。
他在几次循环播放的画面里,试图回想自己被拖走的时候是什么姿势,想确认自己应该没有失态,应该还算潇洒离场。还有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学生会,视频会不会传出去。
但回想半天,他确认自己的姿态可能不是那么潇洒。视频也大概率可能会被发出去。
他在心底“操”了一声。
想到这点,更睡不着了。
他躺在床上,翻联系人列表,找到李言,手指落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学校规章制度发我一份,尤其关于退学部分的。]
他微信头像是一片白,平时发消息的时候看着像没头像一样,和背景融为一体,效果也算独特。这是他当年申请微信号的时候随便传的图片,之后一直懒得改,用着用着就习惯了。
至于微信名字就更简单了,用的姓名缩写yc。
李言夜猫子,回得很快:[……你要研究怎么让虞寻退学?]
李言:[太歹毒了吧]
李言:[你学法律就是为了变成法外狂徒?]
云词:[有没有可能想退学的是我。]
李言:[……]
云词床位靠阳台,阳台留了一道缝隙。
夜间微弱的蝉鸣从缝隙钻进来。
李言:[表舅,不至于,真不至于。还有我觉得偌大的一个学校,你俩能碰到一次已经属于奇迹,撑死了也就只能碰这么一面,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云词扫过这两行字,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被他忽略了一整天的那个名字叫“老爸”的聊天框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弹出来。
“老爸”邀请您进行语音通话。
他看了眼,然后撑着手翻身下床,躲阳台接电话。
电话接通。
云词“喂”了一声,对面立刻说:“还知道接电话,我以为你去大学报个到,把人都报没了。”
“事多,有点忙。”云词说着,火速把白天没看的消息从下往上滑了一遍。
全是文档。
分别是入学注意事项,学期规划,绩点要求,法学系大拿老师简介和八大法概要,甚至还有他刚才想问李言要的学校规章制度表。
总之很是他爸的做事风格。
云词又说:“老严,今天开学,你晚上不备课吗。”
他爸严跃,江湖人称老严,高中教导主任。任职学校就是他之前读的西城高中,简称西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