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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风(木瓜黄)


严跃说:“一千两百字的检讨,别光写在纸上,要记在心里。”
云词嘴上“噢”,心说只有他们这种教职行业的,才会把学生压根不走心胡诌的检讨看得那么重要。检讨这玩意儿,写纸上都不认真,还记心里。
由于这次犯案人数众多,严跃没有只盯着他,又问起了李言和流子。
毕竟这两位也都是严主任的学生。
尤其是李言。
“当初你李叔叔把阿言托付给我,”严跃说,“我让你多带带他,你要多往积极健康的方向去引导,你俩关系好,更应该齐头并进好好学习。”
云词说:“他学习挺好的。”除了语文。
果然,严跃下一句就说:“让他没事多看点国内外经典文学,陶冶一下文学素养。”
云词嘴上应着:“哦。”
他和李言的相识离不开严跃的撮合。
李言他爸和严跃是旧相识,李言考上西高后,正值青春叛逆期,学人家混迹校外。严跃把他俩安排进了同一个班,想着同龄人之间总归好说话些。
初识时,李言对云词这个班长也很不服气:“你谁啊,我的事你少管。”
“没想管你,就是想去观摩一下。”
云词说,“看看我们传说中的言少在校外的英姿。”
结果李言在校外混得非常一般,跟在队伍末尾,压根无人问津,他又恼又羞:“我才刚加入,等我资历熬上去了,我最起码也能站队伍中间!”
云词蹲在他旁边:“我不是怀疑你的能力。”
李言:“?”
云词:“主要觉得这帮人也不怎么样,你跟着他们,屈才。”
李言摸着下巴,半晌,认可了这个说法:“也有几分道理,那我先退出。”
李言本质也不是真想学坏,就是反抗下,云词一拽,他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倒是后来,李言时常对他感慨:“我也真是服了,严跃管你管成这样,你都没想过叛逆一下?”
“……”
挂电话后,云词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然后晃回班级。
他闲着没事会刷会儿朋友圈,看看李言和一些老同学们发的最新动态。
刷出来的头一条是李言。
他的朋友圈透露出一种精神极度不稳定的状态:天天早八,天天早八,这早八人是一天也当不下去了。
云词随手点了个赞,然后继续往下滑。
翻过几条后,页面停留在某个黑色头像上。
黑色头像新发的朋友圈,文案写着:【右手受伤,怎么记笔记。】
下面还甚至还郑重其事地配了一张图片。
图片上,这人包着绷带的手艰难地握着笔,桌上的笔记本页面空白一片。
这黑色头像出现的姿势太突兀。
他差点忘了自己加了虞寻微信好友这件事。
云词在这条朋友圈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本能作祟,反应过度,直接反手关了微信。
只是关闭微信后,那张照片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无可避免地想起,这人是因为他才受伤的。
大课休息间隙,临近下节课上课前。
原先出去的人都陆陆续续又回到班级。
一班全体同学整整齐齐坐在自己的那一侧位置上,看到二班班长冷着脸穿过中间那条“三八线”,走进了他们一班的区域里。
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有人埋头,互发私信。
[有没有人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战书吧。]
[这战书密密麻麻的,字好多,看不清。]
[可能三言两语不足以表达彼此之间的仇恨。]
[……]
虞寻坐在后排,和班里其他人隔开了一些距离。
云词走到最后排,居高临下地站在虞寻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来找事——这架势实在和高一那会儿,他甩成绩单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啪”。
但这次甩在虞寻面前的,是一份字迹工整的课堂笔记。
“刚写完,”云词甩完笔记本之后,用一种“你爱要不要吧”的语气解释说,“突然看这本本子不顺眼,不想要了。”
虞寻单手拎起笔记本,顺便翻了下,他每一页都停留了很久,似乎扫得极其认真。
然后他用极其不认真的语调说:“……没事,我看着挺顺眼的。送我的?”
云词抿着唇:“是不想要了。”
他坚持说,“不是送你。”
虞寻“哦”了一声:“那就是送我了。”
“……”
这人听不懂人话。
云词懒得再说。
反正笔记送到了,他们俩之间算扯平。谁也不亏欠谁。
就在云词准备转身走人的时候,虞寻散漫的声音又响起:“不过我在听课过程中还有些个人的观点和注解,不方便拿笔,需要找个人帮忙写写——不知道哪位好心人愿意帮我这个忙。”
哪个好心人也不可能是他。
云词这样想着,转身的动作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上课铃响。
下半场课程开始,法制史老师捧着水杯回教室。
他低头看课件,找到上节课没讲完的那页,等他调整好再抬起头,发现原先相隔大半个教室的某两名学生居然破天荒坐一块儿了。
法制史老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他开始正式讲课,没说两句话,又没忍住看了一眼。
如坐针毡的云词:“……”
“咳,”法制史老师收回自己缥缈的思绪,“好,那么我们继续看啊,上节课提到清末的大规模修律,这背后其实是被时代裹挟的被动选择。”
“(一)预备立宪的背景与指导原则……”
这都是他昨天提前预习过的内容,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云词面前摆着两本笔记本。
法制史老师往课件上标什么,他就在笔记本上重点抄一遍,抄完一本抄另一本。
其中一本是虞寻的。
就在前一页上,还有虞寻的字。凌厉且潦草。
这人笔记做得很简洁,经常把一长句话浓缩成三两个字,如果不是云词对之前的知识点印象深刻,就算在路上捡到这本笔记,都看不懂这笔记的主人到底学的什么鬼专业。
大学教室的座椅不像高中,两个座位一起,每组中间会单独隔开。上大课的教室像会议室一样,一长排之间没有任何空隙。
他头一回挨着虞寻坐。
高中的时候两人不同班,一班和七班之间,甚至连教学楼都不在同一栋。
打死他也想不到他和虞寻之间,会有今天。
法制史老师往下讲,讲到第二节 。
虞寻用笔敲了敲桌面,提醒:“这句记一下。”
云词也用手里的笔敲了下面前的笔记本,回应:“写了,没瞎的话自己看。”
虞寻:“我还想写句个人观点。”
云词:“说。”
有屁快放。
虞寻指挥:“在这,就这个空白的位置,补一句。”
“‘这老师讲得还不错’。”
云词:“……”
虞寻还在继续:“还有这里,横批,‘这段简单,好记’。
“还有这里,就写‘这个知识点大概率不会考,记了应该也没什么用’。”
云词:“……”
这就是你所谓的观点和注解。
他刚才为什么不直接转身走人。
半晌,云词咬牙问:“你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写。”
虞寻大概是为了更方便指挥他,一只手撑着下颚,斜侧着头,视线没对着前面的投影仪,反而一直在盯着他。
闻言,他想了想:“倒是还有一句。”
云词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虞寻一边转着笔,一边随口说:“2023.9.23,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小词。”
这行批注。又他妈。是什么。
云词手里的笔都快被他拧断了。
与此同时。
就在他俩记笔记的间隙,一班二班集体走神,都在偷摸玩手机私聊。
一堂法制史的课上下来,什么知识点都没记住。
[坐一起了,怎么说?]
[你管这叫坐一起?]
[不然叫什么?]
[我倾向于这叫刚才课间下战书时他俩吵的那场架没吵完,上课接着对峙。]
[……+1]
[狠狠点了。]
[……]
课后,云词直接带着课本去了李言寝室。
李言对他表舅这种“逃难”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上午没课,宅在寝室打游戏:“我寝室就是你第二个家,随便坐,想睡觉的话我和周文宇的床你挑着睡,你来那么多次,我就不招待你了。”
周文宇在边上赶作业,闻言熟练地挪了下屁股,顺带特意说明了一下自己的缺架情况:“打架那天,我有课,不然我肯定也来给你撑场子。”
云词坐在长桌角落,听见这茬,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又黑了一点。
“过去了,”云词最后说,“这事以后别再提。”
周文宇和李言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句话:真正的深仇大恨,是轰轰烈烈打完架后,都不愿再提及。
李言抬手,在自己嘴边比划了个拉链的姿势:“懂,我闭麦。”
云词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问:“打游戏?”
李言:“昂。”
他手上快速敲击着键盘,射击目标对象,电脑屏幕出现击杀字样。
李言又说,“还是老游戏,无尽荣光。高中那会儿被管着,只能在黑网吧偷偷摸摸打两把,现在大学了,这不得玩个够。”
说着,他想起一个事,头也没抬地问:“对了,你游戏账号找回来了吗?”
“……”
李言问完,得到的是沉默。
他正好一局打完,抬眼,发现他表舅脸又莫名其妙黑回去了。
云词待在他们寝室混了一下午,写完作业之后又甚至用手机下载了一个最新的手游,不惜玩起了游戏。
打两把后,他退出去习惯性点开微信。
扫了一眼,未读消息里没有某个黑色头像。
这个点,他大概在打工。
云词顿了一下,又想,他在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顺手又点进朋友圈。
结果黑色头像就挂在好友新增动态第一条。
【绷带怎么绑】。
和上午那条朋友圈如出一辙的格式,简单又具有针对性的文案,配了一张手的图片。背景是甜品店,镜头对准散开了半截的绷带。
云词:“……”
……这人发朋友圈的方式一直这样么。
这两条朋友圈都很干净。他不认识虞寻那帮兄弟,两人之间没什么共友,看不见其他人的评论和点赞,也不知道其他人对于虞寻这种行为的看法和态度。
云词放下手机,五分钟后,他蹭地站起来,对李言说:“我先回去了。”
608寝室里很是热闹。
罗四方在给彭意远打号:“你早说啊彭少,何必劳烦您电脑没到、亲自去网吧打游戏,还被敲诈勒索的盯上,想上分找我就行……”
彭意远没戴眼镜,白天翘了课,睡得头发凌乱,吐出四个字:“晚饭我请。”
罗四方:“我想吃牛肉面。”
彭意远:“可以,请了。”
罗四方:“还得是我彭少!家里有钱就是出手不凡!”
云词推开门进去,虞寻的位置上空着,人还没回来。
他在虞寻床位对面拖了把椅子坐着,又掏出了一本《大学英语四六级词汇》,罗四方和彭意远打游戏时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了一些人生压力。
这压力一直持续到熄灯后。
他们虞哥最近打工开始打得很晚,时不时会在熄灯后偷偷翻墙回来。除虞寻外,其他人都洗漱完上床了,躺在床上的罗四方眼睁睁看着云词在下面掏出了那盏没有灯罩的usb灯,继续挑灯夜读。
“……”罗四方忍不住盖着被子探头问,“不睡觉啊词哥。”
云词不动声色看了虞寻的位置。
罗四方察觉到这一眼,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不会在等——”
云词把面前的词汇手册翻过去一页,打断说:“我在备战四六级。”
罗四方:“……”
你这备战得有点早啊。
不管怎么说,云词还是勉强靠着这个理由撑到了凌晨一点。
寝室里其他室友都陆陆续续睡了,他心不在焉地背着单词,直到听见寝室门锁响了一声。
外面天气转凉,来的人身上似乎带了点夜晚的凉风。云词抬起头,看到了刚下班翻墙翻进来的虞寻。
虞寻将宿舍门轻轻关上,结果刚转过身就被云词堵在宿舍门口。
云词冷着脸,拿一卷绷带堵人:“伸手。”
虞寻还是像上次一样对他伸手。
在熄了灯,看不太清楚虞寻神色的某一瞬间里,云词似乎在这个人身上捕捉到了一丝“顺从”。
好像无论他说什么,这人都会照做一样。
“换绷带。”
上药这种事,一回生二回还是很生。
第二次给虞寻上药的感受,并没有比第一次好到哪里去。
虞寻任由他拆绷带,只是在快上完药的时候忽然问他:“这么晚不睡,是在等我?”
云词把消毒水瓶盖拧回去:“你看不见那本词汇手册?”
“……”
“我在备考。”
睡前。云词阖上眼,听见下铺隐约有点动静。
悉悉索索的。
好像是虞寻洗漱后在换衣服。
外套拉链拉下来的声音,然后是解腰带的声音,套衣服的声音,再之后,是被子被掀开的声音。
云词抬手把被子拉上去,盖住耳朵。
声音是听不见了,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眼前忍不住重新浮现了一遍。
他睡不着,在被子里滑开手机,鬼使神差又点进朋友圈。
这个点,刷出来的好友最新动态没几条。
但这寥寥几条里,有一条黑色头像。
yx:【手受伤了,明天该怎么去食堂买饭。】
云词:“…………”
这人朋友圈就整天用来发这种东西?真有朋友会愿意看吗???
这时,李言私聊戳了下他。
李言:[睡了吗]
云词:[没]
李言:[那你在干嘛]
云词第三次搬出那个有点离谱的理由:[背单词,备战四六级。]
李言:[……你有病。]
李言简单地问候了下,然后直入主题,[我在赶作业,写不完了,你觉得你能不能跨专业帮我写一下?]
云词:[我觉得你在做梦]
隔了会儿,云词又发给李言一张截图。截图上显示“不再看他(她)的动态”。
云词:[这样是不是就能屏蔽朋友圈了]
补作业的李言过两三分钟回他:[?]
李言:[是。但是你要屏蔽谁?]
李言:[正常情况,你不会屏蔽别人啊,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李言:[当初我两刚开始认识,我叛逆期,一天八百条朋友圈,你看得那么无语都没想过屏蔽我。]
李言当初的叛逆朋友圈,确实很叛逆。
动不动午夜心碎,还觉得世界与他为敌。
那时候云词每次刷到,都忍不住皱眉。
李言自己都佩服自己对云词的了解程度:[能让你屏蔽的,不会姓虞吧。]
云词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于是没回复。
但过了会儿。
李言又发过来一句:[也不对啊。]
[他这两天压根没发过朋友圈,你屏蔽什么,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云词:[?]
没发过是什么意思。
李言也直接甩过来一张截图,截图上,黑色头像的朋友圈里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我以前加过他好友,忘了为什么加的了,好像是以前老严搞过一个年级活动,反正没见他发过朋友圈。]
云词对着那张截图,过了很久才意识到。
朋友圈有种权限似乎叫。仅某人可见。
作者有话说:
(部分课堂内容参考网络资料。

周文宇秒回:[看不见, 没东西。]
他第一反应是以为两个人在朋友圈权限上闹矛盾了,比如他词哥发现他看不见对方朋友圈,于是心生不满, 认为‘我不想看是我的事, 但你他妈屏蔽我就让我很不爽, 就你也胆敢屏蔽我’,他们这种宿敌之间一般都是这脑回路。
于是周文宇又追问:[怎么了, 他也屏蔽你了?]
周文宇:[我又帮你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
周文宇:[没事的,区区一个朋友圈, 看不到是好事, 免得脏了我们的手机!]
云词:[……]
谢谢。他手机已经脏了。
所以这些朋友圈只有他看得见吗。
或者只有他和一些少数其他人能看见。
但他改权限干什么?
这些朋友圈虽然看着很有病, 也不至于需要特意改权限吧。
云词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虞寻这个人, 比他这辈子解过的所有题都难。
只有李言表示这一点也不复杂。
简单得知来龙去脉,决心为兄弟排忧解难的李言:[他搞这种暗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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