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吴振华不想承认,但外界对傅闻璟的口碑一直很好,傅闻璟离开利星,市场反应大概率不是正向的。交易市场瞬息万变,如果连卓现在不下手,就少赚了很大一笔。
连卓指尖转着杯子,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让青年过来附耳对他嘱咐了几句,青年便离开了船舱。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吴振华有些紧张焦虑,拿了个空杯子,也给自己倒水,太急喝下去,没想到是滚水,把自个儿烫的够呛,一个劲儿咳嗽,站起来屋里转了圈,从电视机旁找了瓶矿泉水灌下去。
连卓看他这副慌乱的样子,有些不满意,“慌什么?你应该高兴才对,好不容易重掌利星,后面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吴振华稍稍平复下咳嗽,把空掉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利星好歹是我一手创建起来的公司,现在又要亲手毁了它,我能不难受吗?”
“舍不得了?”连卓冷眼睨他,“你放心,事成后不会亏待你。你也不用舍不得,利星从创立起你也没付出多少心思,要不是有罗书记替你保驾护航,你能几年时间就做的这么大?现在罗书记下台了,没人再护着你,利星在你手上迟早也得玩完,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要想多要,我这边也没有。”
被连卓这样夹枪带棒地贬低一番,吴振华有些气怒,却也不好发火,因为连卓说的都是实话,连卓对他的发家史是完全的知根知底,他本来就是上层的白手套起家,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能赚钱,钱大部分都进了上面的口袋。连卓一直是中间人,而今他的后台落马,他孤身一人自然是不敢也没有能力去得罪连卓,“我知道。对了,你上次不是要我帮你找个买家吗?我帮你联系过了,这个价格你要是同意的话,随时可以过户。”说着递过去一纸蓝白相间的信函,上头是那边发来的买家信息。
连卓接过拆开看了,他是想趁着利星股价还在高位时,把自己手上的股票卖出,虽然金额不大,也比亏钱好。越是有钱的人,在这种事情上仿佛越吝啬,看不得一点亏损。
看完后,连卓收起来,“好,你不用管了,之后我自己去联系。”
该说的说完了,正好那位青年回来,依旧站在连卓身后。在青年冷幽幽双目的笔直注视下,吴振华觉得毛骨悚然,也不便久留,告辞离去。
吴振华走后,青年把吴振华使用过的茶具收拾好,然后对连卓说,“刚刚那边又来电话了。”骂的有些脏,所以他没让连卓听。
连卓的脸色变了变,重重一拍桌子,只听哗啦啦一串乱响,桌上的茶壶茶盏有的倒了有的摔倒了地上,“不讲道理,他们这是要逼死人!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做他们的生意。”他气得不轻,又十分后悔,之前也有人劝过他,恒亚既然已经洗白上岸,便不要再去搅合浑水。
连卓表面上是做境内外投融资的,但恒亚的前身就是黑道开的洗钱公司,后期慢慢洗白过来,却仍然没有完全切断,上一任老板厉枭身故,连卓接手,这么多年他也想过不做非法的生意,却逃不过巨额回报的诱惑。
连卓在投资上的眼光不是特别好,多年来亏多赢少,好在身家雄厚,没出什么大乱子。可前些年,他对电子商务抱有热忱,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在线支付平台上,但由于市场竞争激烈、公司管理混乱以及技术难题等原因,加上官方下场,最后投资的公司破产倒闭,他也血本无归,损失惨重,生意险些维持不下去,只能又做回老本行。
这一次连卓接了笔10亿大单,他先是靠恒隆破产小试了一场,大获成功,通过大量散户的亏损,把这些钱洗成了正当的股市盈利,然而当同样的套路运用到搏浪上时,却出现了问题,他没想到傅闻璟会这样心慈手软,任由沈良庭力挽狂澜而不作为。如今限期到了,他还有大量资金滞留在期货和股票市场上收不回来,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后延交款期限。
赚这种钱的人岂是好惹的?违约的代价是高额利息,拖久了就怀疑他是想黑吃黑,已经从开始的商量,变成了威胁。有一天连卓半夜受惊醒来,枕头旁是半扇血淋淋的猪耳朵,血浸透了枕头,他几乎是睡在血泊里,就是给他的警告。
连卓被逼到没办法,只好把主意打到利星头上。搏浪市值不算大,沈良庭又仿佛壮士断腕般选择了退市的做法,再纠缠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但利星这样的庞然巨物,稍一点波动就能引起轩然大波,如果里应外合,能在最短时间内收回亏欠的资金。
于是他找到了吴振华,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合作。
这样一来,傅闻璟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
也就有了后续的针对。
投票结果公开本来说是下午四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延迟,拖拖拉拉到晚上六点,吃过晚饭才重新召集起来。
乘着这段时间,连卓将自己手上的部分股票陆续抛出,大额交易则与那位买家签订了线上的转让协议。
外头夜色降临,游轮内灯火通明,会场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连卓胜券在握,
然而结果公布时,连卓脸上沉着镇定的笑却消失了。
罢免傅闻璟的议案被驳回,傅闻璟成功留任。
提议增补和更换董事的议案竟然通过,吴振华的人成功进入管理层。
看似双方打平,五五开,一派和气收场。
只有连卓知道这个结果有多诡异。
在众多媒体的关注下,傅闻璟和吴振华握手言和,摄影师招呼他们合了个影。
现场采访时,双方都没了先前的敌对气势,态度客气,吴振华甚至在采访时表示今天的结果是正常的,今后双方将以公司和股东利益为重,更好的进行合作。
几乎可以想象,明日开盘利星必有涨幅,是市场对未来公司治理趋于明朗的反应。
连卓扶着轮椅的手青筋绷出,脸色苍白,望着台上的双眼晦暗阴沉,黑眼珠瞪得几乎要跳出眼眶。
傅闻璟从主席台上垂眼看向他,原本按在铺着红缎子台面上的手一移,露出一纸蓝白相间的信封,正是刚才吴振华给他的那封。
连卓内心骇然。
傅闻璟却对他微微一笑,和这人一贯的笑容一样,面上虽和煦,眼里却是一派森然,毫无温度。随后傅闻璟站起来,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一步步向连卓走过来。
顾源依造傅闻璟的嘱托,去搏浪找沈良庭。
秘书去通报,回复说沈良庭正和几个事务所的代表在针对搏浪重组上市计划开会,抽不出空见他。
这种会一开就是一个下午,顾源看看表,等了两小时后还不见有任何结束的架势,就把文件留在秘书处,让转交过去。
结束会议,已经是晚上六点多,沈良庭回到办公室,韩颜抱着一沓文件等他批复。等全部处理完又过了一小时,韩颜收拾整理准备下班,一看桌上还有份文件,才想起顾源交代的事。急急忙忙拿起来踩着高跟鞋又去敲沈良庭的门,生怕人走了,幸好沈良庭完全没有下班的架势。
沈良庭端坐在长办公桌后,解了领带,白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神情专注,低头在整理复盘刚刚会议的内容。
“还有什么事吗?”沈良庭抬眼问她。
韩颜把文件递过去,不好意思的说,“还有一份忘记了,是利星的顾源那边送来的。”随后又说,“沈总,你是不是还没吃饭?食堂关了,我给你定份饭一会儿送过来。”
“谢谢,你先回去吧,这些钱你自己记好,月底找我签字送去财务报销。”沈良庭接过文件。
韩颜点点头,沈良庭很仔细,在这些小钱上也不会亏欠。
韩颜退出去订餐,说到一半却看到沈良庭突然从办公室出来,连外套都没穿,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韩颜叫了他两声,沈良庭完全没听到,电梯门一开就进去了。韩颜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电话那头问还要不要,韩颜取消了外卖,估计沈良庭不会回来了。
沈良庭从电梯出来后,一路快跑到公司门口,果然看到了顾源的车。
他一步也没停,走上前敲了敲车玻璃,
车门打开,沈良庭没坐进去,只是把文件递过去,“这是什么意思?他出什么事了?”
“傅总让我给你的。”顾源其实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他接过看了看,面上大惊失色,勉强没叫出来。
“然后呢,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他想怎么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沈良庭声音气得有些哆嗦。
顾源收起文件,抬头看过去,即使凭借熹微月色,也看出沈良庭双目泛红,十分慌乱,这时才发现,初秋天气,沈良庭竟然只穿了件衬衣,连外套都没有。顾源沉默片刻,把车里的暖气开大了些,“先坐进来,闻璟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坐上车,车辆驶出搏浪公司总部。
沈良庭膝上摊开的文件,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傅闻璟已经签了字。
傅闻璟出售了所有资产包括名下利星的股权,置换了利星对搏浪的股权。
然后以一元钱的价格卖给了沈良庭。
沈良庭抓着那些纸的手收紧,脸上并没有面对天降横财的喜悦。
“今天利星是开股东会吧,你为什么没去?”沈良庭问。
顾源回答,“不知道,是他让我过来找你的。”
外头高楼渐次亮起的霓虹照亮了沈良庭的眼睛,“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海边。他说他在那里等你。”
“等我?”沈良庭稍稍放下心,“我刚刚收到快讯,傅闻璟连任了对吧?”
顾源点头,“我也知道了,应该没错。”
沈良庭吐出一口气,松懈下紧绷的身体,抓住纸张的手舒展开,又慢慢把揉皱的纸角抚平,“这不是钱的事,这份协议我不会签,这样平白无故的恩惠,我该怎么还?我承担不起。”
“其实他也不会让你还,送你了就是送你了,他不是挟恩图报的人。”虽然顾源也觉得这完全是不平等合约,要是告上法庭,摆明是显失公平的无效合同。
沈良庭敛下睫毛,顿了顿又说,“不需要这样,只要他不再刻意针对。利星仍然可以继续是搏浪的大股东,我会把搏浪经营好,这样他也可以获得收益。”
“你不懂吗?”顾源突然问。
沈良庭一怔,然后摇了摇头,“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我,我做不到这样牺牲。”
“这不是谁牺牲更大的问题,只是你们站的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顾源想了想还是说,生怕沈良庭又钻入死胡同。“信任失去了想要再建立起来是很难的,也许他觉得用一笔钱拔去你心上的这根刺是合算的交易。”
车内安静下来。
顾源是他和傅闻璟关系外的第三人,和旁观的第三方说这些让沈良庭的思路清楚很多,也从原来的不安惶恐中恢复过来。
他险些以为傅闻璟是有什么危险,才把什么都给他。
沈良庭想到上一次傅闻璟不由分说地把他带走,然后对他说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沈良庭皱了下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扭头看着车窗外,夜色笼罩。可明明已经没有威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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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复仇(下)
入夜的海面波平浪静,游轮平稳地沿着航线破开海水行驶,白色浪花撞碎在轮船坚硬的舱体上,飞溅起晶莹的水花,夜空辽阔,下弦月皎洁明亮,像一把倾斜的弯弓。
游轮三层的会议现场,明灯高悬,彩带环绕,欧式装修富丽堂皇。
傅闻璟走下主席台,来到连卓面前,看向连卓时眼神复杂,“连总,我们挑个僻静的地方聊聊怎么样?”
连卓听到他没有再称呼自己卓叔,称呼变了,关系就变了,料想傅闻璟一定是知道了所有事,吴振华一定是背叛了自己。连卓心中有些怨愤,思来想去,也不觉得有哪里亏待了吴振华,那只有傅闻璟抓住了吴振华的把柄进行威胁。
说着傅闻璟已经上前一步,绕到连卓轮椅后侧,像从前那样伸手去握轮椅。
因为没有连卓的允许,青年握紧了轮椅扶手,不肯松开,身躯笔直,黑幽幽的眼睛跟傅闻璟对峙,没有让步。
过了半晌,连卓才松口,“小古,你去楼下吃点东西,过半小时来这里接我。”
青年垂了眼睛,这才勉强松开手,顺从地转身走了。
傅闻璟推着连卓的轮椅,两人从侧门离开会场,走到了甲板上,上头空无一人,只靠船舷边上几盏挂着的灯照明,海风吹拂,空气腥咸,偶尔几点白色飞沫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
“刚刚和我交易的对手是你?”连卓问。
“是。”傅闻璟承认。
“你早知道吴振华和我联手的事,什么时候起的疑心?”
“其实很早了,黎重死后我觉得事情蹊跷,就开始调查当年的事,他跟我说了父亲遭遇的一场知识产权官司,顺藤摸瓜就找到了那家公司的人,才知道一切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样。”
“怪不得沈良庭能那么顺利地帮博浪逃出围困,一切不过是掩人耳目,你们背地里一直是联手的。”
“不是,”傅闻璟松开轮椅,踩上两步阶梯,走到甲板上,他面向大海,沉重吐出一口气,“戏不真你不会信,他也并没有原谅我,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也没资格再去谈情说爱。”
说着,傅闻璟转过身看向连卓,“为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疑问。
傅闻璟原本积压了不少问题,可真到了彼此开诚布公的时刻,却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毕竟这许多年来,他和母亲都把连卓当成恩人感谢,从前连卓和父亲关系很好,傅闻璟见过连卓许多次。只是不知为何周末傅远山组织的家庭聚餐会叫许多朋友,从来不见连卓参加,只来过屈指可数的两次。
那时的连卓还很年轻,肤白清秀,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额前露出小小的美人尖,来了也只是远远站在一边,拿着酒杯冷冷凝视,并不参与那边欢声笑语的热闹。傅远山招呼他,让他来烧烤,他就一整天老老实实待在烤架后头,涂酱翻面,不到傅远山再叫他,他既不抱怨也不走开,宁可空着肚子站一晚上。
“连卓什么都好,人聪明,观察敏锐,技术过硬,长得也一表人才。只是性子太怪,为人孤僻,可真要把他架到酒桌上,他又能落落大方地跟人应酬谈笑,绝对不会失礼。所以他什么都会什么都懂,只是不愿意做。”
这是一次傅远山跟罗青聊天时,傅闻璟偷听到的评价。在他心里,连卓是个奇怪的叔叔,但面冷心热,绝不算坏人。
这样的人会为了利益背叛傅远山,甚至痛下杀手,一定有什么原因。
在呼啸海风中,连卓冷冷说,“这些年我替你父亲还的债不止这些,当初我为了把你们送出国花了很大精力,在国外我给过罗青钱,是她不肯要。你能来利星也是我出力促成。如今我只是把给你的再拿回来,可你不愿意,看起来就像是我在抢。”
傅闻璟听他说完,眸光一暗,神情略显凄怆,但很快恢复过来,“是,你的确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不理解你的用意。为什么害了人以后又假仁假义去救助那人的妻儿?除非你把我当做刀,来替你做事。可你跟黎重和沈文鸿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针对他们?何况你自己也有能力这么做。”
边说,傅闻璟边向下走了两步,站在连卓面前,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月色下的连卓其实并没有那么老,连卓还不到50岁,只是满头白发和双腿的残疾让他看上去十分衰弱,单看脸,肌肤还十分光洁,五官也未见老态,尤其是眼睛,和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漆黑阴郁。
“如果不是黎重和沈文鸿的做局,远山也不会欠下这么多债务。他们本身就有罪。你是他儿子,要报仇当然是你来报,我没有资格替远山做这些。”连卓回答。
“可他们没有杀人。”
“有什么区别吗?”连卓面有愠色,“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们是罪有应得,你身为远山的儿子,自然应该替他报仇!”
傅闻璟略感惊讶,连卓的确没说错,黎重和沈文鸿都不无辜。只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连卓也会如此愤怒?看上去是这样情真意切。
“那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一次,连卓没像之前那样回答的这么爽快。